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烜火》孪生

6、“无事”有事 被逼服毒

　　一路上言晞麟打了好几个喷嚏，说话也带上了点鼻音。
　　“怎么？染了伤寒吗？”叶烜说着摸摸他的额头，“不烫，到客栈喝碗姜汤吧。”
　　言晞麟弱弱地点了点头，一副两眼皮打架的样子，要不是喷嚏止不住，他估计早就睡着了。此时倚在叶烜怀里，身后有温热的体温暖着他偏凉的身体，两天没睡的小孩哪里还熬得住。外边稀稀拉拉的响起雨声，叶烜挑起车帘看了看，然后收回目光，轻拍着言晞麟，哄小孩睡觉似的。
　　林彻躺在马车另一边，将一切收在眼底，眼中的忧虑更重了些。
　　到了客栈，有伙计帮忙打伞，扶着林彻进了房间，叶烜抱着睡着了的言晞麟进了另一间房。

　　把言晞麟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言晞麟出去要了碗姜汤，叫醒了小孩给他灌了下去。看着小孩睡眼朦胧，皱着脸撇嘴的样子，他轻声笑了起来——
　　“放了那么多糖，还不愿喝？！”总算有点小孩子的样子了。言晞麟迷迷糊糊的，叶烜硬是一点一点地把一碗姜汤给他灌完了，小孩眼也不睁开，任他抱着，只嘴里撒娇似的呢喃两声。
　　碗放在一边，叶烜给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他。
　　时间好像就此停住——言晞麟睡相很好，动也不动，叶烜也不动，就那么坐着，望着言晞麟移不开眼睛，
　　呼吸声清晰可闻。他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言晞麟的脸颊，食指蜷起，蹭了蹭他的鼻梁，看小孩皱了皱眉，撇了撇嘴，他眉眼之间不经意又挂上了笑意。跟这小孩在一起的这几天，他脸上的表情比之前一年都要丰富，或者说...真实！
　　警觉自己的反应，叶烜猛地顿住了动作，收回手。
　　这个少年总能搅乱他... ...还不是自找的！
　　他原本，真的只是想看热闹而已吗？怎么可能！他只是第一次听到那样好听的声音，第一次听见有人照着他的乱拐调子奏出了《幻游人》一曲，第一次发现自己沉默许久的好奇心蹦挞起来...
　　然后，他就追了上去... ...然后他发现，那人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更让人移不开眼！
　　幻地之大，景色万千。一人独赏之，故善哉，若引一知己同游，岂不更妙哉！
　　他想起小孩听他讲幻地见闻时的满眼欢欣，想起他若有其事地计划着他们的游玩路线，嘴角就止不住扬起。
　　赶紧把这肖家的麻烦事解决了，走人！
　　叶烜深深看了言晞麟一眼，挥袖熄了灯，转身不见了人影。
　　再看窗外，骤雨已停。

　　今夜无月无星，深夜，四处黑暗弥漫。
　　城外无事斋——
　　这几近荒无人烟的地方竟然在这深夜里还亮着灯。虽有风，路边“无事斋”的旗子沾了雨水，却是沉重得飘不起来了。旗杆下积了一小坑雨水，眨眼间，好像飘过什么东西，再一眨眼，门口昏暗的灯光映出一个人的身形来——鲜艳的红衣在这深夜里倒是不怎么显眼了，暗淡的灯光下隐隐看去，跟黑色的似的。景城无事斋的主事——程昱立刻察觉到了，急忙从柜台出来，招呼着这位爷。这次他可不敢再让“无事请回”了！
　　“叶小少爷！您有何吩咐？”
　　“肖家。”叶烜仰头饮尽杯中酒，吐出两个字，咂了咂嘴：“还是你这的酒好啊！来，坐下一起喝啊！”
　　程昱见今日小少爷心情不错，一颗心总是放下了——这小少爷平日待人是极好，可是哪天心情不好了，也是真吓人！上次他不就撞上了！真是跟另一位爷一样一样的！怪不得是师兄弟呢，不是一家人，哪进一家门啊！他坐下给自己也斟了杯酒：“小少爷怎么管起肖家的事了”
　　这位爷平日可是最讨厌麻烦事的，从来都是作壁上观的小少爷竟然插手人家的事，倒也算是稀奇事了。
　　“嗯...被卷进麻烦的事情里了...”
　　“哦~？什么麻烦能困住您啊？就凭他区区一个肖家？”
　　“那倒不是，哎呀，反正你有什么消息都告诉我！”
　　程昱呵呵一笑，不再多问，起身道：“小少爷请稍等。”转身进了内屋，不见了踪影。不消一会，又冒了出来，手里抱了一堆书帛。
　　“这些都是肖家的相关消息，小至肖家每个人的背景、经历都在里面。”
　　“这么多？！”叶烜看着堆满了整个桌子的书，不禁头大。“算了算了。我来问你，你可知肖家二少爷肖云被害一事？”
　　“自然！”程昱捻须笑道。
　　“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这个倒是未查。小少爷想知道，我派人去查便是，不出两天定能给您答复。”
　　“啧啧！厉害！秦清那小子把你们调教得真好！需要我付钱吗？无事斋啊，不是有钱便无事吗？”
　　“小少爷说笑了！”程昱笑得有些僵，这小少爷哟！
　　“得得，不跟你贫了。你帮我整理出与此事相关的消息来，我明日再来，可好！”他可不想就这么拿到结果，小孩那么认真地想找出凶手，那他也只好陪他玩玩嘛！
　　程昱一口应下，为他斟了杯酒，道：“小少爷，掌柜的出城了。”
　　“哦？秦清肯出来了？他舍得他媳妇？”叶烜一杯酒停在嘴边。
　　“陆公子当然是一道出来了。”
　　叶烜一拍额头：“对啊！都已经三年了！陆远他守孝结束了啊！”一壶酒下肚，叶烜心满意足长舒口气：“反正不关我事~”
　　“掌柜的他们一路向东来了，不消半个月就能到景城了。”
　　“什么？他们来景城干嘛？！”叶烜一惊，满脸无奈。不等程昱回答，他又道：“没事，到时候我们一定已经离开了！你！”他指着程昱，“千万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听到没有！”
　　说完，拎起柜上的一坛酒：“我请你帮忙，你请我喝酒！两平了！明儿见！”话音转着圈，人却已经没影了。只留程昱无奈摇头笑——还是个孩子！
　　老油灯下，这年过半百的男人脸上皱纹倒是不那么分明了，这一笑，平日里脸上的阴沉气也散去了不少。
　　叶烜一口气到了肖家所在那条“贵人街”，客栈就在离肖家不远处。头顶上的乌云里钻出半个月亮来，亮的出奇，映得一地碎银子。他反而不再运轻功，倒是一步一步踏着水银似的积水，真真跟个孩子似的。
　　仰头猛灌口酒，嘴里又哼着不成调的《幻游人》，断断续续的，在这夜里伴着肖家穿出的隐隐哭声，颇有些诡异。
　　他没醉，他已经很少能喝醉了，但是他还是感觉有点轻飘飘的。嗯！他很高兴！
　　经过肖府时，他挑起眼皮，见肖家大门竟是敞开的，嘴角一勾，闪身进了内院。
　　本想去吓吓肖瑾，到了屋里才发现，空无一人。转念一想，对了，肖瑾应该在守灵呢。他也不愿去那里打搅已逝之人，跳上了屋顶，想径直飞回客栈去，却被一个清脆的玉瓷碎裂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紧接着有人说了什么。他闪身过去查看。
　　“这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摆着那什么林彻杀了肖云，还查什么查？！整日探子来信我都要给吓死了！”肖家三夫人尖细的声音穿出。
　　“娘，消消气！”这是肖鸣。
　　“鸣儿啊！你改明再去给你爹点暗示，万一这家主之位给了肖瑾那小子怎么办呐？”
　　“娘，您尽管放心！肖云一死，肖家继任家主定是我肖鸣！肖瑾虽是嫡子，可爹从未把他当接班人培养过。您看看，他都被宠成什么样了！相信爹他不会把肖家交给个扶不起的孩子的。”
　　“哦？还有这样的事？”叶烜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还想继续听墙角，肚子里的酒气却上来了，竟忍不住打了个嗝。
　　“谁！”
　　那肖鸣倒是警醒得很，只是出来查看也没发现什么。
　　“怎么了？”三夫人也跟出来，“儿子，你紧张过头了嘛！”
　　“可能吧...”
　　叶烜暗道：“好险，喝酒果然误事！还是赶紧回客栈吧！”
　　然而眼前的客栈却让他皱起了眉头——肖家人？！
　　客栈外站了一群肖家护卫，肖夋气势汹汹从里面出来，带着人离开了。
　　叶烜本来就没几分的醉意一下子全没了，急忙回到言晞麟的房间，“麟仔！”未进门他急切叫着。
　　只见肖瑾猫似的蹲在床边，神情沮丧看着言晞麟，无奈道：“晞麟，你快点起来吧...”言晞麟就那么随意地躺在地上，头倚在床帮上，不理睬他。
　　“麟仔？你没事吧！”叶烜上前。
　　哦，回来了？！
　　“没~事~，让我睡！！！”言晞麟他托着长音，鼻音更浓，冷冷回答。他的声音沙哑的吓人，显然是实实在在的染了风寒，这半夜的惊乱怕是让睡前的那碗姜汤不起半点作用了。
　　叶烜看向肖瑾。
　　“叶大哥，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告诉了爹你们离开了肖家，他才会以为你们要逃跑，所以...才会给晞麟服下绝命丹...”
　　“什么？！绝命丹？！言晞麟！你还说你没事？！快让我看看！”说着便要抱起他。
　　“啊呀！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个什么啊！三天后才会毒发啊！”言晞麟倏地睁开眼，皱眉，制止了叶烜的下一步动作。他推开叶烜，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慢悠悠地拍拍灰尘，揉了揉刚刚被肖夋抓得生疼的脖子。
　　“只要我们在三天内把凶手找出来不就好咯！”他抬眼给叶烜一个明朗的笑，“现在，我要睡觉......哦！...”
　　言晞麟话没说完，叶烜一手将他环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长发上，沉默了片刻，闷声道：“麟儿，对不起...”
　　肖瑾站在一旁：“叶大哥...是我不好...”
　　“瑾儿，你去看看林彻吧，我之前点了他的睡穴...”叶烜对他说道。那林彻太烦人，之前开房间时他死活不愿言晞麟与叶烜一间房，明明自己现在的样子又没办法照顾小孩儿。好吧，总之，叶烜就是用最简单的办法让他同意了！肖瑾迟疑了下，应声离开了。
　　叶烜微微束紧言晞麟，阻止这小孩的挣扎：“明明说过不会再一声不吭离开你身边的......如果我在的话，肖夋那老贼怎能动你一根毫毛！”这些话他说得极轻，手攥成拳，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捏碎。咔啪咔啪的筋骨响声在言晞麟耳边响起。
　　小孩怔了怔，自己好像莫名起了脾气，但是这人好像比他还要生气。
　　“我没事的。”言晞麟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感觉到抚在自己头上的手在颤抖，他双手捧住叶烜的另一只手，费力地把他的拳头掰开，摊平，然后仰头看着叶烜。
　　叶烜也低头看着他，这才发现小孩脖子上清晰的手指印：“这！这是怎么回事？”他附手上去，轻轻抚摸。“肖夋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言晞麟拿开他的手，慢慢说。
　　原来肖夋和肖鸣前去肖瑾房间，见只有肖瑾一人，以为林彻一行三人逃跑了，勃然大怒。肖瑾急忙解释说他们只是去了附近的景城客栈，没有逃。也不知肖鸣对肖夋说了什么，结果肖夋就带人来到景城客栈，在掌柜的引导下公然潜入言晞麟房间。言晞麟虽然警醒躲了起来，但是还是被找到了。肖夋见他躲起来更认定他是要逃跑，一把抓住他的脖子要将他杀之。肖瑾紧追过来，急忙阻止说若他们要逃跑就不会只是在这么近的地方，更不会告诉他他们的所在。然后...
　　“然后，他就逼我吃下了绝命丹，就这样。”
　　“就这样？！你还想怎样？！”
　　“我好困...想睡觉！”言晞麟大喊。
　　“好！睡吧！”叶烜也喊。喊罢，又柔声道：“我守着你...”
　　“哦...”言晞麟嘟着嘴爬上床。
　　小孩躺在床上闭上眼，叶烜给他盖好被子，瞥见他脖子上的红印，忍不住又想抚上去，却又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一甩袖子熄了蜡烛，后又手握成拳，暗骂自己的大意，言晞麟若是出了什么事，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窗外又下起雨来，这个夜里没有一点光。屋内清晰地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叶烜坐在床边无言望着言晞麟，黑暗中只看见一点轮廓。听着小孩均匀的呼吸声，他的心也慢慢静下来。
　　要赶快查出凶手是谁！
　　在江湖上那么多年，他一直只是在看热闹而已，否则不知会招惹上多少麻烦事。肖家这件事他也不打算插手什么，只是看小孩如何解决而已，他感兴趣的也只有言晞麟而已。
　　言晞麟，这个家伙太过与众不同，他想靠近，越靠近，他发现自己眼前迷雾越重，他的好奇心也就越重。他现在兴趣满满。
　　虽然他半点不想插手这麻烦事，但是看了这么久的热闹，偶尔去搅和一通也不错，否则，只是作壁上观也挺无聊的。
　　再说肖云被杀一事，蹊跷确实很多——玩玩也无妨。
　　想起刚刚在肖府听见的三夫人母子俩的对话，再想想之前灵堂里三夫人的表现，这两个人很可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