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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皎皎月,天上人 ...

  •   陈皎说,我带你去我家的后山玩。
      后山有陈皎家的菜田瓜田,还有茶田,种的并不多,但看着很规整。
      陈皎说,茶叶过了春天已经老了,但家里还收了一些好茶,可以给江淮包走。
      陈皎还说,后山歇脚的小木棚有些坏了,我来修一修。
      江淮难得安静听她诉说。关于陈皎的家,她最熟悉的一草一木,都从她的口传至她的耳,听多少都不倦,只让人觉得安全。
      江淮长在城市里,从未做过这样的活。她有些笨拙地给陈皎递木板,看她分外熟练,专注地钉上钉子。
      和奶奶说的一样,不怕辛苦,也不觉得劳累,简单而认真。
      从来都不觉得归隐山林的陶公值得什么榜样,人生不就是要风风火火闯出一番事业,却在此刻有些眷恋了,生出一种如此便好的情感。
      幸福的时候谁不知道如此便好,可又有谁停得住时间?
      江淮偷偷在心里想的愿望,没有几天,就全破碎了。
      *
      我发小,指着一个陌生的男孩,陈皎认真说,语气还有些许紧张。
      介绍重要之人给另一个重要之人时候的紧张。
      此生最恐惧的事,还是猝不及防地来临了。
      她在学校独占了陈皎两年,努力不去想没有她参与的过去,专注地制造着当下,连带着幻想着未来。
      那个看起来和她们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孩,是一个对她而言醒着的噩梦。
      陈皎漂亮的图表,陈皎用不完的口红,陈皎不常网购却隔三岔五拿回来的快递,陈皎手机里偶尔跳出来的消息……
      自欺欺人,欺到欺无可欺。
      江淮僵硬着和那笑眯眯的男孩握手,他客气地在江淮面前打趣着陈皎,说她是个生活废材,在学校没少受江淮照顾。
      俨然一副自家人的口气。
      江淮本该顺着男孩的话,开几句陈皎的玩笑,可话到嘴边,却变成另一副模样。
      她没有,是她一直在照顾我。
      陈皎讶异地睁大眼睛看她,神态像猫一样。
      她有些难为情了,轻轻踢了那男孩一脚,叫他不要乱说。
      江淮勉强笑着。
      她感觉自己站在天台上,随时都可以纵身跃下。
      头晕目眩。
      *
      江淮知道,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卑劣之人。
      她喜欢着陈皎,并不在意陈皎从来不融入班级,甚至享受着占据陈皎单调的生活。
      这让她觉得自己拥有着陈皎。
      也让她觉得,时光可以永远这么悠长下去。就像来的时候那趟公交。路边的风景不会变换,她可以从青春年少坐到垂垂老矣,来来回回,都是在陈皎的生命里。
      或许她知道,陈皎很好。
      或许她知道,陈皎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
      或许她知道,陈皎不爱她。
      或许她知道,她们不会有结果。
      或许她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
      或许,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像她第一次见陈皎,被她冷淡的神情所摄,无可救药地爱上一般。心动和心碎都一样短促,来不及准备,就被推着,催促着,跑着,
      而后结束了。
      *
      江淮和陈皎度过了相安无事的大学时光。
      爱和折磨都是江淮一个人的事,从不会不合适地蔓延到陈皎身上。陈皎她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但嘴笨,心里也笨,不会说,也不会问。只执着的,默契的,做着好朋友。
      江淮就知道了,她比她更怕失去。
      可总有尽头的呀。爱一个人,也是会累的呀。
      江淮很想和陈皎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以优异成绩和履历毕业的江淮开启了东奔西跑的面试活动。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海城很好,非常好,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这片养育她的土地,离开家庭和父母,去往别的城市打拼。为什么,心里若有所失?
      那两包上等的茶叶,还依然静静放在江淮的抽屉里。
      包着故宫胶带的口红,也妥帖地锁在了盒子里。
      为什么会想起遥远地方的一个梦,为什么会感到悲伤?
      江淮不想再问自己答案。
      *
      眼泪滚滚而下。但陈皎无法替她拭去。
      她还像个不通人情的孩子一样,无措地站在门口,瞧着她的悲伤,却好像只是个江淮生命中的路人。
      江淮的脚踝痛得钻心。她甩掉高跟鞋,崩溃地蹲在了地上。
      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
      可她恨自己竟然没有理由。
      眼泪弄脏了白衬衫和西装外套,她抬起头,哽咽着,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像被人打了一拳,陈皎半跪下来,将她拥在了怀里。
      她轻轻拍着江淮的背,节奏安逸,如同长辈的关怀。她依然美丽。她于她而言甚美丽。她什么都有。但唯独没有对她的爱。那不是爱情,她很早就知道。
      江淮哭得喘不上气,陈皎就一直拍着她。她干净,简单,甚至有些笨拙。她心里也会痛吗?她心里也会痛的。
      可那种痛和自己的也不一样。
      江淮是太浓烈的波浪,映照着,仰慕着,翻滚着,情潮汹涌,避不开的发泄。可陈皎是天上的弯月,水波轻轻一摇,就碎了,眨眼看着,依然是皎洁又遥远,承受不住她地上的心。
      爱太无望,太荒芜,太令人无法呼吸。
      她知道,她终究是地上的女儿,不能一辈子做抬头望星星的人。行路偶停,手掬起一捧光,就以为握得住。握不住的。水里捞月,那是分不清天上地下的痴人说梦。地上再荒凉,行路再艰难,但梦醒了,终究还是要走。再痛也要走的。
      江淮只好说对不起。
      陈皎的手倏而攥紧了。
      她说别。
      单线条如陈皎,也听得懂她在对不起什么。
      所以她说别。
      认识你,我很高兴。如今想来,依然高兴。将来想到,想必还是高兴。
      所以别说对不起。
      **
      江淮很早之前在贴吧看过一句话,结局是不会有结局的,故事一直在发生。
      可她和陈皎的故事明明已经结束了。
      江淮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她穿背心,常年锻炼使得她的肌肉变得很紧实,就像陈皎一样。江淮取下挂在一旁的黑色衬衫,和她第一次见陈皎时她穿的那件一模一样的黑色衬衫。好几年前的款式,江淮找了很久才找到,花了她两个月的实习工资。
      江淮穿上衬衫,从下到上地扣扣子。她扣得很慢,手有些发抖。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口遮盖至脖子,她歪着头看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也歪着头看着。她又低下头,扣得严实的领口,什么也看不见。
      不像啊。不像她。
      江淮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松了松领口。
      她的锁骨露出来。
      再怎么锻炼,江淮也不是纤瘦的类型,不管是肩颈还是胸口,都没有瘦削的感觉。江淮就抬起头又低下头,衬衫很滑,领口歪下来。她偏过脸,银色的耳钉熠熠生辉。
      刚剪的短发也不安分地滑落在颊侧。
      江淮对着镜子露出笑容,笑容就像轻烟,很快就消散了。
      那天她没有笑啊。
      她调整表情,脸部的肌肉收缩又舒张,最后慢慢趋于冷淡。
      冷淡的,仿佛无所谓的表情。
      站在讲台上说自己皎若明月的陈皎。
      桂花树下插着兜的陈皎。
      健身房里做拉伸的陈皎。
      体育课上跑步的陈皎。
      系着围裙做饭的陈皎。
      陈,
      低低地从口中逸出,像情人般的低喃,双唇只是分开一瞬间,就不舍似的重新合上,柔软又缠绵。
      皎。
      舌尖抵着牙齿,粘稠地滑过口腔。饱满张开的双腮,吐出一个圆润的音节。唇瓣嘟起,像等待谁落下一个吻。
      江淮解开扣子。从上到下。
      衬衫从肩膀滑下,垂落在脚边。
      江淮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疼痛仿佛一种本能,伴随着生命而来。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会感觉到痛苦。
      仿佛没有痛苦,就感觉不到自己活着。
      江淮脱掉背心,脱掉直筒裤,脱掉内衣。江淮赤身站在镜子前,那些隐秘的爱和痛苦也同时裸露出来,就像婴儿降生一般,第一次裸露在人间。江淮感到寒冷,感到自己身处悬崖边缘。罡风猎猎,她的脚却没有在大地上生根,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狂风卷伏,跌落悬崖。那些关于高度的恐惧,仿佛是生命最初就怀有的恐惧,至死方休。爱和痛就像是她生命的一体两面,缠绕错结。她又一次站在人群中,又一次游离在人群中。灯光耀眼,她不由自主流下眼泪。
      江淮垫起脚靠近镜子,细细地为自己涂上口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皎皎月,天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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