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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回 小窗夜话敞心透扉,围炉漫谭嚼菜啖汤 ...

  •   第五十四回 小窗夜话敞心透扉,围炉漫谭嚼菜啖汤

      冰魄凌寒道骨开,
      春儿拂面冷香来,
      琼英萌动未央夜,
      清客癯仙上玉台。

      玉簪嫂一开门,迎来了一位英俊的公子,就是明仁的好友肖百联。
      他手里攥着礼盒,年节里,如风带着肖百联、百合回了趟北方探望姥姥、姥爷,如风的父亲这两年退了下来,如风的母亲几次三番闹着要回南方,可如风的父亲被外聘为文博系统顾问,鉴定、走穴忙得不亦乐乎,总需要个人来照料。
      如风和肖百联一上班就回来了,留着放假的百合,陪着他们闹了元宵再回来。
      肖百联换过拖鞋,甜甜叫声“阿姨”,问玉簪嫂为何屋里这般冷?
      玉簪嫂赶忙就要去开厅里的空调,却被肖百联阻止了,肖百联这才想起明仁当初反对装地暖,有过“地板下会烘烤出毒气”的奇谈怪论。
      玉簪嫂朝楼上喊了一声,肖百联这才挪上楼,见卧室门大开着,屋里灯光暗淡,通向南阳台的门也开着,屋里乱糟糟的。
      明仁身披大衣瞧着那一轮孤月,正体会幽碧的夜空恰似冷冷清清的一汪死水……
      肖百联所到之处都是一般寒冷,穿堂风肆意乱窜,屋里好似冰窟雪洞,肖百联赶紧轻咳一声,脱口而出:“好冷呦。”
      明仁背后突然来这一嗓子,让明仁顿觉寒毛凛凛,冰彻刺骨,一回头,暗里看着明处清楚,是肖百联,知道他同窦德专、詹光他们也来喝杜娟的喜酒,此刻必然是逃席出来,也不清楚他的意图,忙招呼他进了屋子,关上门,空调本来也开着,屋里渐渐暖和起来。
      “恭喜,恭喜,朱老总找你的事都传开了,老刘、老管他们都要你请客呢。”明仁抢先开口。
      肖百联真是有苦说不出,道:“老兄,跟你换吧,这一级我宁愿不升了,并给市基局后,我们供应局下这几家厂子就成了养新妇,加上我们现在石船镇的这家,都是亏损企业,便是实实在在的养新妇,还让我去老厂?那是养新妇堆里的祖宗,现在那儿剩下的都是些无赖刁民,还不是去替朱老总擦屁股?唉,那套朱老总引进的装置简直是要命,三天两头坏不说,工人们还闹事……如果我去,老兄技术上可得帮帮我啊。”
      明仁脱了大衣,如释重负,玉簪嫂上来送过茶水,收了没怎么动过的吃食马上又下楼去了。
      肖百联放下手里礼盒,道:“听说你胃不舒服,这是我姐姐托我给你买的枫斗,唉,她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啊。”
      明仁无法反驳,只能低头沉默,想起年前请他全家吃饭,如风暗示让他正式上门,却被秀梅拿话岔开,转念一想这肖百联保不住还有其他事来找他,听他慢慢吐了真言再说。
      肖百联因明仁说他胃疼请假,倒是真心来看明仁,不过他办事都不免夹杂私货,刚才逃席,他先去的是百福园,不想年前百福园内园的门卫及保安全换了由谢启秋的保利安保公司正规培训出来的女新人,她们刚刚到位,正值意气风发、铁面无私之际,毫不犹豫把他阻拦,说是明天游园会,吴董怕今晚挂出的谜题提前泄漏出去,因此不让闲杂人员入内。
      肖百联举着刘雪、娇娇的牌子,那保安更是笑他道:“就是她们特地还跑来关照一遍,说是私自放人进来,她们就去汇报吴董,大哥你就行行好,别为难我们了。”所以肖百联吃了闭门羹,只能转道明仁此处。
      肖百联看着明仁一屋子花梨木的家具,特别是几案上一块千窍百孔的石头,似乎有些眼熟,继续诉苦道:“老郑北调,我父亲正担着心事,上面又派了我母亲一个闲职……空了,就都找我的茬。”
      明仁插话道:“闲职?局里负责工会的,级别不降反升,况且我们这些原来的公司还不得服她管?”
      “哎呀,老兄,没实权了……反正他俩心情越忐忑,我就越倒霉,我那两套房子的事被他们知道了,逼着我卖掉……”
      “兄弟,我可劝你。”一提房子,明仁激动起来:“那房子可不能卖,将来就指着它升值赚钱。”
      “何尝不是呢,只是……唉,外面风言风语太多,卖了就卖了,大不了我换套附近的别墅,贾姨已经答应我,二期里匀一套,不过,我听说你姑妈和史阿姨要好,没想到她家老马如今咸鱼翻身,还傍上了胡秀郎……这江东区的房子升值还要快,怎样,兄弟,帮小弟我弄两套?”
      “两套?你有钱么?”
      “还好我那两套破烂货刚成交了,小赚了一笔,买两套别墅的首付款总没问题,再不够,借啊,跟亲朋好友借,再不跟银行……光老窦最近去了几次福屏市山区就赚了不少钱……我总不能没处住么,我父母那个厌烦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老窦他们能借你钱?他们自己不会直接投资房产?”明仁想也没想,就顺口驳了回去。
      肖百联又将视线移到桌几上,见是中央有个弟窑古瓶,中间插着一支红梅花,新鲜别致,心想这一家子外面看着不怎样,却实实在在的殷实,也是最近听姥爷说起这种花瓶、灵石如今都成了价格不菲的香饽饽,他屋里随眼望去可真不少古玩珍器,也不知他家的家底到底多厚?
      “嘿嘿,不谈这些了,兄弟我求你件事?”肖百联终于按耐不住了。
      明仁道:“难不成要搬我家来?”
      肖百联一笑:“这倒不至于,就让我住一晚,明天不是还要参加游园会么。”
      “恐怕你又朝思暮想谁谁谁了吧?”明仁又推脱道:“这房子也不是我的,也得找我姑妈商量。”
      肖百联喜上眉梢,紧着要去接回秀梅,明仁知道他今晚非住下不可了,随他开车去了,又关照玉簪嫂搬了一套被褥子出来送进楼下的客房。
      果然这肖百联也不知用了什么计策逃脱了老窦那帮人的“劝、逼、围” ,安安稳稳将秀梅接送了回来。
      开车回来的路上,他一口一个“阿姨”把微醺的秀梅逗得也高兴,顺口道:“你母亲和百合怎么不一同过来?”
      “哎呀,我母亲最讨厌与阿强、老钱这些生意人打交道,不过她们明天准来,阿姨您这弘扬传统文化之举才是我妈的最爱呢。”
      两人回来后,玉簪嫂让肖百联去客房休息,秀梅却道:“他和小明都是大学上下铺的好朋友,把他被褥子搬上楼,让他们一床睡吧。”然后去明仁房里看他身体好些了没有?
      玉簪嫂重新铺了他们的被褥子……肖百联等她们走后,就在房间里四处仔细查看,把那些翻乱的衣服,倒给整整齐了几件。
      明仁笑话他道:“查窃听器和监视设备呢?”
      “你别说,也是在你们百福源我才放心,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那个宝龙图和……”肖百联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可要刹车哪那么容易,明仁反而追问起来,肖百联道:“最近那些高级娱乐场所都传闻有偷拍设备,我知道‘癞蛤蟆’那儿,还有白氏兄弟的巨德龙,都要小心啊……”
      明仁明白他所说的“癞蛤蟆”就是赖菖馨,那个巨德龙娱乐中心就是借钱来顺的光,白家两兄弟盘下经营起来的,去年被刁得翼狠狠整顿了几次,开开停停的,自己也从未去过。
      肖百联在那张老板台电脑桌前坐了下来,一看电脑是最新型的,不由羡慕地多看一眼,就自说自话地把电脑开了机,顺手拿起桌上一本牛皮封面的厚厚笔记本子顺手翻了几页,微笑道:“我说,你老兄好久不大参加外面的活动,原来做起了作家,这诗词写得不少呢,说不准将来写小说什么的,这样看来该给你起个笔名了。”
      明仁冷眼旁观他那些举动,后悔真该把这些东西登录在电脑里再加密,省得这小子发现……明仁正转着念头,肖百联道:“起个笑笑生怎样?”
      明仁知道史上凡叫“笑笑生”的也没写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书,索性与他玩笑开到底,答道:“笑笑生?这儿是洞口村的地界,难不成还叫洞口笑笑生?”两人都笑了起来,明仁觉着心情也好起来了。
      肖百联笑得合不拢嘴,道:“洞口哭哭生倒是事实。”
      明仁继续盘问他偷拍的事来,肖百联开了机,正寻着游戏,谁想这新装电脑不是挖坑、埋地雷,就是消消、摆摆、连连之类不过瘾的小游戏,便向明仁询问起游戏光盘的存放?
      明仁故意不答,肖百联眼珠子转转,似乎想起一件事来,道:“明天‘老弹王’不过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袁总这阵子常来,他们俩不大对付,错错开么。”
      “什么错错开,要错错开,为什么前几次他与袁总硬着头皮一起来?他可病了……”
      “病了?他不是还常露面么,难不成又是前列腺炎发作?”
      “你咒他?”肖百联见有网络线,笑着侧眼看明仁一眼,问了明仁密码,登了游戏大厅,呼朋唤友玩起斗地主来,边玩,边摆开了八卦:“是心病,头上绿了……”看着明仁傻乎乎的关注着他,他笑着道:“他最近心事有一二三四……数都数不过来,头一件就是他大哥退下来的事……”
      “那也没个准,反正要退一起退,要不,都别退?”
      明仁一想,自己何必打断他的话?他小子要缩回去了,自己也没得新闻听了。果然,肖百联不吭声了,直到赢了一局,这才继续把话匣子打开,道:“二么,他居然向卓秀菱主管的部门提出,他身份证出生日期搞错了……他应该晚三个月退休……”
      明仁心想,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小燕早就透露给他,于今只好奇一件事,问:“我就想知道怎么就给他戴绿帽子了?”
      肖百联这局一上手就是一副好牌,道:“那天雨仁国际开年会,你胃疼先走了,我和老常一看,那一帮老总还有卓秀菱他们都喝得迷迷糊糊的,肯定不能马上回家啊……男男女女的去洗桑拿那也不成个样子,老常提议去小红楼唱歌……”
      说到此处,明仁思量:这小子旧情难忘?
      肖百联欣喜地定了倍数出了牌,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联系了我庄姨,唉,早知道,如果联系那一位或丰橙倒好了,庄姨也不知有位熟客最近往她们小红楼常来常往,她不是和你姑妈外出开会刚回来么?”肖百联一把连一把地压制着其他三家,直到抛出最后几张,才松了口气,见大局已定,道:“怎么那么巧,这‘老弹王’多喝了几杯,跑厕所,老眼昏花,认错了包房……都是一样的外表,一推门……”
      肖百联这回拿了一副让人痛苦不已的零碎牌,不得不谨慎对待,又停顿了……
      明仁便催他,肖百联总感觉自己的未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奈道:“遇见一对正巧在亲亲蜜蜜、恩恩爱爱的……”
      “谁呀,信不信我拔了你的网线?”
      “你小子真笨,当然是他老婆。”
      “还有一位呢?”
      “问得好,你猜,他倒不是小红楼里的,我也觉着奇怪他们是怎么搭讪上的。”
      “不对,你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是莫熏熏的,你别瞧着‘老弹王’平时慢条斯理、道貌昂然的,这回还不急?那还不吵吵起来?免不得庄姨叫上我给他们解围,为这事,‘老弹王’一蹶不振了,我本不想去老厂的事,也不好意思开口托他帮忙了,连累着最惨的那个是我啊。”肖百联只有看着其他三家出牌的份了,明仁盯着他问那第三者的姓名。
      肖百联见败局已定,道:“想想,他哥借着老钱、‘老弹王’的东风,在我们厂里生意越做越大?你朝思暮想的那位小明星的父亲是谁?”
      明仁也猜着了,愣了片刻,提醒肖百联道:“你别老往小红楼跑了,这庄姨粗心马虎,你可别被那两个小骚货偷拍、算计了。”
      “只要庄姨在,谅她们也不敢,再说丰橙辞职了,马上要改换门庭了……至于另外那个,我还是搞得定的。”
      “怎么?你又和她重温旧梦了?”
      “那哪敢呢,借我十个脑袋也不敢,放心,强哥、庄姨都是爽快之人,秋萍瞒着他们做这种下三滥的事还不至于,哎,真是物以类聚,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丰橙真是会专营,居然挤进了公务员队伍,还混上了大专文凭……”
      “如今哪个新生事物不是故意留条缝,让那些能人削尖了脑袋能往里钻?连刘项不也凭了个野鸡文凭就窜上来了?难道制定新政策的人就不知道里面有猫腻?这叫欲擒故纵,赶上了,你就赚了,就像那股票推出来时,为了匡你们进去,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谁管?其实国外的配套措施都是现成的,他们偏不用,偏不要你们规规矩矩,故意漏洞百出,用一句时髦话叫:这叫创新,摸着石头过河呗,那么多投机倒把分子一夜暴富,一个小小的公务员作点弊算啥?你可知道当年这‘老弹王’为什么会把年龄改大了?”
      肖百联手里这副牌再怎样零敲碎打都是输家,幸亏他前面赚着高分,输一局无关紧要,于是咕哝道:“他不是当过兵么,当年不到年龄能被征上?唉,千错万错,钞票不错,我给他算过,这三个月正好让他混到明年……年底一个大红包跑不了,还多掌权三个月……这人类发展的内动力不就是权与利么?只是这世上人人都是伪君子,打死都不认这条颠扑不灭的真理……哎,这橙橙,我也看不懂,放着高提成的经理助理不做,却去干个负责宣传、没前途的小小公务员,听说还拖上你们这儿的蓝蓝?”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这都是叩门砖,后面没人能办成这事?还有……”
      “还有什么?小弟我这要急死了……”原来肖百联又摸上一副臭牌。
      明仁看他样子就知道不是好兆头,道:“别玩了,你从厂里玩到我家里,还没玩够?你升了专家级又有何用,电脑里都是虚拟的精神胜利法,还是早些睡吧,别明天游园会时又无精打采,你怎么追你那位天上掉下来的雪妹妹。”
      最近一次,娇娇没好气地告诉明仁:那天螃蟹宴时,肖百联去荣喜阿姆那桌敬酒,听荣喜阿姆喜欢听戏,居然唱了一句:“天上掉下位雪妹妹。”把众人逗得开怀大笑,唱完,刘雪夸他声音堪比文娟鸟,相貌胜似玉兰花,又博得众人哈哈一乐……
      肖百联一犹豫,误出了一把牌,弄了个悲惨结局,气得退了出来,和明仁各自钻了被窝。
      睡到凌晨,明仁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又出现了那个清风村的景致,他也不知被风刮到了何处,疲惫、失落而无助地找寻返往清风村的路,尽管金豆银豆铜钱作雨,闪闪点点地布满了一地,必是刚才那阵狂风暴雨带来的天珍,可原来美景如画的四野现在在明仁看来,却是荒荒凉凉的……
      走了好久才回了清风村,村里已是颓垣断壁、一片狼藉,四周都是臭鱼烂鮑之味。
      百合家大门已经坍塌,屋顶、窗户都被吹跑了,成了一个个四面透风的洞洞,不知何人临时用些竹架门板盖在屋顶、草席遮挡着窗洞……
      明仁踏进去一看,有一中年男子披发坦胸、打着赤脚,摇头叹气地坐在厅堂的破凳上。
      听有人踏进来,那人一抬头,一对浑浑噩噩的眸子转了过来。
      明仁一瞧,根本没有百合一家描述过的、那个小名“赤脚”的人那样,有一双洞察一切、善恶分明的眼睛。
      “你是明仁吧。”那赤脚男开口了。
      明仁承认了,赤脚男也表明了自己身份,果然是百合的父亲。
      他对明仁哀叹道:“都没了,都完了,也不知哪里来的这场阴风邪雨,村里除了你我之外,人都被卷没了,一切都毁了。”然后往明仁面前掷下一样银光闪闪的封条状东西,又道:“你看看,也不知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干的好事!去揭了那关押妖魔鬼怪的乌盆封条。”
      明仁猜疑之余,只得拾起那张千年不烂、万年不毁的珀金封条,上有“坏规矩、死要钱”六字真言封咒。
      明仁暗想,明明自己摘的是一朵莲花,其中还有美声丽调的佳人钟琴,如何现在变成了一张封条?
      头一次见丈人,明仁也不敢直接问他:村民们集体失踪,您却如何回来了?您独自回来,那丈母娘她们又在何方?
      赤脚丈人似乎洞悉了明仁的思想,指着屋后道:“亏得有一位西方来云游的能人相助……”
      说话间,从后面走出一位强壮高大、白眉毛、白胡子的人来,装束真是异域风格,头戴一顶红色魔法帽,身披一件中间扎束的大红袍,左手里握着个艳红的铃铛,右手里提着个血红血红的乾坤袋,看着十分喜庆,就像启明使者那小老儿的西洋放大版,只是还多了一种臭狐骚味儿。
      明仁心里刚刚默念到“启明使者那小老儿”之际,那白胡子红衣人却不高兴了,道:“你想我是那属鸡的小老头儿?看看清楚,”说着丢下礼物袋,拉下帽子,露出一个秃秃的绝顶,周围白色卷发,铿锵有力地道:“老子叫老彭,乃是少年白,只因老不死地长寿,现在正值壮年呢,我也曾是你们本土人士,周游世界,吃了不同基因的食物,接触了不同基因的人种,才成了这洋不洋、腔不腔的送礼大叔。”然后对赤脚丈人也是恭恭敬敬、口口声声的“丈人”称呼,道:“丈人,我可是您的救命恩人,您可是亲口把百合许我的,但我在村里逛了一圈,别说百合、你说的那些带花带草带木名姓的村民一个都不见个鬼影……”
      怎么又冒出一个女婿?要说明仁对百合也没什么深厚感情,有人来抢高兴还来不及,可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这可要说说清楚,于是明仁便把百合的爷爷、奶奶许他们结婚,村民们可以作证等等有根有据地娓娓道出。
      赤脚丈人此时尴尬得无地自容,憋了半天,还是诧异地翻脸对明仁道:“百合哪有爷爷奶奶?我赤脚光身一个,有个老婆还给风卷走了,有个儿子跑了江边还下落不明呢……我不过是进深山采些名贵的草药,遇着一个迷魂谷,绕着圈圈走不出来了,幸亏遇着这位老彭,哦,送礼大叔,拿出乾坤袋里的美味佳肴与我分享,碰上疾风骤雨,以乱对乱,突出重障……我知恩图报,把女儿许给他是天经地义的,所谓父母之命么……我这好女婿——老彭你知道他有多能?他可是烹饪、医药、养生的天才专家,乃是‘吃什么补什么’的祖宗……你说的什么爷爷奶奶、村民们都在哪里?哼!区区一个嘴上没毛的孩子何德何能能娶我的女儿?”
      明仁当下与他争辩,女婿可以不做,只是要讨回自己的亲儿子,心里更是寻思道:你上来就知道我是明仁,如何不知道我是你女婿?恐怕是见了这个大胡子老彭携了乾坤宝袋,贪图他的彩礼……如果赎儿子要钱,大不了我到屋外给你捡一蛇皮袋金豆银豆铜钱交付给你罢了。
      那个自称老彭的掐指算计了一会儿,谦虚地道:“区区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其实我还会算命,你儿子真没事,风把他卷到一个去处,化作了一条小白龙,只等有缘人前去,先渡他为白马,后往西方留学深造……实在不行,将来等我回到西方,拜在我的门下,我一定把他打造成为有用之才,风风光光地送回到你身边如何?”接着,这老彭笑嘻嘻拿过那个乾坤袋,打开,一样样把礼品往明仁怀里塞,还热情周到地介绍道:他是受西方自由极乐世界的委托,给各处穷乡僻壤送礼来了,有高度提纯的兴奋剂、无父无母的伦理片、自由奔放的颜料漆……无孔不入的资本金……
      明仁心想,这得等到猴年马月之后?又不见了钟琴,自己根本跑不出这地界儿,不如就赖在此地,等百合、儿子回来,再作定夺。
      打定主意,就与赤脚丈人进行交涉,总要继续住下去。
      这赤脚丈人的脸已涨成了猪肝红,仿佛吃了枪药、打了兴奋剂一般恼怒起来……
      明仁憋不住也指责起这打赤脚的丈人不知吞了什么迷魂药,被什么颜色漆蒙蔽了双眼忘了本……
      老彭肚里幸灾乐祸,可表面还是先劝开了赤脚丈人,趁机向明仁兜售往西方自由极乐世界留学深造去的理念……然后,果真掏出了他的“资本金”,一把把塞给明仁,顿时一股乌烟瘴气从他那个乾坤宝袋里往外涌,只见金钱、银锭、美钞满屋子飞舞,那股狐骚臭味也越来越浓,真是百味杂陈、异臭扑鼻……
      明仁透过现象看本质,终于被熏得幡然醒悟,看清了隐藏其后方孔兄的那副嘴脸,大喝一声:“你是假老彭!”
      明仁从梦境里挣脱出来,细细一闻,原来是肖百联睏像差,早踢翻了被子,黏糊到他的头侧,臭咯吱窝味、酒臭、烟臭还有那双赤裸的臭脚、臭袜子闷在空调房里发出阵阵异味。
      肖百联低低嘟哝了一句:“什么假的真的,方孔兄才是真的……”然后翻转身去,马上又发出深深的鼾声,明仁知道他不得太阳高悬也不会起身的。
      明仁轻手轻脚穿了衣服出来,往东头的走廊窗户外眺望了一眼,天色已明,一位熟悉的身影在幸福桥上驻足,不用说,那就是自己姑妈的身影,她习惯于早起早上班,已进了园子。
      明仁洗漱后下楼,见一叠摊开的报纸搁在沙发上,玉簪嫂正翻弄着有一版登有“新任区长马不停蹄体下情,各级班子人不卸鞍卫和谐”大幅标题的报纸,不过她看的是中缝杂七杂八的市场行情,诸如蟹虾之类的价格,看着明仁已到面前,就丢开报纸,起身往厨房里去了。
      明仁将那篇文章匆匆扫上一眼,才知道是一篇系列报道,就是年前千莲区组织的检查、慰问,一看还有百福源的字眼,就拿起了报纸,坐到桌边,边喝着玉簪嫂端来的热乎乎鲜奶,边仔细阅读起来。
      原来是篇结合著名的“豁出去”和“大拆大建”理论,说明石船镇要走宜开发又宜居的路子,并要将成功经验推广到相邻相对落后的红洞镇、西渡镇云云……
      逐渐添上了琳琅满目的早点,这是玉簪嫂因来了客人,故意显显手艺,明仁一抬头正想跟玉簪嫂说什么,肖百联梳洗打扮完毕,慢吞吞地下楼来,明仁忙招呼肖百联一起坐下。
      肖百联探头张望一下那张报纸,只看看大标题,便没了兴趣,刚要缩回那只大头,却看着标题下的撰写人,眼珠一鼓,又凑过来,道:“她写的?”
      明仁见他一惊一乍的,顺眼一瞧那名字,也觉着有些惊奇,上面撰稿人写着王娜妮和刘雪的笔名,再一想,道:“或许是娜妮推荐的,你知道姚茜,她写的这类东西都不喜欢署自己的名字,娜妮、刘雪她们都有记者证,让她们署名,做个顺水人情么。”
      肖百联见桌上有自己最喜欢的老油条、狗不理包子,马上现了贪吃的原形,先啃去油条两头,又端详着玻璃杯里乳白色的牛奶,问明仁:“你昨晚说刘雪故事多,不会也掺和了什么三角情案吧?”
      “什么三角情案、三鬼情案的,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可只知道她心比天高、志存远方倒是真的,胡姨、贾姨为她介绍了不少高端白领工作,换了别人早去了,可她偏偏选了记者这行……这可是满天下四处跑的危险角色,你驾驭得了?”
      肖百联更是震惊,觉着明仁句句在理,于是夹了个狗不理肉包子入得口中,连吞两个,又剥了一个小小巧巧、白白嫩嫩的白米粽子沾着玫瑰酱,含入嘴里,实在是刘雪的形象挥之不去,又不屑跟明仁这种目光短浅之辈讨论他心目中的女神,两人在静默中吃完早饭。
      出了门,只见白云离散,是个少风的大晴天,两人坐了肖百联的车去了百福园正门。
      肖百联得了小确幸似的悄悄告诉明仁,刘雪刚才来电让他去找她。
      明仁在门卫处登记了,那些保安特别是大盘子大脸、五大三粗的队长奎花香见是吴董的侄子按着登记制度办事,就放行了。
      这奎花香闲暇时喜欢嗑葵花籽,人称她“香香”,又忙着解释接人中巴踪影全无的道理,道:“两辆中巴,一辆送东西、接人,一辆充电去了,这车就是麻烦,用不久就得充电,什么环保节能,开不动最节能了。”
      明仁笑道:“对,那制造电池,废弃电池,还有那电能生产,哪一样环保了?骗骗小孩子嘛。”
      联谊会前,秀梅召集百福源职工开个简短的大会,公布一下新的人事任命。
      原本秀梅准备再搞一次上岗竞聘,坚持那“三公”(公开、公正、公平)业绩排名法,无奈若兰、如风以及新的上级们都以为没有那个必要,让秀梅乾坤独断就行了。
      秀梅只想着自己站得直,行得正,因人制宜法总胜过那些公私企业的潜规则定岗法、暗箱操作法和末位淘汰法……
      秀梅也是勉为其难、暗自悲叹:如今不仅客来客往,更是各类评比、检查、会议如山似海,牵扯得自己精疲力尽……商会又推选自己下月北上开会……于是屈服了,来个快刀斩乱麻,搞个皆大欢喜的人事方案拉倒。
      时间宽裕,明仁、肖百联商量着进去接一接刘雪。
      路过清风亭时,瞧着小红、绿萝正在路边守着两套桌椅和几大坨刚卸下的大大小小奖品,这地方是为兑奖之用的。
      冬梅与卓秀菱商定的规矩,奖励惠及评出的先进个人、射中灯谜者,还有全体职工抽奖,所以奖品体量实在不少。
      两人正想一闪而过,绿萝眼尖喊道:“两个大老爷们也不知道搭把手,人家挺着肚子还忙里忙外的。”
      两人只得各抬了个桌子进了亭子,小红一人携起两把椅子,却被绿萝劝住。
      小红道:“早着呢,还没个形呢,哪就尊贵成那样?只要不是弯腰抬重物就行。”
      明仁这才恍然大悟,夺过两把椅子,肖百联看一眼绿萝,也爽快起来……
      等明仁、肖百联将奖品码放整齐,又竖起了“兑奖处”的牌子,此刻,一辆中巴“嘟嘟”停到了他们身旁,车上下来紫薇、刘雪。
      绿萝指着明仁他们对紫薇道:“喏,来了两个壮劳力,你快忙去,耽误了做饭可不是玩的。”
      自打范韶跟着秋萍跳槽到了小红楼,他几个徒弟听着那儿什么分成、高收入心痒痒,也蠢蠢欲动起来,见春杏是个软柿子,编派年纪轻轻的紫薇来管他们,都磨洋工起来,又挑了许多事来烦她,每天让她疲于奔命,今天不知怎么又搞坏了送货的小货车,见夏莲没跟出来,更是肆无忌惮,都找开会的借口开了溜。
      紫薇只得借用园子里仅有的一辆中巴来运货卸货,着实忙不过来。
      肖百联眼巴巴地见着刘雪,刚才这班助人为乐的殷勤总算没有白白逃过刘雪的眼睛。
      刘雪瞥一眼肖百联、明仁,递了一小包餐巾纸到明仁手里,道:“擦擦吧,门口那些保安也是,看着五大三粗的,也不过来帮个忙……我还得赶过去呢,今天得替妮妮写篇稿子呢。”
      绿萝有些羡羡地望着刘雪,职业装服服帖帖裹着她的好身材。
      刘雪变戏法似的又从包里拿出一罐进口奶粉递到了小红手中,道:“这几天老太太不知是吃多了还是着凉了,早上起来有些拉稀,你中午帮我看着她点。”
      紫薇食指点着下颚想了一想,道:“要不弄些白米粥、素菜包……”
      小红插嘴道:“我妈熬了清鸡汤,蒸了老卜丝馒头,这回改良得小小巧巧的,要不凑成一盘,午饭时送去?天冷,老太太也别出来了。”
      刘雪点点头:“最好,你们费心了。”
      小红憨憨地对明仁、刘雪道:“中午不在聚福楼吃了,园子里就剩你们和娇娇、柿儿了,空空落落坐着也冷,上旺福旧舍,我母亲做了些农家菜。”
      刘雪含笑点头,肖百联也凑过来道:“啊呀,怎么没有我的份?我可是客人啊。”
      明仁笑道:“客人在食堂里吃客饭,别想搞特殊化,今天可是你母亲定的规矩,连我姑妈她们也不例外。”
      “那你……”肖百联厚着脸皮想反驳。
      “我可是小红邀请的,人家有没请你。”
      明仁腰里起了动静,摸出手机一看是小燕发来短信,说是公司车子马上就到,肖百联大概也接了哪位红颜知己的消息,顾不得玩笑了,两人不约而同请了刘雪上车,紫薇、绿萝也跟了上来。
      到停车场,紫薇张罗中午饭菜去了,其他四个人往驾驶员休息室方向过来,刚到门口,却被轰隆隆一阵摩托车声响唬住了脚步。
      三辆崭新的太子车飞驰而至,领头就是阿三,最近为筹备和绿萝的婚事,也不知提早向准娘子来汇报些什么?
      旁边一辆上坐着谢启秋,还有一辆车上坐着以前八杆子也打不着的邱葑,如同哼哈二将左右伺奉。
      肖百联费尽心机想与刘雪搭讪却被这架势粗暴地打断,做着张苦脸对谢启秋道:“什么春风把你吹来了?难不成来打劫的?”
      谢启秋摘下墨镜,微微一笑:“用了我们公司保安,总得来捧捧场。”他问明仁:“那批女保安委托我们培训,效果如何?”
      明仁答道:“就怕她们打我。”又见今天的邱葑温顺得就像只小鸟儿,就朝着邱葑打趣道:“妹子还没出嫁,舅老爷就跟着妹夫同进同出了?”
      邱葑未及回答,绿萝一推门进去了半个身子,朝阿三狠狠瞪一眼,嚷道:“一辆车来吵着还不够?非要弄得满世界鸡犬不宁才高兴?我就认准只要我们两人世界的房子,什么强哥,你们又不是亲兄弟,我们与他们住一块儿干嘛?没得商量!”说完,门一关,扭身躲进了休息室。
      阿三腼腆一笑,推门跟了进去,另外两人将车子靠边停好,邱葑道:“我也劝劝去。”他急忙跟进了休息室,余下的继续往会场而来。
      一到酒店大门口,两辆大巴也到了,除了袁建业、石八智和常鹊光等各级领导,其余倒多是未婚的年轻人。
      此时,百福源的职工大会也结束了,也留下许多年轻人,有些散出来的老职工在背后偷偷议论的,似不服对白藿与窦迎春的任命。
      原来表彰先进过后,秀梅即宣布春杏由经理助理转为常务副总经理,冬梅总经理助理不变;钟心为保安主管,芙蓉为财务主管,这两人享受经理助理待遇;夏莲主管百福园,白藿主管百福源大酒店等外围,偏她为大堂经理级别;津口农庄改名为碧福农庄,原来的饭店改为百福源分号“碧福农家乐”,专门经营纯天然农家菜品,加上新建的标房大楼全由蔡粱主管;钟直、小红、窦迎春、紫薇、石榴、奎花香等人皆为组长,外园保安归谢启秋的保利安保公司管理,他们的编制由他们公司决定,钟心只负责对他们指导联络。
      今天由如风、袁建业起头兴起的这个青年联谊游园会,为撑场面,还邀请了昌盛国际、小红楼娱乐中心、保利安保公司、千莲工贸公司、姜河大酒店等附近著名单位的老总和一些年轻管理者来捧场,又有主管文艺、宣传、青年工作的姚茜、吴良信和小干事丰橙等人,连钱来顺、杜娟也特邀做了嘉宾,但并不讲究身份,分桌自由组合、随便坐定。
      在秀梅、如风她们身边多了一位夫人,也不知什么缘故,她倒弃了家里的团圆,十分赏光地跑了来,脸上挂着满面春风,真看不出她实则愁肠满腹,此人正是华荣的老婆周思芫。
      明仁、肖百联坐了一桌,小燕和吴良信也凑和着坐下,阿三独自进来,见明仁这桌有空位本要坐下,可一见钱来顺也在,就跑了其他桌去了。
      身为分行贷款部经理的银鹿也在邀请之列,此时与夏莲别别扭扭地坐在一起,却没有话头,银鹿旁边是明仁。
      明仁和银鹿有一阵没见面,正说着话,两个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抬头一看,钱来顺已经坐下了,后面秋萍与杜娟拉拉扯扯地过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的相称着。
      这秋萍最近开始有些烦恼:上次阿三“闯宫”后,刘阿强似乎有所收敛,借着已经种下珠胎的借口,又恢复了与阿三、谢启秋一帮兄弟的聚会,趁机也去眷顾那些个外宅……
      被冷落了的秋萍一接手小红楼、昌盛国际几个刘阿强名下的酒店和娱乐设施后才发现,这些地方的经营刘阿强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没多少暴利可赚,反而欠了一屁股债……关键是刘阿强坚决不让她插手阿三和谢启秋的那些经营业务,不知他们背地里有些什么勾当。
      今天刘阿强不知何故,却让阿三代表他来参加游园会,秋萍是自作主张跟来的,又因钱来顺与刘阿强向来龃龉有隙,本不该与杜娟过多亲近,可她俩偏偏一见如故,似惺惺相惜又同病相怜的姐妹,杜娟拉她坐了同一桌,连钱来顺也不得不恭恭敬敬与秋萍打招呼。
      秋萍环顾四周,都是熟人,好些人巴结着与她寒暄,秋萍不免挺胸板腰,眉飞色舞。
      白霍见秋萍、夏莲都在这桌,也厚着那张涂满脂粉的脸蛋儿,妖妖娆娆地插进来坐了。
      联谊会先由如风讲话,小年轻们哪有心思听她宣讲,一片闲言碎语之声,幸好桌上堆满开心果、长生果,更有炒货出屁豆、新式牛皮糖等稀奇古怪的封嘴零食。
      秀梅被如风邀着简短地做了个《自强、自信、自珍》的发言,袁建业发言还要简短,只是强调说明:为以示公允,他们这几位领导都放弃抽奖,只担任抽奖的嘉宾。
      这番简短的话博得了掌声与人气,接着便轮到卓秀菱、春杏主持的游戏环节和夹杂在游戏间的抽奖环节,年轻人们这才真正活跃起来了。
      这一桌小燕先被抽到,是抛绣球的游戏。
      吴良信正想与明仁套近乎,自从他为王昌鞍前马后地孝敬,侥幸钻营上了区里一个代理青年工作负责人后,明仁就不怎么搭理他,暗想:他一没行政工作经验,二没技术知识,就靠帮王昌介绍治疗痔疮、前列腺炎的主治医师的大好机会,居然混到一届青年培训班的好机遇,挂靠到了那条“直升飞机”的线上,哼!所以十问九不答。
      吴良信见明仁寡言少语,又与肖百联拉扯几句,肖百联这时好不容易逮着银鹿在身边,私下请教一些贷款上的事,哪里有闲工夫同他空谈?也是爱理不理。
      不一会儿,小燕就被淘汰了下来,又有李兼仁、橙橙、明仁、杜娟等人正巧被抽着去玩“心心相印”。
      吴良信眨巴着那双大眼睛,不顾小燕的温柔,却三心两意地去盯着那位根本无视小燕的感受、朝他频抛秋波的柳溆,这女孩最近在聊天软件上与他常常长谈至夜半。
      肖百联讨教完银鹿,目光也随着刘雪的移动而移动起来,见她忙碌了一会儿,找了个最佳位置在拍摄,却不想勾起了娄光的注意,在她屁股前后转悠起来,又是诚恳地指导,又打哈哈说着什么俏皮话,惹得刘雪掩嘴偷着乐,肖百联心里恨得在骂娘。
      几轮游戏过后,明仁心思早就活动到百福园里去了,可时机未到,只得学菩萨样端坐。
      接着便是“正话反说”的游戏环节,老道的秋萍、常鹊光之流反而先后被淘汰了,最后白藿居然得了第一,间隙期间,春杏和袁建业也被请去抽六个二等奖,引着场子里一片骚动。
      夏莲等着,没有自己的份,泄了气,道:“我命不好。每年抽奖总是两包空心汤团。”
      银鹿丢了手里的开心果壳,低声急道:“不是刚把那些购物券给你……行了,头等奖抽着什么,我给你买。”
      夏莲更气,说:“哼,我要的是房子,你给买不?这种什么电视、电脑我也买得起,有什么稀罕?”
      这银鹿最近也是心事重重,自打金桂一去,安月季不仅没有提携他,引为心腹,反而处处防着他、限他的权,借口加紧审计,一丝不留情面,自己不过区区一个部门小经理,外面应酬花销还不小……再说这夏莲提出的要求更是过分与怪异,居然让他抛开自己母亲与未毕业的弟弟,买套大房子与夏莲她的父母同住,银鹿最是个孝悌之人,能置自己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弟与不顾?两人为此起了第一道波澜。
      最近,他的初恋情人马兰花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与他重温鸳梦,这马兰花竟然出乎意料地以爱国企业家身份要回了马校长老房子的动迁款,在西门镇也买了一栋别墅,诱惑着他去同居……不知哪个嘴快的,把这小道消息坐实了往夏莲耳朵里送,害得二人大吵一场,快形同陌路了,今天这是银鹿做最后一次挽救的努力。
      那六个二等奖得主又抽出了下一轮六个游戏者,是如风、若兰、姚茜、吴良信、肖百联、周思芫、橙橙,游戏名称就是“手口不一”。
      为增加难度,数字由一比划到十,一开始游戏,在春杏、卓秀菱的引导下,就听场子里一片“说一套、做一套、手口不一!”的喊声,全场气氛似乎达到了顶峰。
      夏莲看杜娟、秋萍谈得热络,不懂;钱来顺和常鹊光约着外面抽烟去了,戳气;最可气的是白霍,终于找着机会和明仁抛上了媚眼、说上了俏皮话,妒忌……她越坐越心烦,对闷头吃喝的银鹿道:“你就慢慢吃吧,我还是去吃职工餐呢,园子里的事可不少。”
      银鹿马上丢了手里的无花果丝,认了真道:“不吃客饭了,要不我们外面上馆子吃去?”
      夏莲冷冷地说:“没这个福气,我可只配坐在石船镇的小馆子里下碗面,谁像人家海外归来,一摆阔就在新豪门大酒店的包房里,难怪有的人不买房子,都住上别墅了……我合我该吃的客饭去,我这无良不孝之人,更不会做小伏低,你自己吃大餐去吧。”这“无良不孝”必是银鹿与她争吵时指责她的说辞。
      夏莲转身前,真见银鹿紧张似冒汗一般,这才缓和了语气,道:“我吃完饭,还留着兑奖的事情要做,真要谈?得等几天功夫,早了我也没空。”
      明仁见刘雪摆脱了娄光的纠缠,朝夏莲走了过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靠近明仁时,刘雪朝他用手指勾上一勾。
      明仁会意……隔了一会儿,起身也跟着离去了。
      三人离了大厅,明仁慢一步,刚到走廊,看见前面那扇门里出来了春杏和袁建业。目前,雨仁国际在原供应局下属几家单位集资,听说春杏出资的份额数目居然是中层干部的十倍有余。
      明仁乍一听说,真是惊异,这都是白藿与夏莲私下透露的,而且更闹得人尽皆知的是:春杏的父母回迁本市后,不知如何就买了一套千莲区的房子居住……
      明仁暗想:山外有山,楼外有楼,真人果然都不露相……于是,他加快脚步赶上了刘雪和夏莲。
      夏莲一歪脑袋,侧看明仁,问道:“谁请你了?你不是嫌弃我们聚会时尽把小道消息传得滋滋有味吗?”
      明仁道:“我做个闷声不响、充耳不闻的闷葫芦行不行?我只惦记着鸡汤味真鲜呢。”然后果真装聋充哑,闷头走路,任凭夏莲又嘲讽了几句。
      路过清风亭,绿萝在帮忙看东西,夏莲要盘点一下,就停住了脚步。
      刘雪见明仁迎风往大道独自走去,感觉与明仁双双进去有些怪怪的,就等着夏莲。
      阳光形同虚设,早春的风并没有带来一丝暖意,饱受冬天摧残的止水、秃木、枯叶和衰草还历历在目,一时也难搜肠刮肚还原出旧日的丽容秀貌。
      无情的瑟瑟,悲凉的戚戚,让明仁选择了青竹林旁的小路,往里一绕,从农舍新改建的别院旁走过,明仁乍见身旁根根青翠的竹子被寒风撼动摧折,脚下片片泥土结板僵化成了千人踏、万人踩的小路,真不忍卒睹。
      不过,远处却是豁然开朗,那是旺福旧舍南门前那片逐渐泛绿的田野,虽然不见燕子、杨柳,可春姑娘还是在慢慢地在改变着萧疏荒芜的田野,准备悄悄地制造着勃勃生机……
      平时,南门轻易不开,都走北边的后门。
      篱笆门半开着……
      “叮叮当,没人装, ”明仁一踏入,被迎面而来的稚嫩声音惊到了,侧脸一看,院子里新添了一个利用粗壮树干搭建的单人吊椅,坐着一个小不点儿——钟琴,手里摆动着一大枝红梅,如微风细雨一般的嗓音伊伊呀呀念起了童谣。
      明仁觉着新奇,就站在在她旁边,帮着摇动吊椅,钟琴眯缝着眼唱道:
      “叮叮当,没人装,
      闭上眼,胆要壮 ,
      咕噜噜,啖口汤,
      你不喝,我先抢,
      呜呼呼,□□光,
      石头出,剪刀藏,
      嘻嘻哈,莫惊慌,
      下一顿,你做汤, ”
      那声音随着风飘了起来,在头顶的太阳光里旋转了片刻,明仁伸手半空里握了一把,似想留住这天籁之音。
      “大哥哥,我唱得好听么?”钟琴依旧眯着眼,斜视着明仁,大有再来一遍的想法。
      “好听,谁教你的?”
      “奶奶。”然后她又叽里咕噜来了一遍,明仁感觉远远不如第一次来得入耳,在唯有风声的奇怪寂静中显得恐怖,钟琴还在自我陶醉。
      幸好太阳已升上了头顶,明仁觉着后背的暖意驱散了内心的恐惧。
      钟琴嘟着嘴问明仁:“猜谜会不会?”
      “你让我猜什么?”明仁见她调皮,也报以调皮的回答。
      “千条线、万条线,落了水里看不见,你猜!”
      “这也太容易了吧?再出一个。”
      “你猜,别耍滑头。”
      “猜对了有奖么?”
      “有。”
      “下雨,对不对?”
      钟琴点点头,钟琴掰下半枝红梅花交到明仁手心里,说:“有风勿动无风动,勿动无风动有风。”
      明仁一时语塞,钟琴像个小大人似地催着。
      明仁为转移目标道:“你会的还真多哦,谁教的?”
      钟琴机灵地转转眼珠子,道:“再给你猜一个,有个女小人,生勒水里厢,身穿粉红衣,坐勒绿船浪。”
      明仁逗她道:“前面那个我猜着了,是不是电风扇?”
      “不对——”钟琴拉长了音,很认真地道:“是扇子,电风扇摇头的,我没说摇头,摇头的不算。”说着就要从明仁手里拿回那半枝梅花,明仁故意和她起了争执。
      两人正闹着,夏莲三个也过来了,绿萝看见钟琴,对夏莲道:“橙橙每天放着自己女儿不管,陪着领导倒有空,天下哪有这么糊涂的姆妈?”
      “她才不糊涂呢,人家不是响当当的公务员了?还做了个顺水人情把蓝蓝也招进去了?”
      绿萝不屑道:“她才没安什么好心,自己烂泥一把,蓝蓝可别受她连累……我说了蓝蓝几次,得防着她点,别偷鸡不着蚀把米,我看姚茜姐还挺正的一个,怎么用了‘催命鬼’这号歪七竖八的人?”
      “又不是她说了算……上面有人对‘催命鬼’点头又放心,再说姚茜姐一结婚,说不定有了孩子就分了心,还得靠这‘催命鬼’撑场面呢。”
      钟琴从吊椅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夏莲道:“姨,再给我说几个枚枚子。”
      夏莲故作正经道:“天还冷着呢,要说屋里说去。”说着将她搂抱起来,绿萝碰着铜辅首推开黑不溜秋的大门,那钟琴看见铜辅首锃光瓦亮,又会发声,丢了手里的红梅枝,伸了脖子、张着小手要去拨弄,被夏莲一把抱了进去。
      刘雪落在后面,虽然常到同福里,却从不曾拐弯往这里眷顾一回,有些新鲜,见进门的木门框上挂着一副木刻对联,农舍的大门旁也贴着一副对联,不由另眼相待了,明仁顺手拾起那两半枝被丢弃的红梅,后脚也踏进了门。
      庭院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屋檐下悬挂着酱油肉、风鸡、风鹅等。
      小红招呼着她们进了东面屋里,真是窗明几净,几扇小窗之外是小竹林和桃树林,中间一个大圆桌,桌上一只香气、暖气、水汽四溢的紫铜暖锅,码放整齐的菜品还在“咕噜咕噜”作响。
      娇娇坐着桌边剥食着花生,对着进来的众人道:“好呀,你们也不过来帮忙,害我和小红姐打下手到现在,你看,洗得手都肿了。”果然,娇娇的手就像红红的圆萝卜。
      钟琴上去抓了一把花生,分给明仁、刘雪她们,小红妈进来送菜看见,赶紧放下手里盛着豇豆烤肉的粗瓷大碗,对小红道:“快给她洗洗手,等蓝蓝她们到了,赶紧开饭,你们下午还要忙呢。”
      小红拉过钟琴,边往外走,边问夏莲:“清风亭谁看着呢?”
      “放心吧,有香香呢。”
      “她和你亲近,我们可叫不动她。”小红笑道。
      夏莲得意道:“北方大草原来的么,人是粗旷了点,可她心眼挺好,又讲义气,亏得前一阵投她做保安组长,是我提议的,她当然服我,唉,可惜,推强薇班组长,她却落了选。”
      “得了,别抢功劳了,你人缘好——谁不知晓?再说提议和最后拍板的还不是吴董?那强薇太老实、运气也差,没成想新来个窦迎春。”
      刘雪丢了手里的杂碎,也和小红、钟琴出了门,夏莲拍去明仁手里的那几粒花生,接过那两枝梅花,分别插到墙上挂着的一对钱眼镂空的老铜质壁瓶里,众人在屋外的洗手池里净了手。
      明仁再次进屋时,钟琴趴了桌上分着杯具筷碗,夏莲见刘雪皱眉,就解释道:“别看这粗瓷大碗,还不好买呢,如今是没人用这个了,这是小红妈当年的嫁妆呢,一直舍不得用,新的,明仁说,这种碗比那个白瓷细碗含铅量低,安全……”夏莲一说,刘雪才放心坐下。
      小红请了刘雪先尝尝中间一碗豇豆干拷肉,刘雪接了竹木筷,往粗瓷大碗里夹了几根豇豆一嚼,果然称鲜美。
      大伙围坐一起,小红从一旁放着的酒瓮里用竹吊子给众人分着自家酿的米酒。
      门外又进来几位,头一位脱了大衣,是一身公务装在身的橙橙,小红笑她道:“你也真是的,难道下午还去上班?”
      橙橙谦虚道:“啊呀,还不是随了姚领导?她每天不去机关里转转也不放心,我一个新人总要表现表现么,好妹妹,你就别嘲我了。”
      后面进来的蓝蓝也是一身公务新装,还扶着一位银丝花发的老人。
      刘雪一看是自己奶奶,马上起来要帮扶。
      荣喜阿姆道:“我又没到七八十岁,就走不动了?”看见小红在分米酒,伸手招道:“我也来点,甜丝丝的,多少年没喝了。”
      刘雪等她坐定,一问,原来荣喜阿姆早上喝了些热米粥,躺得精神头好了,就闲得慌。紫薇打电话要给她送午饭,荣喜阿姆听着刘雪她们都在旺福旧舍,脾气一犟,就自个儿摸来,路口巧遇了蓝蓝和橙橙。
      钟琴抢先递了双筷子给荣喜阿姆,嘴里念叨:“两个小娘细又长,只吃菜来勿吃汤。”
      荣喜阿姆被引得“咯咯”一笑:“呦,如今会这个童谣的孩子几乎没有了,我认识的孩子开派对都唱外文歌。”
      小红妈端上一只砂锅,接口荣喜阿姆:“还看着外国动画片、玩着洋游戏长大呢……”然后面朝橙橙道:“你们管宣传教育的,口口声声爱国主义,这个倒不管?”
      橙橙有些羞愧,一边含糊了一句耳熟能详的大道理:“不是海纳百川么……”一边忙帮着将盖一掀,只听着砂锅里“咕咕”冒泡声不绝于耳,蒸腾之气喷涌而出,直窜半空,然后晃晃悠悠弥散开来,四处渗透,找缝儿就钻,哇,是一股久违了的清香。
      橙橙想接过孩子坐自己身边,钟琴发嗲叫着小红“好妈妈”,非坐在小红、夏莲中间,橙橙无奈和蓝蓝坐了一起。
      小红妈又捧上一堆洗好的小碗小碟子,对荣喜阿姆道:“姐姐,也不怕你笑话,那些粗瓷大碗都是我的陪嫁,还有汤盆、盐钵斗,都是老大粗的东西,真是现丑了,当年我母亲大概是准备我开食堂用的。”
      众人都笑了,夏莲道:“您开食堂,我馋痨虫都要爬出来了,莫怪我们天天来蹭饭。”众人又笑。
      小红、蓝蓝拿小碗给每人分上了鸡汤,到了夏莲面前,夏莲指着门前码放着腐皮素衣裹翡翠色馅料包的那个粗瓷大碗道:“给我拿这个碗盛。”引得众人又笑。
      小红道:“等哪天你做了娑姆娘,我就让我妈给你炖只九斤土鸡,拿大大砂锅盛了,管你鸡饱汤饱。”
      夏莲撇着嘴去拧小红,道:“上哪儿弄那正宗的九斤土鸡?还寒碜我?”
      小红正伸着勺盛汤,赶紧道:“别闹,洒了可不够分了。”
      荣喜阿姆笑着插话道:“我只尝尝味儿,小半碗足矣。”
      等一碗香味勾魂的鸡汤放在明仁面前时,他真想来个一大碗,就几个馒头便可充午饭了。
      原来,这只是小红妈家里带来的三年老鸡,从一早就开始炖上了,不时滗去血沫和油花,只加腌扁尖,最后成一锅咸甜鲜香的清汤。
      每人都小心翼翼地趁热喝着,小红妈却出去了,不久后,让人惊奇地端了一笼屉馒头进来。
      掀了盖,只见码放整齐的馒头不大不小,顶上都点着小红圆点,精神饱满,充满成熟的活力,荣喜阿姆问过是萝卜丝、虾皮调馅的馒头,道:“吃一个就真饱了。”
      小红妈客气再三,荣喜阿姆忍不住蘸着虾子酱又吃了一段铁杆山药和一只红梗芋艿,小红妈问道:“怎样?还过得去吧,不过都是些土包子什么的。”
      荣喜阿姆称:“土得好,土得亲切。”
      刘雪亦十分满意,道:“正好减肥,一个年过下来,整天大鱼大肉早吃腻了,我们明天还在这里搭伙?”
      “听听,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夏莲笑着搭了腔。
      小红妈那张灿烂的笑脸在散射进来的光线里望着她们,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被众人大嚼大啖。
      橙橙、夏莲各连喝两碗,荣喜阿姆毕竟吃不了多少,和小红妈聊着农村养鸡养鸭的闲事。
      蓝蓝轻声对绿萝道:“你们走后,由阿三和钱总抽一等奖,抽着杜娟和秋萍,不知怎么闹的,阿三硬说钱总手里早攥着号码纸做弊,两人差点打起来,橙橙上去,还挨了一下,倒是华夫人和吴董把他们劝住,阿三哥好像负气走了。”
      橙橙似乎嫌蓝蓝多嘴,瞪了她一眼,绿萝想也不用想道:“他这个愣头青,反正也饿不死……那两人向来不对付,没有刘阿强,早就火并了,如今为了那块江边临码头的港区使尽了手段,钱来顺手伸得太长,也放手在物流、运输业来博一把,本来那块地与阿三、小谢他们早已约定租让,谁知他一插手,除了答应那批未到期的养猪户补偿款增加,还替他们物色了一块红洞镇的地儿让他们继续经营,那些外来养猪户都是有奶便是娘、天不怕地不怕的钉子户,还不向着钱来顺?你说这落桥货缺德不缺德?”
      “人家背靠大树好乘凉呢,又有港大集团助力,财大气粗,红洞镇能压他一头的人也调走了,他腰杆自然挺直了,还不大展拳脚?”
      小红妈本来聊得好好的,听橙橙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财大气粗”,倒想起一件事来,做了长辈口气对橙橙道:“你如今做了公务员这是一喜,你父亲一下子肩挑姜河村村主任又是一喜,”说到此处,小红妈掩口轻微咳嗽几声,抱过已经吃饱、又要东躲西藏的钟琴道:“这双喜临门是好事,你可要珍惜啊,一则你到了政府里也该端正个态度,为老百姓办些实事,二则,你也要尽尽做母亲的责任,别老想着往外跑,这外面重要,还是家里重要?你那个独棺材老公你也该规劝规劝,我见了面还总说他,光顾种好田里的苗,自家的苗苗就不要培养了?”一席话说得橙橙哑口无言了。
      小红妈一开口,众人都放下碗筷,她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一位妇人大嗓门道:“好啊,你们躲在这里,又是农家乐,又是偷着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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