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深海少年

2、一

　　三年后。
　　这个世界还是没有变，男人与男人结婚生子已变成常态，虽然还是有些许无法接受的思想，可随着医疗等技术的进步可达到男人也可以受孕的地步时也慢慢销声匿迹。
　　C市是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这句话似乎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标志。王回想，这座城市是否能够吸引人到这般地步倒也不至于，不过它的确有着它特有的魅力，这里的生活很慢，慢到可以数得清自己的呼吸，慢到可以尽情的体会夏暖冬冷各自的美丽，慢到王回可以重新找从前的自己。
　　“王哥，那我们就先走了。”少女们特有的纯真笑容总会让她们变得耀眼起来，就像朝阳一般让人看着就觉得充满阳光。
　　“诶，好。接下来我收拾就好，你们就先下班吧。”
　　看着她们嬉笑着挽着对方的胳膊走远，生活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压力的样子让王回也不禁露出微笑，欢快的声音总是能够感染周围的人也能带上好心情。
　　这样想着，手里也慢慢收拾好桌上的事物，他以前总是做事风风火火，总想着效率、效率，现在更加喜欢慢条斯理的做事，慢节奏的生活可以让王回体会到以前体会不到的生活的滋味。
　　离开那个忙碌饥饿的城市和爱恨已经三年。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治好伤可以满血复活了。
　　“王哥，还不走？”
　　埋首于桌前资料的王回抬起头来，是隔壁组的陈镇，刚刚大学毕业，初入社会的他还带着学生时期的气息，高大英俊，开朗阳光。
　　“这就走了。”王回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谁知他竟走了进来，支支吾吾的样子让王回颇感好奇。
　　“怎么了？”
　　“王哥，不然我送你吧。”看着他骤然泛红的脸颊，王回微微一愣，想起从前，曾经他也这样站在那个男人面前，红着脸，带着期盼的目光对他说‘我送你吧。’他倒是略感无奈，被一个不算熟稔的小青年死缠烂打的跟着回家。
　　那时王回刚刚大学毕业，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辆二手自行车，男人无奈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男人，最终妥协似得放弃自己的汽车，反而骑着小青年的二手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将他送回和别人一起租住的房子，自己再回来开车。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可那时的他那么温柔。
　　“王哥？王哥？”修长的手指在王回眼前晃了晃，王回回过神来，抱歉的对陈镇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还有其他约会。”
　　看着他因为没有得到期望的答案而垂头丧气的样子，王回有些不知所措的愧疚，这个年轻的人的眼里闪烁着和他当时一样的光亮，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正因为知道，所以不愿意去回应，以免他再受到更大的伤害。
　　就如当初的他，一样。
　　逃似得快步走过陈镇的身旁，耳边似乎残留着他若有似无的叹气声，王回不敢细想便匆匆走出了公司。
　　C市如果说还有什么好处，就是一直温暖的天气吧，晴空当头，万里无云来形容也毫不夸张，微热的风吹在身上，一阵阵的温暖让王回沉迷不已。
　　以至于手机响了好一会儿王回才反应过来。
　　“喂。”
　　“喂，我说你干嘛呢！我们可都到齐了阿，就剩你一个了，要是再不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就算已经把手机拿到离耳朵稍远的地方了还是能够听见夏薇活力的大嗓门完整的传来。
　　王回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了，就来。”
　　今天是大学同学聚会，他在C市上的大学，那时候，没想过自己会回到这个地方生活，年轻时的他也和刚步出大学的年轻人一样，总想着去大城市看一看，闯一闯，似乎只有这样才不枉此生似的。
　　夏薇曾经说过，人这一辈子，要么有红红火火的事业，要么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不然，根本不算是人生。她长相艳丽，总是涂着大红唇，说这话时，整个人明亮的不可方物。
　　潇洒不羁如她，豪情壮志如她，也渐渐磨平曾经菱角尖锐的性子，最终没有得到她曾经期望的事业和渴望的爱情，而是嫁给了一个平凡的公务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过着平淡的日子。
　　而他，梦过一场后，醒来时，也只是一个27岁的单身的离异男人。
　　还没有进酒店包厢的门就听见里面喧器的笑闹声，他深吸一口气，随即牵起嘴角推开了包厢的大门，里面果然人声鼎沸，王回本想找个角落坐下，谁知道夏薇这个大嗓门一看见王回就大声嚷嚷道：“王回！可算是逮着你了！来来来，迟到的自罚一杯！”
　　凑热闹的人总是有多不少的，听见夏薇的话，旁的人也起哄着，他实在没法子，瞪了眼笑嘻嘻的夏薇，拿起斟满的酒杯仰头就喝，耳旁一片叫好之声。笑闹过这一茬儿后，大军又开始逮着另外一个迟到的同学大喊罚酒，王回这才找着机会和留在她身边坐着的夏薇说话，“什么时候结束？”
　　“不是我说你，你这才刚来呢就问要走的事儿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这样的场合。”
　　“是是是。”夏薇翻了翻白眼，心底又有些难过，王回曾经是最爱热闹的，人群里总少不了他因兴奋而泛红的脸，可现在的王回，连笑都是难过的。
　　即便曾经的大家现在已都为人父为人妻，再浑浊的社会摸爬打滚，回忆起年少总是让人勾起几分少时的快乐。
　　正和夏薇说着话，几位老同学又凑上来打趣，大概是大家都喝了几口酒，趁着酒劲儿，倒也不显得尴尬生分。
　　筹光交错间，王回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他，心里正有些疑惑，转头一看，竟是他们班的大美人儿更是他们系里的系花，白雪。
　　王回和她并不熟，她众星拱月般的坐在男生们的中心，比起她周围身材开始走形有了啤酒肚或是谢了些顶的老同学，岁月似乎特别眷顾她，几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气质更显得成熟优雅。
　　王回朝她笑了笑以示友好，她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王回颇感奇怪，便听见白雪漫不经心的拿起酒杯，“王回，听说你离婚了？”
　　王回被她的问题弄的措手不及，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人提起，只是没有想到真正面对这样的场景时自己还是会那么不知所措。
　　他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白雪眸光一闪，再接再厉道，“我现在也在S市工作，听说你前夫是S市的权势人家？怎么离婚了？”她目光一转，轻笑一声，带着些许鄙夷，“还是说人家不让你攀这高枝儿了？”
　　虽然现在大家都普遍能够接受他们的婚姻，只是还是会有些低人一等的意味。毕竟，这看似违反了什么大家默认却并不存在的规矩的似得。
　　王回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抱有敌意，这一连串的问题几乎也确定了她的不怀好意，看着饭桌前的人们躲闪的眼神，和低声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的样子，王回承认，白雪的语言攻击打倒了他，几乎毫无还手的能力。
　　攀高枝。
　　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管你屁事。”夏薇身体微微前倾，漂亮的杏眼瞪圆了，王回熟悉那是她准备和人吵架前的习惯，王回连忙拉住她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
　　同学们也各自扮演者各自的角色发挥着在社会摸爬打滚后的学会的圆滑演技，纷纷打着圆场，让气氛重新炒热了起来。
　　白雪冷哼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只不过被她旁边的人转了话题，带了开去。
　　王回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夏薇，“我没事的。”
　　“你就是这样，被人骂了也不还嘴，谁都能欺负你。”
　　王回笑了起来，因为她这个温暖的朋友，“我真没事，不需要为不在乎的人生气嘛。对不对？”
　　“算了算了，不想说你了。”夏薇气呼呼的瞪了王回一眼，也没奈何的拿起酒杯，“阿回，你真的就准备这么一辈子吗？”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王回，像是生怕触碰到王回的伤口一样。
　　王回看着她没有说话。
　　“阿回，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也劝不了你，你就死心眼的样，可我知道，你并不快乐。”
　　“夏薇，我很好。”王回微笑着看着她，努力表现着自己现在过得很满足，企图让她放心。
　　“不，阿回，你的笑容告诉我，你很难过。”
　　王回哑然，无意识的低着头拿着筷子搅拌起碗里的汤水。
　　“阿茴，你看，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岁就是一个的分水岭，我们都会慢慢走向衰老，也许现在你体会不到年纪给你带来的困扰，可再过几年呢？我们始终要有个家的，不是吗？”
　　王回看着她认真又严肃的表情，曾经那个拥有豪情壮志的她像是整个变了一个人。
　　他苦笑一声，还算清秀的脸上带着违和的沧桑，“夏薇，你从前可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是阿，曾经我不是这样的。”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苦笑着，“曾经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知道的是我现在和我的未来需要什么样的。”
　　两人相对无言，王回知道现在的她并不需要安慰，也没什么好安慰的，她只是认命了而已，认命，不再追求那虚无的理想，转而拥抱平凡的现实。
　　他们沉默着，在这喧器吵杂的声音中。
　　“哈。”夏薇笑了出来，“干嘛这样阿，其实我现在过的很好很幸福。我家柯珂那么漂亮可爱。她现在可都会走路了。”
　　王回也回过神来，重新整理过的表情，听着夏薇絮絮叨叨的讲着她的女儿，柯珂很可爱，每次见着他就抬手要抱抱，他总忍不住亲昵夏薇这个可爱的像瓷娃娃一样的女儿，他很喜欢孩子，曾经，他有一双儿女……
　　聚会就这样不尴不尬的结束，王回和夏薇结伴出了酒店，夏薇的那位公务员先生早早的开车来接她，看着她带着幸福的笑容挽着她先生朝王回挥手再见，王回想，她的确现在很幸福。
　　一个人就算完成了理想得到的也不一定是快乐，如果在完成理想的途中必然付出了太多代价，使得这份理想变成一个沉重的枷锁，倒不如放弃理想，丢掉枷锁，带着轻松回过头。
　　一地要完成理想才能对的起中途付出的代价一样，这样就本末倒置了，回归于平凡的生活不一定就是枯燥无味。
　　聚会的酒店离他家不远，他带着几分微醺酒意走在夏日夜晚的路上，回想起刚才在洗手间门口遇见白雪时她说的话。
　　‘你的前夫是方正轩吧，那个大律师，他再婚了，人家现在的妻子那才叫漂亮得体，他们曾经来过我们公司的酒会，那夫妻俩的气质…’
　　后面的话王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脑袋里只回响着一句话，他再婚了。
　　是啊，他那样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不再婚？
　　没有他这个拦路石，他有大把的选择，当然也可以为他的儿女挑选一个称职又高贵的母亲。
　　是不是有人在他应酬喝醉回家后为他换上舒适的睡衣。
　　是不是他的孩子欢快的叫着另外一个人‘妈妈’，缠着她讲睡前故事。
　　是不是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不对。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王回以为他不会再感到心痛，他以为曾经的屈辱已经让他忘记了对他的爱。
　　不爱他了，那样太辛苦。
　　夏日炎炎的夜晚，没人的街道边，有一个瘦削的男人，蹲下身，将头埋在手臂里。他的剪影看起来那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