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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月白花胡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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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暮云的家在一把火下化为了乌有。
娘亲带着他们连夜赶路,最终到了冬季轮牧的荒僻所在。
大泽本是风来和乌桓两国贸易的重镇的狭隘。但凡往来商旅必然经过这里,本不远处就繁华异常。可娘亲偏偏带着他们避开要道。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又不能去请大夫。
暮云就胡乱不断的给他擦拭,学着娘生病时照顾自己的样子,用毛巾覆盖上他的额头,他似乎烫的很厉害。暮云去四处去草原里挖草药为他熬汤,并且不断地服侍他喝下。
那一夜也是暮云很多年来第一次不眠的一夜。
等到天亮他依旧未醒。
守在他床前一夜的暮云,极度疲劳。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心想如果他醒来同自己一起玩耍该多好。
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朋友,除了致远。因为自打暮云出生以来,天生无痛。
娘说这个一定不能为第二个人所知,所以也禁止她同别人玩耍。
暮云兀自难过的的时候,突然看到他的手动了动。“你醒了”暮云跳过去激动地拉着他的衣袖,他并不言语,只是看向暮云,神色淡漠。
“你不用谢我,” 暮云眯着眼睛对他笑。
“来,这个是我给你熬制的汤药,”她拿了汤匙就递过去。
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却飘向账外。
晨阳照射进来,映在整个帐篷里明亮。那一刻对他而言莫不是新生。
娘亲却站在门口对着他目光凛冽。
“多谢救命之恩,”他起身想要跪拜,却一时疼痛难忍。
娘亲只是淡漠笑了笑,“小女救得你,所以不必言谢。”
“多谢,”他说。
“不谢,不谢。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暮云赶忙头摇的拨浪鼓似得。
“喝吧,药已经不太热了。”暮云朝着汤匙里的草药轻轻的吁气。
“等我病好了就会赶快离去。”他道。
“为什么呢?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暮云顿时难过起来。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蹙了眉望向暮云。
“你叫什么名字?”暮云问。
“风莫染”他说,薄唇轻抿。
“风,莫,染。”暮云重新念叨一遍。
“好,我记下了。我叫秦暮云。”暮云说的一字一顿,“秦暮云,你可记住了?”
他并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相比之下暮云觉得自己和致远就要逊色很多,草原的烈日使得她的皮肤呈现红色,而十岁的自己全然婴儿肥,每每莫染望着她都要叹气。要是自己长得如他这般好该有多棒。
他似乎不怎么爱笑,整天不悲不喜。从那天起他就暂住养伤。他射的好一手大雕,骑马也不逊色于暮云,最主要的是讲故事。
其实他是不怎么爱理暮云的。除非暮云纠缠不休。
他给暮云讲的第一个故事:一个大家族里有三个孩子,父亲临终要挑选儿子继承家业。本来要分给老二,可老七,老九,老十等对此很不满意,于是老三的娘,就把老七送到很远的异国。把老七的亲朋好友都杀掉。老七在途中险些丧命,幸亏得救。暮云听得一愣一愣。
“他的亲朋好友全死了吗?”
“全死了!”他道。
真令人痛心,暮云对此惋惜。
“如果他活过来应该怎么样?”他神情严肃。
暮云吐了吐舌头“不要财产也可以活呀,来草原牧羊多好。”然后咯咯笑,可他的眸子就黯淡下去。
“你的愿望是什么?”他道。
暮云望了望眼前浩瀚无垠的草原,在金阳的照射下,平静遥远,舒朗开阔。
“诺,我喜欢。”暮云遥指草原,转过身对着他嫣然一笑。
“真没出息。”他咧了咧嘴。“无高远志向的牧羊女可不是好牧羊女。”
但是一介牧羊女怎么出人头地呢。
暮云问,“是不是将羊儿养的很肥很肥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暮云也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来像春天。唇角漾起来那般好看的弧度,就像是要融冰化雪。
“羊儿很肥很肥之后呢?”他反问。
“这个,我不曾想过哎!”暮云抓耳挠腮。
若是你一直待在草原里陪我牧羊就好了,暮云心里想这么问却一直没说出。
他给暮云讲的第二个故事:一个小女孩和小男孩,小男孩被迫来到小女孩的家乡,所有人都欺负小男孩,只有小女孩对小男孩好,而且在坏人的追击下,替小男孩挨了一剑,为此小女孩险些丧命,小男孩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替小女孩报仇。给她世间最好的温暖。
“那么那个小男孩是想娶小女孩么?”暮云问,他低头不语。
这就是爱吗?如同白百合和战国王子那版。暮云心念念的想。
这个时候,致远就在暮云面前笑得一脸谄媚“云云,你娘曾经说过长大后要把你许配给我呢。”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会为我付出生命吗?”暮云白了他一眼。
“当然。”
“我不信,致远,以前你从来都不肯陪我去乡社看戏,若是有一天我在看戏的时候死掉了,你还说怎么爱我呢?”
这个时候致远愣住了,低头不语。
“风莫染,风莫染,你知道后来那个故事的结局吗?”
“什么?”
“就是白百合和战国王子。”
“我当然知道。”
“听说一个王子不是要娶很多王妃吗?”
“嗯。”他点点头。
“真可怕。”暮云吐了吐舌头。
我只要一生唯一的爱,暮云心烦意乱的摆弄着手中的蕨根草。
暮云想问一个女孩一生,不是只可以爱上一个男孩吗。如其不然,一个人的心要给几个人分。这样会不会太累?会不会开心?
“但是我一生是只会娶一个人的!”他说,夜风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恍惚,悠远的就像原野里野花的呓语。
“此话当真?”暮云乐呵呵的对着他笑。
“君无戏言”他说。
暮云望着他目光灼灼。
“等来年的时候你陪我去乡社看木偶戏好不好?”暮云满含期待的看着他。
良久,他未回答。暮云有些急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他仍旧蹙眉,不答。
“你怎么如此,风莫染,我最讨厌男孩子蹙眉!”暮云的内心有点慌,快步甩开他,骑着马疾驰而去。
“怕是等不到来年春天了吧。”身后的致远同他一起坐在沙丘上。
夜风里他悠悠开口。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里,你会随我一起走吗?”他问致远。
相遇虽短,但是他觉得这个叫致远的男孩是很踏实可靠,还有暮云。
“走,你去哪里?”致远问。
“男孩子毕竟志在四方!” 他目光悠远,彷佛要穿越天际。致远摇了摇头。
“我是说,如果?”他问。
“我是不会的,不会离开这里。”
致远沉默了,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明天会怎么样。
娘的病又犯了,似乎一年比一年严重,去年还可以给暮云煮饭,如今倒是榻都下不了,连日连夜的咳嗽。
致远最近也不怎么理暮云,自从上次暮云责怪他不陪自己去看戏。
一切在遇到风莫染之后都变了。十岁的暮云一直觉得莫染顶厉害。比如,他会用弹弓打鸟,他会去河里捉鱼,然后生起火来。
他告诉暮云之前他有一条宠物鱼,死了,他并不想土葬,只是改为火葬,结果越烤越香,就索性吃了起来。
他讲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可是暮云总配合的笑。
那个时候暮云最喜欢看天空中的流云,因为他说过天涯就在云端。没有饥馑,没有灾荒,有永不凋谢的樱花,和吃不完的鱼。
暮云本以为生活一直会这样。
可当她盘算时日,去大泽看戏,她原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知道故事的结局。
某夜暮云做了一个梦,梦见莫染轻轻的拉着自己的手,与她同坐在一座华美宫殿的台阶上,他深情的凝望着自己。而他的背后蓦然出现一个美艳的美人,曳地长裙上绣满了金丝线的凤凰。翡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她对自己语笑嫣然,却忽然一双宝剑凌空刺来,直抵着自己的喉咙,剑的光芒闪烁,凄冷的光如同暗黑冰冷的夜。
她笑容盛放,风莫染也如此。一阵风急急掠过,八角兽铜盏的光忽明忽灭。坠地的剑声淹没了暮云心头的恐寂。她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未来得及穿鞋子就急忙去找风莫染,塌上空空如也。
只剩下荒寂。他竟然终究是走了,猝不及防。
其实暮云早就应该预料到。她哭的稀里哗啦。致远闻声来到了毡房的门口,“别哭,云云,他走了还有我呢。”他说的声音很柔,似乎那也只剩下他了。
暮云依旧哭的惊天动地,昏天黑地。
其实暮云有想过去外面的世界去找他,骑
着自己的枣红小马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来。但是暮云答应过娘,她会一直陪着她不离开大泽半步。
暮云时常想念风莫染,想念他从草原里摘来的野花,想念他偶尔带着暮云去草原奔驰。想着他给暮云讲的故事,想着他从溪涧里捉来的鲜鱼开了膛,鲜血淋漓,然后再挂到木椽上晾晒制作鱼干。
她还是念念不忘白百合与战国王子的故事。可是她再也没去看过木偶戏。
三年,不过几场雪落,几阵雁过而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