《一往不情深》花闲闲

3、三、我是哥哥

　　不管第五琅多么难过，西吻和顾玲荆心情多么复杂，第五钻在柔暖的阳光中安心地睡了一觉，直到傍晚才再度醒来。

　　意识刚刚恢复清醒，眼睛尚未睁开，第五钻便闻到了鸡汤的香味，里面似乎还加了枸杞和老参，带着淡淡的药香。

　　长睫颤动，第五钻掀开眼皮，漂亮的眼眸定定看着天花板片刻，才用无力的双手撑着床铺起身。只是，在他手臂颤抖有些撑不住时，另一双手伸了过来，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手把枕头立起让他靠着，动作十分温柔，没有让他感到一丝不适。

　　心下微愕，第五钻抬头看去，入目是一张略显憔悴的俊脸，与他如出一辙的凤眼薄唇，只是脸部轮廓更有棱角，显得英气十足。

　　他的情况看起来好像比第五钻自己还不好，嘴唇干裂，下颚冒出细小的胡茬，脸色也非常不好看。但面对第五钻时，他却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不出所料，他便是第五琅了。

　　记忆中，第五琅对第五钻非常疼爱，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在顾玲荆出现之前，还曾帮他追求过西吻，虽然出的都是些馊主意。但顾玲荆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开始忽略第五钻的心情与感受，甚至为了让顾玲荆幸福，撮合她和西吻。

　　从外人角度看来，这似乎无可厚非，爱一个人就希望她幸福，这才是爱情的正确打开方式。可从妹妹的角度看来，却大错特错，第五钻任性地发脾气、排挤厌恶顾玲荆，还曾经陷害她，差点将她赶出希罗学院。只是，他做的这些，除了让他被第五琅训斥责骂，被西吻讨厌疏远之外，再没有任何用处。

　　终于，在他难过得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准备与顾玲荆和解的前夕，他躺在了这里。

　　该怪谁呢？怪第五琅和西吻眼里只有爱情？还是怪第五钻太傻？也许谁也怪不了，只能说是命中注定吧。

　　短短几秒功夫，第五钻的心绪已然百转千回，转过了不知多少个弯。他把目光从第五琅身上收回，投向第五琅身后，一个相貌可爱有点婴儿肥的少女局促地站在西吻身边，见他看来还努力扬起友善的微笑，表达自己的友好。

　　第五钻，或者说师雪晚不是歇斯底里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的心头却蓦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和骂人的冲动。不必说，一定是原身残存的情绪了。

　　不过，他觉得，这事儿与顾玲荆无关，毕竟她也是受害者。就算要骂，也该骂第五琅和西吻才是。

　　“钻，我……”第五琅端起自己辛苦熬了一夜的鸡汤，正想哄他喝一点，却突然听到他淡漠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出去。”第五钻神色间并无愤怒，只是冷冰冰的，看得三人心里不安。

　　第五琅动作一僵，拿着碗的手一颤，险些洒了碗里的汤。

　　“医院有营养餐，我吃那个。”第五钻倚着枕头，一缕乌黑的发丝滑过耳朵垂落鬓边，衬得他面色更是苍白虚弱，却因冰冷的表情而显露不出应有的我见犹怜，“你们带来的东西，我不需要。”

　　不是不需要东西，而是不需要你们。

　　第五钻的言外之意，他们都明白。

　　手指蜷缩，第五琅想说什么，可看到第五钻眼底深藏的厌烦后又全都堵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闷难受。顾玲荆不忍看他尴尬，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鸡汤。

　　“那个……”顾玲荆眼珠子转来转去，纠结半天才编出个蹩脚的谎言，“这是医院营养餐里的鸡汤，刚才护士拿过来的，不是我们买来的，也不是我们做的！”

　　说着，还给第五琅和西吻使了个眼色，两人忙不迭附和。

　　第五钻为他们的智商感到捉急，并露出关爱智障的眼神。

　　虽然顾玲荆的谎言令人哭笑不得，但病房内沉闷的气氛也因此一扫而空。

　　不过说真的，第五钻对鸡汤没有兴趣，他现在更想吃点清淡的粥。鸡汤油味重，他闻着就没胃口。

　　不理他们，第五钻按了呼叫铃，很快就有护士走了进来。他拜托护士帮他买粥，而后便靠着枕头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送客”之意溢于言表。

　　见状，三人也不好继续留着，干巴巴地跟他道别后便关上门离开。

　　又是尴尬的一次会面。

　　接下来的十天中，第五钻的病房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类似的场景，无论第五琅带来什么又编出什么样的理由试图混过去，第五钻皆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吃医院的营养餐，看护士给他买的杂志，理也不理第五琅他们。

　　这是师雪晚替第五钻给他们的小小报复。

　　而一向没有耐心的第五琅，这几天却坚持不懈地亲自下厨，亲自将自己做的东西送来医院，即便最后只能倒掉也不管不顾，让负责照顾第五钻的护士看了都觉得心酸。

　　第五琅又一次放下瘦肉粥便径自离开，他知道第五钻不想看到他，所以不敢停留。

　　“小姐。”护士终于不忍心了，她从前是第五家的家仆，后来家里出事辞职离开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又回到这座城市当护士，被第五琅聘来照顾第五钻。第五琅和第五钻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心疼第五钻，也心疼第五琅，冷眼看了几日，终于忍不住了，“您多少吃一点儿吧，大少爷从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您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他天天为您亲自下厨，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毕竟是您的哥哥，您真的不心疼吗？”

　　第五钻正在翻看杂志，是他并不喜欢的时尚杂志，但他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淡淡地勾起嘴角，第五钻长睫扬起，安静地注视护士，轻声道：“如果不是我命大，他连给我做饭的机会都没有。林阿姨，您不是我，所以不知道我在掉入海中时的感受，被冰冷的海水淹没，被死亡扼住喉咙，不能呼吸，无法呼救，那种绝望，不曾亲身经历，您怎么忍心叫我原谅？”

　　被唤作“林阿姨”的护士嘴唇抿起，很想为第五琅辩驳，只是无数理由在胸口流转，在死亡和抛弃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是轻叹一声，败下阵来似的道：“那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买。”

　　“拔丝苹果。”第五钻依旧淡淡地笑着，平静而淡漠地说。

　　迟疑了一下，护士没有问为什么不喜欢甜食的第五钻突然想吃“拔丝苹果”，而是起身为他买去了。

　　房门打开，合上，病房中归于安静。

　　第五钻的笑容慢慢淡下，消失。

　　第五钻不喜欢甜食，师雪晚也不喜欢，但是他喜欢哥哥做的拔丝苹果，那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甜食。

　　又过了五天，第五钻出院了。他出院那天，西吻亲自开车来接他回家，第五琅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到他时正要绽出微笑，就见他别开头，刚刚出现的笑容便定格在唇角，尴尬而僵硬。

　　林阿姨辞去护士的工作，再次成为第五家的家仆。不过这次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是专门照顾第五钻的，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

　　对于这个，第五钻没有拒绝，林阿姨的照顾既周到又不会有面面俱到的窒息感，让他很舒服，也很习惯。

　　换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第五钻一身简约休闲的运动套装，长发扎成马尾柔顺的垂在胸前，脸色不再面无血色，多了几分红润，但比起从前还是差了许多。

　　第五琅和西吻看着都很心疼，他们对第五钻毕竟是有情意在的，虽然这份情意比不上爱情。

　　三人坐在一辆车里，却一路无话。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一扇精致的镂空雕花大门前。

　　第五家很大，是清雅优美的江南园林式建筑风格，入门便是一大片碧绿的草地与隐在其间的羊肠小径。往前走过百米左右，草地尽头是一潭碧绿的湖水，秀雅的如长廊般的木制长桥在水上纵横交错，向不同地方蜿蜒舒展。清风徐来，满庭俱是潺潺水声与幽幽花香。

　　在喧闹都市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难怪能养出第五钻和第五琅如此人物。

　　略长的刘海被风拂开，第五钻的视野更加清晰明亮。

　　拒绝林阿姨的搀扶，他率先踏上长桥，向记忆中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家里除了客房外，家庭成员的房间都是院落式的，只不过父母去世了，主卧一直都没有人住，又因为主卧环境好，便成为家里的小花园。

　　第五钻的院子叫疏云轩，是早逝父亲亲自亲自取的名，题的字。穿过古典的圆形拱门，第一眼便能看到倚在门边的两丛青竹，在阳光中落下飒飒清影。两层楼阁状的屋子立于溪水旁，站在楼顶廊下，垂眸可揽满目波光，抬眼便是疏阔闲云，一派悠然宁静之景，令人身心舒畅。

　　“你的房间我一直让人打扫，很干净，被子枕头床单在你回来之前也晒过了，都带着你最喜欢的阳光的气息，你一定会喜欢的……”第五琅走在第五钻身后絮絮叨叨地说，也不管他有没有回应。

　　“谢谢。”第五钻礼貌而生疏地说。

　　第五琅心里一痛。他不喜欢第五钻这种语气，非常不喜欢。

　　可是第五钻不在意他喜不喜欢，道完谢后便进了房间，并客气地拒绝了第五琅跟进去的提议。他对第五琅的排斥始终都表露得非常明显，甚至从来不考虑他的感觉，第五琅也知道，所以才格外难过。

　　他弄丢了自己的妹妹，而且……好像找不回来了。

　　……

　　出乎意料的，第五钻的房间并不是少女系的粉色，而是典雅的素青和天蓝。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东西也不多，一人高的原木书架贴墙而放，精致的衣柜里满满当当塞满了各种季节各种款式的衣服。衣架旁，床铺大而蓬松柔软，躺上去还会微微弹起来，被子枕头和床单都如第五琅所说，透着浓浓的阳光气息，十分舒服。

　　晶莹的珠帘外是宽阔的走廊式阳台，阳光透过木梁间的缝隙洒下，照耀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花草，整幅画面流露出动人的静谧安然。

　　在廊下的长椅上坐下，第五钻阖眼仰头，任由温暖的日光描摹自己的容颜，腐朽的心脏似乎也从中汲取了大量的生命力，长出了蓬勃的绿芽。

　　我还活着。

　　活着真好。

　　夜晚，第五钻在书桌前复习功课。他曾经离学校很远很远，现在要再把书上的知识捡起来有些困难，所以不能浪费时间。

　　台灯暖色的光线照亮了星光照不亮的角落，第五钻思考数学题目时习惯性转着笔，但不太灵活的手指控制不好，笔一下子飞到门边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无奈地轻叹一声，第五钻起身去捡笔。刚走到门边，就听到敲门声响起。

　　“哪位？”

　　“是我，钻。”第五琅的声音穿过门板，有些模糊不清。

　　手指摩挲着笔身，第五钻淡漠地问：“有事吗？”

　　第五琅端着放了食物的托盘，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听林阿姨说你在看书，我就帮你把饭端上来了，吃了再看吧。”

　　“放着吧。”第五钻语气不变，走回书桌旁坐下，“我一会儿出去吃。”

　　第五琅笑脸一僵，突然发现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疲惫，抓紧了托盘边沿。

　　他跪坐在门前，头靠在门上，眼神空茫。

　　“钻，为什么明明只过了十五天，我却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第五琅低低地说，他的心一阵一阵钝痛着，怎么也止不住。

　　房间内，第五钻停下书写的动作，安静盯着台灯上的花纹。

　　“你已经好久好久，没叫我一声哥哥了。”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觉得我很烦？再也不想理我了？”

　　第五琅的身体微微发抖，眼底沁出一点点水光，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可是钻，我是哥哥。”

　　我不想，以后我只能在回忆中听到你叫我哥哥。我也不想，以后我只能在梦中看到你的笑容。

　　我们曾经亲密无间，我是你的哥哥。

　　第五钻垂下眼帘，走到门边，倚在门板上。

　　“你不是我哥哥，你的妹妹，已经死在海里了。”

　　第五钻说，他的话，听在第五琅耳中就像绝情的嘲讽和赌气。但只有他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星光如水，在木制地板上安静流淌。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都靠在门上。

　　明明只隔了一扇门，却如隔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