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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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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与侠盗,官匪之分,云泥之别,如何得以相恋。
“阁主。”只见一青衫布衣男子,匆匆提剑赶来。他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衣衫被溅出的鲜血沾染,发丝凌乱,似乎与人大战方休。
正在却尘阁大殿内与人议事的却尘阁阁主泊轩辕见状大惊。泊轩辕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但身体依然康健,手脚灵活。泊轩辕惜才如命,此刻在大殿来报的正是他最器重的手下之一林沣。他连忙过去将林沣从地上扶起。
林沣已是却尘阁内排名前三的高手,泊轩辕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况且,却尘阁已是江湖第一大派,他着实想不通究竟什么人,敢有这么大的胆量,惹到却尘阁的头上来。
林沣并不直接回报,四下扫了一眼,向泊轩辕使了个眼色。
“咳,你们都先下去吧。”泊轩辕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挥了挥手。
殿内众人悉数退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衫晃动的声响。
林沣却仍旧未动,目光定在了泊轩辕的身后。眼神坚毅,喜怒从不形于色。
他对泊轩辕效忠,却也只对泊轩辕效忠。
也因此,除泊轩辕外,只要有其他人在场,无论那人是谁,他林沣一个字也不会说。
“垣儿,你也出去吧。”
泊轩辕眼下呼唤的人,正是他的独子泊垣。泊轩辕年少时四处游历,无心家业,直到四十来岁方才成家,因此泊垣是他老来得子。他对泊垣极其极为重视和呵护,毕生绝学尽力相授。泊垣也算不负众望,天生的练武奇才,同样的招式,别人需三日学会,而他只需半日。正是这样的天资异秉,使得泊垣成为却尘阁内除泊轩辕外唯一能胜过林沣的高手。
只是也因泊垣这般的家世和际遇,难免令他有些心高气傲,对泊轩辕的指令也是只听一半,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样的脾性,时常连泊轩辕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父亲。”泊垣轻唤一句,脚步未动半分。
无论却尘阁出了什么事,作为阁主的儿子,他都应当有权知晓。
泊垣同时回望林沣射来的目光。二虎之争,总是针锋相对。争的,不光是武功的高低,还有两人在泊轩辕心中的地位。
亦是在却尘阁中的地位。
“下去。”泊轩辕语气加重,眉头紧蹙着,已有些许的不快。
泊垣见状,自知不便多说,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掩上了门。
只是这也奈何不了他。
泊垣的轻功已然出神入化,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轻功比他更轻更快的人。他飞身上了屋顶,揭开一块黑瓦。殿内泊轩辕和林沣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好能够听清而已。
“沣儿,难得见你神色如此慌张,究竟发生何事,速速与我道来。”
“昨日,我受阁主之命秘密前往沧浪山庄贺寿,岂料路途艰险,又还遇上大队人马围追堵截。寡不敌众,阁内兄弟死伤无数,损失惨重。”
“什么?竟还有人胆敢公然与却尘阁为敌。确实是老夫大意了,本以为没有人敢动却尘阁的财物,因此派给你的人手的确是少了些。”
“阁主,来人并非劫财。”
“不为财?”泊轩辕皱眉。
“是朝廷的人。”林沣面露难色。
泊轩辕的脸色也沉了下去。近年来,阁内也偶有抓获朝廷派来的奸细,只是向来没有什么动作罢了。因此却尘阁和朝廷之间,依旧是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如今这番境况,怕是因却尘阁树大招风,一家独大,已惹来朝廷的顾忌。
只是泊轩辕还摸不透那皇帝老儿这番作为,究竟只是一番试探,还是意欲一步步斩草除根。
泊轩辕再度捋了捋胡子。
“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可阁内毕竟死了这么多兄弟,难道这就算了?属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林沣不甘。他与弟兄们朝夕相对,肝胆相照,怎能忍气吞声无所作为。
“咽不下也得咽。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不懂得顾全大局。”
既然阁主已经发话,林沣又效忠泊轩辕多年,知道他行事必定经过深思熟虑,便不再多言。
“另外,贺礼送到沧浪山庄没有?”
“送到了。”
“送到就好。那沧浪山庄庄主曾救过垣儿的性命,咱们得知恩图报。虽说我们送过去的不过是一把云溪刀的刀鞘,但这刀鞘毕竟吸收云溪刀的灵气多年,对沧浪山庄老夫人的病,是大有益处的。”
“属下明白其中利害,因此一刻也不敢怠慢。”
“甚好。没有让那边的人知道是却尘阁送去的吧?”
“没有。”
“若无其他事你就先退下吧。”
待林沣走后,泊轩辕转身回到了大殿上,转动宝座上的把手,一个暗室便显现了出来。
屋顶上的泊垣,眸色动了动。
那是间藏了武林至宝炙凰剑的暗室,只有泊家子孙的鲜血作为引子才能打开开关。那炙凰剑深藏剑鞘之中,据说百年一遇的有缘人才能拥有此等宝剑。泊垣也曾偷溜进去过,并不能将剑鞘分离,也就没有资格拥有炙凰剑。
据他所知,泊轩辕似乎与他一样,无法拥有炙凰剑。因此泊轩辕平日里是甚少进入那间暗室的,毕竟进入暗室需要损伤一定的气血。
可眼下……
却尘阁此番恐怕真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困境。
皇宫内。
泊垣站在大旗朝皇宫的最高处,俯视着皇宫里来来往往穿梭忙碌的宫人。
已然入夜。
然皇宫内正歌舞升平,灯火辉煌。
皇宫毕竟是皇宫,重重的宫阙与屋檐。即便泊垣用轻功飞到了最高处,仍不能一眼览尽。宫阙间又大同小异,泊垣甚至是看晕了眼,只好飞到最高处,看清情形,再有动作。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只是这皇宫的规模与建制,仍旧让泊垣震撼。毕竟是举全天下之力建造出来的宏伟宫殿,其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石一鸟,皆是搜刮民脂民膏而来。
想到此处,泊垣也不禁气愤,用手捶了一下脚下的屋梁泄愤。幸好力度还有所收敛,否则非得让整座楼坍塌了不可。
到底是太年轻。
黑夜里,灯火最繁华处的人群逐渐开始四散。泊垣被一顶最显眼夺目的轿子所吸引。他飞身到另一处屋顶上,意欲将它看个真切。
“什么人在上面?”一女子婉约的声音响起。
泊垣差点乱了阵脚。从没有人可在他使用轻功的时候察觉到他,从来没有。
依此,泊垣也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他既不回答,也不再动弹。况且,听那女子的口气,似乎并没有恶意。
“下来吧,屋里只有我一个人,别怕。”女子又道。
泊垣不再躲。他自信以他的身手,即便被人发现,对付宫内的那些杂碎,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我果然没有听错。”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灯火隐约中,泊垣看到那女子清瘦的很,肤色很白,一件华袍披在肩上,看这模样,似乎是入眠方起。
泊垣心中对女子的话将信将疑。他的轻功连泊轩辕和林沣都无法察觉,何况是这柔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只是那女子说话时,眼神并未看向泊垣,反而是另一个方向。泊垣只好又走近几步,伸出手在女子面前晃了晃。
那女子又笑了。笑容清丽,宛若出水芙蓉。
泊垣见惯了江湖女子,却从没见过宫里的女子。本以为宫里的女人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该没有什么烦恼才是。可不知为何,这女子分明在笑,脸上却总有一层化不开的忧郁。不禁勾起了泊垣的怜惜之心。
“公子,我并非看不见。但你也猜对了一半,我目力的确不大好,看东西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女子的防备心并不太重,与泊垣素未谋面,却也以诚相待。
毕竟是宫里的凤凰,不比宫外的野麻雀。没经历过风雨,就不懂人心的险恶。
泊垣仍旧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准备好随时进入战斗。江湖里实在太多看似无辜实则心狠手辣的例子,泊垣实在不得不防。
“你不用这么防着我。你身上戾气很重,但直觉告诉我你不是坏人。”女子寻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你真能察觉到我?”
“我从小听觉便异于常人的灵敏,又因患有眼疾,刻意训练之下,便能感觉到许多常人无法察觉的事。”
泊垣不禁对这女子刮目相看。没想到,身处宫门深处,还有这种奇人异事。
“我叫萧婥。你呢?”萧婥倒了一杯茶,推向泊垣。
看萧婥的服装衣饰,非富即贵,又听她姓萧,泊垣已经大致摸清了她的身份。必然是大旗的公主无疑。
“泊垣。”泊垣也坐下来。
告诉她也无妨,萧婥并不能将他如何。
“你声音很好听。”萧婥夸他。
方才听萧婥说她听觉异于常人,泊垣突然好奇自己的声音在萧婥耳中,究竟如何。
“你怎么都不问我从哪里来,来做什么。就不怕我是坏人贼子吗?”泊垣抿了一口萧婥递来的茶水。
清香扑鼻。
泊垣亦是爱茶之人,只是一时半会竟无法品出茶的品种。
“无需多问。”萧婥见泊垣手中已然空杯,复又向内倒茶。
“这是什么茶?”
“我自制的单枞。没想到公子对茶叶也颇有兴趣。”
“略知一二罢了。”泊垣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这个萧绰身上,究竟还有多上出人意料的才能。
泊垣不禁多看了萧婥几眼。
也许是他见过的女子太少,又或是他把宫里的女人想象得过于不堪。这个萧婥的的确确超乎他的想象。萧婥身上,不禁有江湖女子的豪气,皇宫贵族的贵气,还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无论哪一点,都堪称世间难见。
“那真是茶逢知己千杯少了。”萧婥也举起茶杯,与泊垣对啄。
“不瞒你说,今日是我娘的祭日。”萧婥虽然在笑,严重的忧郁却更深。
泊垣顺着萧婥的目光看去,她望向的,正是泊垣来时那灯火最绚烂处。
气氛又沉重了几分。
泊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亦是我的生辰。”萧婥顿了顿,脸上无奈。“你别误会,父皇其实很疼爱我。那边是专为我设下的生辰宴。只是近年我总借口身体不好早早退席。只因那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场面总让我联想到母妃的凄楚。后宫佳丽三千,父皇心里只怕早已没有她。”
泊垣不禁唏嘘。
一生一世一双人,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对于这些皇宫贵族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可及。
“公主,你在和谁说话,怎么还没睡?”
有宫女在门外敲门。
“没有,是你听错了。”
萧婥和泊垣,因这变故,面面相觑。萧婥打开内室的门帘,示意泊垣躲到里面去,自己则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侍奉萧婥的宫女。见萧婥屋内灯火未灭,又有说话的声音,不放心罢了。萧婥简单几句话,便将她打发走了。待萧婥复又折回屋内时,早已空无一人。
空空荡荡的。
仿佛方才只是萧婥的一个梦罢了。
只余那微弱光芒下的两个茶杯中的水渍闪闪发亮着。
“还会再见吗?”萧婥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