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语者》夏长安

12、名字

　　“小鸽子！快过来这个特别好吃！”
　　“小鸽子你让我揪一下耳朵，就一下！”
　　“小鸽子快起床咱们偷偷去湖边……”
　　珙桐最近每天都要被季然无休止以的“小鸽子”称呼，从清晨起床到夜晚入睡，“小鸽子”三个字如影随形。珙桐才不喜欢这个称呼，听起来像小女孩。虽然季云洲当初给他画的那本《小鸽子历险记》，他很是爱不释手。
　　然而季然在网上查到“珙桐”这种植物别称“鸽子树”后，就毅然决然的这么叫了。更何况鸽子树的花朵洁白如玉，温润可爱，形似白鸽，简直萌化了季然的少男心。

　　“小鸽子，好无聊啊好无聊。”季然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像一只大毛毛虫。
　　珙桐认真看一本标有拼音的故事书，看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他以前在山里几乎没有什么课外书可以看，现在季云洲给屋子里的书架上填满了一架子儿童读物，珙桐已经如痴如醉了。不认识的字他可以看拼音，不明白意思可以看图片，每一本书对他来说都好新奇好有趣，总而言之就像小耗子掉进了米缸里，简直乐不思蜀。

　　季然就苦了。作为一个早已脱离儿童读物而是阅读英文原版世界名著的奇葩儿童，珙桐一看书就不陪他玩儿，季云洲又严格限制他每天的上网时间，并且在没有大人陪同下，季然和珙桐都不被允许外出。
　　说好的来中国踏遍大江南北寻访武林高人呢？说好的来见又帅又有才的医生小哥哥顺便蹭个地方住呢？说好的……其实谁也没跟季然说好，季然只好自己生闷气。
　　现在每天住在豪华大别墅里有吃有喝有床睡然而却无聊到翻滚，好气哦！

　　珙桐看着故事书，心里记挂着哥哥吃药的时间。看看墙上的卡通钟表，珙桐站起来噔噔噔跑下楼。
　　已经休养了两个月，阿星的腿恢复速度堪称神速。前两天刚去复查过，舒遇说他骨折的部位已经完全愈合，大部分人要三个多月才能完全恢复，阿星整整提前了一个月时间。
　　但是舒遇看了看陪同的季云洲，脸上又闪过一些犹疑和不解，不过最终他还是没说什么，嘱咐阿星把之前开的安神补血、调节睡眠的药继续吃着就好。阿星默默点头，季云洲眸色深沉，眼底的思绪很快收敛到最深处。

　　“哥哥，该吃药啦。”阿星躺在沙发上看书，珙桐跑下楼喊道。
　　阿星指一指桌上，珙桐看到半杯水和药瓶。珙桐见阿星吃过药了，咧嘴一笑，转身又要回楼上，却看到阿星向他招了招手。
　　珙桐走到沙发边，席地坐在洁白的长绒毛地毯上。阿星放下书，用手语问珙桐：”想回家吗？“

　　珙桐眼神呆了一秒，小脑袋有点纠结的微转方向，然后咬了咬嘴唇上一点点因干燥生起的皮屑，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轻声说道：“我想桂花奶奶，还有我们养的鸡……不过，回去以后，能偶尔再来这里吗？”这里有季大哥，季然，还有许笛秋哥哥。有好看的故事书、动画片，还有那么多自己从来没吃过的好吃的。
　　珙桐亮亮的眼睛看着阿星，阿星心底微微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珙桐的头。接着他又用手语问：“想在这里上学吗？”
　　这一次珙桐没有犹豫，立刻重重点头，眼睛里闪烁出希冀的光，他追问道：“哥哥，我可以上学吗？在这里上学？”
　　阿星弯起嘴角微笑，没有回答珙桐的问题，而是打手语跟他说：“别咬嘴唇，去吃个水果，多喝点水”。

　　这天晚上季云洲回来的比较晚。
　　最近在各个艺术院校遴选演员的事不是非常顺利，国内演艺圈风气近几年有点跑偏，很多还在学校的学生都开始给脸上动刀，季云洲见到太多模式化的俊男靓女，原本的特色和灵气都被一刀刀抹掉，换来了成百上千的流水线产品甚至是部分”残次品“。另外，前期筹备的繁琐和国内办事的很多潜规则都提醒他，确实需要几个得力助手。
　　许大少牵牵线打听打听消息还可以，但开办公司的各种手续和流程，以及和圈内各方面资源的协调，都需要一个有经验、有能力的可靠之人。
　　季云洲回家之前，拨了一通越洋电话。

　　到家时，珙桐和季然早已入睡，阿星的房门却是半掩着，泄露出一道温柔的灯光。季云洲换好居家鞋，脱掉大衣，轻轻走到阿星房门前，屈起手指轻叩两声，停顿几秒后推开房门。
　　阿星听到敲门声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季云洲进来，他靠在抱枕上动了一下想要坐直，手边的书掉落在床边。
　　季云洲走过来捡起书合好放在床边柜子上，轻声说：“怎么靠着就睡着了，晚上的药吃了吗？”
　　阿星点点头，取过床头小桌上的本子。说是本子并不尽然，其实是类似美术系学生外出写生用的速写板，夹着厚厚一叠A4纸，这是应阿星要求，季云洲给他准备的“对话本”。

　　阿星垂着头认真写字，床头灯给他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光晕，尤其是他精致温润的面孔，在灯光下看起来美好的简直不真实。
　　季云洲有些出神，比起最近自己见到的哪些斧凿痕迹明显的脸，阿星这张脸恐怕更经得起大银幕的考验，可惜……
　　阿星把对话本递到季云洲面前，季云洲回过神接住板子，看到了阿星那一手清瘦秀丽又力道稳稳的字。

　　“我身体已经恢复好了，想回家一趟。家里还有些东西需要整理。”季云洲看着纸上的字，微微皱眉，又继续看下面的内容。
　　“另外有个不情之请，或者也可以说想听听你的建议。珙桐喜欢上学，也应该上学。我想让他在这里上学，不知道需要哪些条件。爷爷给我们留下了一些钱，还有一些老物件，变卖后应该足够支持珙桐的学费。”
　　季云洲抬起头微微蹙眉，“珙桐上学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来办。但是……你呢？”
　　阿星微微一怔，仿佛没有明白季云洲的意思。
　　“珙桐在这里上学，你呢？留在这儿还是准备一个人回山里？”季云洲说的很明白，他看出了阿星的一点纠结和一丝恐惧。

　　良久，阿星才拿过纸提起笔。
　　“你帮我们这么多，其实不应该瞒着你。但是抱歉有些事我现在依然没有理清，无法回答你。我曾经在这座城市生活，因为一些事情离开，现在要重新回来长期生活的话，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季云洲心底一亮。
　　这才对，阿星并不是从小生长在山里。他全身上下言谈举止都和山里的氛围格格不入，来到城市这段时间，虽然在生活上感觉略有生疏，却并非完全陌生和不适应，只是离开的时间可能有点久，城市和科技的飞速发展给他带来了一些距离感。

　　“我的建议是，留下来开始你的新生活。”季云洲说这话并非没有一点私心，但更多的却是为阿星感到惋惜，还这么小的年纪，就选择一辈子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对阿星来说，真的太可惜了。
　　虽然季云洲也疑惑，阿星目前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早几年发生了事情而离开城市，算起来差不多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是父母离婚？还是父母去世？
　　“虽然不知道过去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过去终将过去，时间会冲淡一切。你年纪还这么小，不该就此选择自己的一生，勇敢一些就可以从头开始。”季云洲仔细斟酌着语句。
　　阿星轻轻一笑，垂下眼睛。年纪……还小吗？真的可以，从头开始吗？

　　从城市去山里，以现在的交通条件来说也不费事。无非是飞机转火车，转汽车，再偏僻一些就转摩托车，转牛车，总归就能到了。可阿星和珙桐在山里的家更偏远，牛车也到不了，需要步行。
　　而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阿星和珙桐是俩黑户，没有身份证。京城距离西南太远，直接派车送阿星去，路途太久，阿星现在的身体只是刚恢复，季云洲并不放心。
　　许笛秋知道后倒是出了主意，找李澄誉再用一次直升机，被阿星否决了。上一次是救急，这一次再这么大张旗鼓就有点过分了。
　　其实以季家的财力，在国外有好几架私人飞机，但现在是在国内，季云洲又力求低调，所以这些不是必须的大场面都还是尽量避免。

　　“那就别着急回去，我这边找人给你和小鸽子办好身份证再说。也不急这十天半个月的。”许笛秋架着脚躺在沙发上。他最近也跟着季然把珙桐叫“小鸽子”。
　　阿星想了想，只得点头。
　　许笛秋拿出手机准备联系人办身份证的事儿，突然又想起什么问道：“虽然说许爷我神通广大，给你俩办的身份证绝对有效，但是姓名和年龄，你总得告诉我啊。对了，如果你们想改名，这也是个好机会嘿。”
　　阿星听到这话，瞬间脸色有点发白。

　　季云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是否需要帮助。阿星摇摇头，拿过纸笔，却是半天没有落笔写字。
　　珙桐和季然在旁边玩拼图，听到许笛秋的话消化了一阵儿，站起来对阿星说道：“哥哥，我想要个新名字，和爷爷姓一样的。”
　　阿星抬眼看看他，脸上是思考的表情。爷爷在世时是给珙桐取过大名的，只是珙桐自己不知道。原本打算让珙桐上小学时候开始用，但后来珙桐的学校简陋而不正规，村里的孩子都是用乱七八糟的小名，阿星也就没告诉珙桐他还有个正式的大名。

　　“小鸽子，你跟我姓嘛好不好？以后你就可以叫我哥哥啦！”季然开心的喊道，他对于有个弟弟这种事非常期待，这样以后也有人能时时听自己的指令，被自己指挥，想想真是美滋滋。
　　珙桐没理他，还是满眼期待的看着阿星。阿星点点头，用手语告诉他：“爷爷给你取过大名。”珙桐一下就高兴了，满脸发光的扑到阿星跟前，一叠声问道：“爷爷给我取过大名？叫什么叫什么？”
　　季然听到后也很好奇，凑过来看阿星的本子。季云洲在阿星旁边虽然坐的笔直，视线却是不由自主的飘向纸面。

　　阿星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蒲景玉”三个字。
　　珙桐只认识最后一个字，求助的看向季然，季然虽然世界名著已经在读英文原版，然而汉字他认识的并不比珙桐好到哪里去。两个小家伙于是睁着四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季云洲。
　　季云洲摸摸珙桐的小脑袋，解释道：“蒲景玉，蒲是你爷爷的姓，景是景色的景，玉是玉石的玉。”停顿了一下，季云洲又说：“你爷爷是希望你成为一个品行端正，善良美好的如玉君子。”
　　阿星并没有反对季云洲的解释，珙桐听了却是有点害羞。他虽然没有完全理解季云洲的话，但他明白这个名字是爷爷对他报以了很大的期待和祝福。

　　许笛秋笑着说：“好名字，一听就是文化人哈哈哈。小鸽子的大名有了，小美人你的呢？”
　　季云洲用眼神“杀”了许笛秋一刀，许笛秋不以为然的笑笑。他觉得阿星隐藏的太多了，虽然不至于对季云洲不利，但以季云洲对这兄弟俩的上心程度，他希望帮助自己的哥们儿“知己知彼”，最好能让阿星主动放下戒心，坦白一切。
　　阿星这次脸色不变，他先在“蒲景玉”三个字后面补上了出生年月日，又另起一行，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蒲星言，出生日期：2000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