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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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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苍苍。
月色却正好,依稀照亮了溪水间的青石小路,路的尽头,苍翠笔直的树木簇拥着一座整齐石台,紫云观的观门就立在这座石台上。
此时巨大的乌木门已紧紧关闭,门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衣衫雪白、头戴银冠,十分显眼。
正是顾清淮。
一身簇新褐色短打的傀儡少年站在顾清淮面前,怀里抱着个藏青色的粗布襁褓。襁褓里的婴孩声音微弱又委屈,好似奶猫哼哼,却还在固执地哭泣着。他的小脸憋的通红,身体却冰凉,小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哎呀,林师侄,这当真是我见过最光明正大的夜探。”顾清淮抖一抖拂尘,轻声叹息道。
说罢,他轻轻抽出婴儿手中的纸片,只见上面用极难看的字划拉着:
李梧生,戊寅年乙丑月癸巳日庚申。
顾清淮啧啧道:“这是谁家父母啊,这么想不开。把孩子丢在紫云观门前,是想紫云观的人把他捡了去做道士吗?可惜紫云观修的是神仙道,生的是阎罗心,竟然没有人把他抱进去。”
傀儡少年没有接话,只在指尖凝一点灵力,点在婴儿眉间,一是替他温暖身体,二是让他昏昏睡去。
“顾宗主,我想将他抱走。”婴儿睡着后,林惟的声音才从傀儡少年的喉间传出。
“好好好。”顾清淮闻言,立即点头答应,十分和蔼地道,“林师侄你让你的傀儡人把他抱好了。我们快些动作,赶紧把他带回客栈去,明日天亮前说不定还能给他找些奶水喝。”
傀儡少年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见二位很是悠闲,是来紫云观夜游的吗?”一把清亮声音不急不缓道。
顾清淮身体一僵,与傀儡少年一同寻着声音抬眼看去。
只见紫云观的观门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按理说,他能无视紫云观的防护结界随意出入,合该是紫云观门下弟子。但他并未穿紫云观中的衣饰,而是穿了一件补丁累着补丁的粗布道袍,背着个脏兮兮的布包,头戴一个旧帷帽——右侧的帷纱却别在了耳后,露出半张眉目青涩的娃娃脸来。
是一副云游道人的打扮。
“……”
顾清淮觉得自己可以用一篇长达八百字的议论文来叙述他那种仿佛日了狗了的心情。
今天白日里,也不知楚东篱与林惟到底抽了什么风——林惟非要与楚东篱一道夜探,而楚东篱叹口气,不顾他在传音符里的呐喊,同意了!他!竟!然!同!意!了!
顾清淮一脸目瞪口呆,使劲瞪他。
倒是林惟得到想要的答案,轻笑一声,转过头来对顾清淮道:“寒鸦门与紫云观相距倒也不算特别远,我勉强还能控制得了木傀儡,不若便让我的傀儡给顾宗主搭把手吧?多它一个,也算聊胜于无。”
结果呢,那两个本事高的聚在一起去了寒鸦门,扑了一场空。
他和这个木讷和尚模样的木头人遇到了那打扮成云游道人模样的魔界中人!
真是太好了,呵呵。
奈何坑爹的,以寒鸦门到紫云观的距离,林惟的木傀儡尚能驱动,传音符居然不能用,顾清淮的长篇大论无人倾诉,非常憋屈。
顾清淮微笑道:“那小友站的这样高,可是为了欣赏月色的?”
“正是。”青年笑嘻嘻地道,“可惜今夜的月色我不喜欢,就不知道今夜的血色,好不好看了。”
他的话音方落,九枚药丸大小的铜珠裹着罡风向顾清淮与傀儡少年袭来,嗡嗡作响。
顾清淮将手中的拂尘向前一抛,手中捏诀,拂尘立时化为九股,鞭子一般将铜珠一一抽开。
趁着这一间隙,傀儡少年将襁褓踹在衣襟里,纵身而上,一踩上墙顶青瓦,便是扎扎实实的一拳朝着青年砸去,倒真是顾清淮熟悉的和尚打法。
“沧玄珠被你藏在了何处!”林惟的声音厉声道。
青年闻言,但笑不语,他的左手化掌挡住傀儡少年的攻势,右手召出一把匕首反握,刃上光芒流转,划向傀儡少年双眼,将傀儡少年逼退两步。
左手再化为爪,直击婴儿颅顶。
同时,他催动那九枚铜珠,列成一幅阴阳图,只听“嗡”的一声,九枚铜珠同时一震,一枚阴阳图从铜珠中抖出,色做青蓝,寒光凛冽,飞向顾清淮。
顾清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乾坤袖中掏出护心镜,催动法器,挡下这一击。
傀儡少年则直接身形一转,青年的五指抓烂了傀儡少年的衣衫,却掏不进傀儡坚硬至极的身躯。
傀儡少年的喉间传来林惟懊恼的呻[呵]吟:“又得换了,若是傀儡可以不用穿衣服就好了。”
一边呻[呵]吟,一边驱动傀儡少年给了青年一个扫堂腿。
两方转瞬便肉贴肉过了十余招
顾清淮再次催动拂尘去斗铜珠,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广场上抽陀螺的老头——他的鞭子和陀螺倒是都要高端许多。同时和和气气地回答林惟道:“你下次做傀儡,不要做成人,做个猩猩猴子之类的,就不用穿衣服了。”
“太丑。”林惟评价。
青年含笑道:“我也有个主意。我帮你把它拆了,一堆烂木头就不用穿衣服了。”
说这话时,他已经一手抓住了傀儡少年的肩膀,指尖用力,不但撕下傀儡少年身上半幅衣衫,竟还在木傀儡身上留下五道深深指痕!
傀儡少年连忙一挣,青年的手掌却顺势滑到它的胳膊上,紧紧握住,用力一扯,只听一声脆响,青年居然将傀儡少年的左臂从肩关节处生生撕了下来!
顾清淮看得一咧嘴,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好像有些疼。
傀儡少年反而并无感觉,若是活生生的人,此刻只怕已经疼的满地打滚了,它却只是急退几步,伸手扶住怀中的襁褓。
只是经过此番变故,它的衣衫已经兜不住怀里的襁褓,加之只剩下一只手,面对青年的攻势总不好继续抱着。
林惟喝道:“顾宗主!”
傀儡少年同时将婴孩向外一抛,单手再迎上青年。
顾清淮纵身接过孩子,道:“林师侄,不要乱丢孩子呀。”
说完,他反身再催护心镜,使其化作雨伞大小的护盾,恰好挡住自四面八方一同袭来的九枚铜珠。两方相撞,一片金戈之声。
撞击的力道之大,震得顾清淮后冲一截,亦落在青瓦之上。
那厢铜珠犹在嗡鸣,这厢顾清淮只觉得整个左手都在发麻,再一看,护心镜上九个凹坑。
顾清淮大惊失色:楚东篱好歹也是扶云宗的名士,乾坤袖里装的法宝还能是个劣质玩意儿不成?!
还是说这青年是大力水手,还能突然长一长力气?大力水手还得吃个菠菜罐头呢,他这平白无故的……
顾清淮一面在心里吐槽,一面拔出摘陵。那傀儡少年少了一臂,此时动作已经捉襟见肘起来,顾清淮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提着摘陵,与它配合进攻,勉强占了两分上风。
那九枚铜珠无人管辖,犹悬停在半空,嗡鸣不止,声音又钝又闷,却渐渐响出一种节奏,非常难听。
心知事情不妙,顾清淮只得分出两分心神,再次祭出拂尘。然而此时的铜珠已非刚才的铜珠,顾清淮的拂尘反被震飞了回去!
九枚铜珠一响一长,不过须臾便变成成年男子拳头大小,表面镂刻的花纹这才清晰起来——妖魔鬼怪,屠戮狂欢,青面獠牙、扭曲肢体间一片残肢碎肉,诡异异常。
倏忽,九枚铜珠同时一震。
“嗡——”
修道之人的灵敏五感让顾清淮能清楚看见,随着铜珠的这一响,溪水间荡开无数涟漪,树木的翠叶沙沙作响,石台、高墙、青瓦一并哆嗦起来。
顾清淮的耳中亦是一阵嗡鸣,他怕婴儿的耳膜太过脆弱,连忙单手捂住怀中昏睡的小孩子的双耳。下一弹指,耳中的嗡鸣震动竟似传入头颅与五脏六腑,顾清淮蒙了一瞬,猛地吐出半口鲜血。
青年抓住这个破绽,伸手直掏顾清淮腹部,幸好傀儡少年并不受铜珠影响,及时替他挡下这一招。
“顾宗主?”林惟急切道。
顾清淮退了两步,镇定下心神:“无事。”
“啧。”青年微微皱眉,“什么破宗主,真是麻烦,竟然没震死你……”
他一抖手中匕首,化为一柄黑底红纹的长剑,纹饰张狂肆意。
“……”
见青年不急不缓一样一样寄出招式,顾清淮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被猫来回玩弄的耗子,一时竟有种把摘陵和襁褓一起丢出去,而后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硬着头皮,将摘陵向前一推,口中道:“万物归一,一生万物,开。”
摘陵随他施法,化成七把一模一样的剑刃,自列剑阵,攻向青年。
顾清淮同时从乾坤袖中掏出缚仙网,丢给傀儡少年。
木傀儡伸手接过,随手揉吧揉吧,见那缚仙网看起来勉强像个布兜了,便扯着它,仗着自己即不怕震也不怕打,一跃而下,催动缚仙网去抓那铜珠。
它只照着一枚铜珠斗:九枚铜珠既然能列一个阴阳阵,说明它们乃是一体,少了一枚,自然威力大减。
顾清淮站在青瓦之上,右手并起两指,指挥着摘陵剑阵变化动作。
对面的青年则噙着一抹冷笑,握着剑刃应对剑阵,直逼得顾清淮节节后退。且有余力引着铜珠一进一退,不叫傀儡少年占到一分便宜。
顾清淮内心声泪俱下地想:
什么叫做吊打?这就是吊打啊……
转瞬顾清淮已经退到白墙尽头,他与青年过了百余招,打得脑袋发懵,知道自己绝无半分胜算,心下绝望,反而镇定自若、波澜不惊。
突然,青年的瞳孔一下涣散——是那种一个人躺病床上,离死就只差咽下这口气时的涣散。
这涣散只露出来一瞬,却已经明显影响到了他,青年的动作迟钝起来,竟被一直无法近身的摘陵划伤了左肩。
“麻烦死了。”青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急退几步,耳后的轻纱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来,掩住了他的面庞。
“今夜不但月色不好,连血色也不愿合我的心意,真是烦人。”青年道,“看来今日时候不好,在下落穹侯程吟石,来日再会。”
话音落下时,他的身影竟如一缕散开的墨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