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晚上》美娇枭

13、如何说再见

　　林珑的人生中第一次的昏倒发生了，她并没有害怕。只是奇怪，原来晕厥的感觉是这样的，并不疼痛，只是空白了，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曾经无数次的祈求，让我即刻昏倒吧，马上死去也可以，可惜从未如愿过，所有的痛楚都只能清醒着承受。
　　这一次她并未预想过自己会昏倒，她看到了波波哭泣的脸，也看到了陈家明担忧的脸，她其实想很潇洒的站起来，像电影里那些桥段，淡淡的笑着告诉他们这不算什么，在她从来只有荆棘的生命里实在不算什么，可惜她没能做到，重重的倒下了。

　　陈家明喜欢和自己对话，点支烟，喝点酒，然后问自己一些问题，比如最近开不开心，某件事做得够不够好，偶尔这样的思考会令他保持清醒，可是这一次他却很希望自己别这么清醒，或者别这么快清醒。之前，他可以告诉自己，林珑只是一个职业比较特殊的床伴，可是经过这一夜，他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她不是，她不是公关小姐，她不是交际花，她的工作不只是陪人聊天唱歌跳舞，她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她是人尽可夫的，她的卑贱的，她是可怜的。她是不容于他的世界的。她的名字只会玷污他的声誉。哪怕只是个床伴，她都是不配的。他记得他哥哥有个外室，只是出身贫寒一些，都受尽母亲的白眼，更何况她。他知道只能到这里了，他不能再走向她了，他不能令家族蒙羞，更不能置她于险境，母亲的手段，他最清楚不过。他觉得自己懦弱薄幸，想起她又甚觉悲凉：如果她不是她，该有多好。

　　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她，就算与她道别吧，一场相识，说声再见总是应该的。
　　她躺在雪白的房间里，阳光洒在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像是透明的，睫毛像羽毛在扇动。
　　她很平静，甚至挤出了一个可以称作微笑的表情：“你来啦？”
　　他很想哭，只得沉默。
　　她的声音很轻，像从远处飘来：“我没事啦，你不用来看我啦。被人碰见也不好。”
　　她低笑着：“吓到你啦？”
　　他想抱抱她，她却只握住他的手：“家明，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以后你要听你老子的话，努力赚钱，等我老了，你一定要天天出现在杂志上，我好跟我孙子说，这个男人我认识。”
　　他更难过：“我对你不好。”
　　是的，他对她真的不好，现在回想起来，他总是向她索取，要她的时间，要她的身体，要她的温柔，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要什么，他只顾自己的感受，从来没有想过她也有感情，他太自私，只是后悔，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握紧他的手依然那样温柔：“不，家明，你很好。”
　　“我很感激遇见你。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恋爱过。别人谈恋爱的年纪，我已经出来讨生活了。我常常幻想，我也能有一个年纪相当的男朋友，像普通人一样，拖手，逛街，看电影，我煮饭给他吃，我为他洗衣服，我们在睡前聊天，或者不睡，拥抱着等天亮。”
　　她问他：“很文艺腔是不是？”
　　他摇头，把脸埋进她的手心。她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讲过她的心事，她从来都是微笑着聆听他的烦恼，这一次，他很想听听，这个总是静默的女人到底满怀怎样的心事。
　　她轻轻说：“家明，别再去我那里啦。”
　　他不语。实在是不知道可以说点什么。
　　她抚摩着他的手：“你回去吧。”

　　第一次看《绝望的主妇》时，林珑就深深着迷，里面的Bree简直就是她的翻版，比较幸运的是Bree只需要维护自己的体面，而她的伪装只不过想要自己不那么难堪。她甚至想，我算不算装在套子里的人呢？应该不算吧？我的壳还没有到脱不下来的程度，我只是一个演员，一个不能NG的演员，当然，也得不了金像奖，工作就是我的演出，不过如此。她的表演没有剧本，要求即兴发挥，她是个好演员，无论何种状况，她都从善如流，这一次的剧情虽然有些失控，但也总算有了个ENDING。只是她最后躺在了医院里。她并不想这样，她从来没有展示伤口的习惯。痛就痛了吧，给人看了又有什么意义，那些虚无缥缈的关心，无关痛痒的问候，只会令她愤怒：凭什么同情我？她至憎那些自以为是她知交好友的人把她不愿谈论的事再三拿来做谈资，过去就过去了，没什么好回顾，对待疼痛的人最好的方法不是问他：疼吗？提醒他的伤处，只会让他更专注于疼痛；最好是顾左右而言他，比如讨论天气，好让他假装忘记他的处境。可惜，很多人不懂，或者，很多人懂，却更喜欢表演他的善良吧！
　　林珑不想再见陈家明，不想再见他悲悯的眼睛，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我不需要这个！她发现她越来越无法交到新朋友，人长大了，故事越来越多，一一交代是很麻烦的事情，陈家明不像波波，他会好奇，会同情，而这些都令她无所适从，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各走各路吧！
　　陈家明没有离开医院，因为不知道去哪里。他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林珑主动提出分开，他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至少有了个台阶下，不是我不要她，是她提出来的。可是她的过分懂事，却令他有种无力的负疚感：我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她呢？她早就该知道，不过是逢场作戏，露水姻缘，我有什么错呢？我为什么会难过？陈家明开始不明白自己。
　　他枯坐着，直到看到有个男人进了林珑的病房。
　　林生来看自己，是林珑意料之中的事，她知道高佬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看到她，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可以撒娇的。
　　他有些气急败坏：“我一定给你个公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女人！”
　　林珑伸手要他抱，有什么公道呢？不过打了她，除了赔钱还能怎样，男人的事情让他们去解决，她只需要一个拥抱。
　　林生抱紧她。
　　她想起一个笑话，有个网友说最怕看到作者描写拥抱的语言是“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她却真想有这样的拥抱，像此际林生的怀抱，她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化作了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她也会哭。
　　谢谢你的温柔，我不需要爱，我只是需要你的拥抱。
　　陈家明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窥视他们，看到他们相拥，他觉得那应该是林珑的兄长吧，不然她怎么会放任自己哭得像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最近特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