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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回 乐户春楼难容忠烈 朱门酒肆好聚温柔 ...

  •   第三十回乐户春楼难容忠烈 朱门酒肆好聚温柔
      绵雨觅良筹,
      疾风动灵丘,
      白绫七尺断,
      一跳汗青留。

      明仁上班吃完午饭,这时天气阴沉起来,明仁和小燕两人直接回了办公室。
      小燕顺手抄起自己的毛巾往洗手间而去,明仁知道她每天要和其他部门的那些女人们趁着洗洗涮涮的功夫,东家长西家短地互通有无。
      窗外的银杏叶子大片大片泛黄了,落叶往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金毯”……那灌木丛里的红果团团簇簇,就像用红漆点染过的……风急急地把落叶不时往草丛花隙间填进去,地面的“金毯”瞬间消失,尘土污垢带起,原来“金毯”之下是如此的肮脏不堪……然后树上又有新的落叶堕落,旋呀,旋呀,再次来填充“金毯”那些暴露的空挡。
      小燕回来了,见明仁还呆呆地望着窗外,就晾了毛巾,掩上门,“嗨”了一声。
      明仁最后望了一眼那些被淘汰的落叶,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刚想翻翻资料,一抬头却见小燕站在自己面前,那张鹅蛋脸上一双闪亮而迷人的眼睛正秋波艳艳地望着自己,启开红红的嘴唇道:“昨晚镇上出大事了,你可知道?”
      明仁抬头等着,知道她必然又打听到了八卦新闻。
      果然,小燕见明仁注视着自己,就俯下身子,肘伏在明仁桌上,告诉说:“有位姑娘从昌盛国际跳了下来,听说死的不明不白的……”
      明仁严肃起来,道:“知道,还是我们园子里职工的妹妹呢?”
      小燕两颊上红红的青春疙瘩豆远看煞是可爱、调皮,近观却太过清晰了,明仁觉着有些反胃,就低了头,装着审阅资料,嘴里还在嘀咕:“年纪轻轻的,干吗想不通?”
      “谁说她一定是自杀的?”小燕追着说了一句。
      “你不去看看?你姐夫不在那里做老板?”
      “我爸从来不允许我接近我姐夫,更不许我上他们家门,只许我姐独自带着小兰香来……你爱听不听。”
      明仁不得不抬起头,见小燕生气地将手肘往后收了收,提起兴趣问道:“不是自杀的,难道还是他杀?”
      “听说死者家属、同乡们还抬着个纸棺材在闹,晦气死了,谁愿去看?跳下来的人说不准连脑瓜子都炸开了,想想就吓死人啊。”小燕又往明仁面前凑了凑道:“可不是自杀那么简单呢……”
      明仁已经被她身上一股浓浓的香味儿包围了,明仁从小就爱闻这些胭脂花粉气,为那味儿吸引,寻香凝神关注着她。
      小燕瞪大了眼睛,并没有些许羞涩眼神,那张抹了淡淡唇膏的小嘴继续动弹道:“听说他父亲聚了亲戚同乡一群人,拿了那女孩一条内裤一早到派出所报案去了……”
      “哦。”明仁也是快人快语道:“一条内裤能说明什么问题?”
      “那上面不是有……你也学坏了。”小燕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犯了禁忌了,脸“腾”地红了起来,直起腰,走到那块毛巾面前擦起了手,回答说:“也不过是她们胡乱说说罢了,谁知道真假?”
      这时,门一推,肖百联走了进来,见小燕也在,就和她开了几句玩笑话,小燕急了,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地拍打了几下,出去了。
      肖百联见屋里只剩了他与明仁,就坏坏地问明仁道:“你看小燕怎样?你不是还没有女朋友么,收了算了,不行晚上我来做东,设个局让她出来做了她,如何?”
      明仁绷着脸道:“没个正经,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老蔡看得可紧呢。”
      “得了吧,你试过?你别看她天真烂漫,我可知道她不少底细呢,不说远的,就说那天我去娄光那里,看着娄光手把手地教她电脑修图,那个贴得叫紧呢……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上了手再说。”
      说到娄光,明仁话匣子也打开了,道:“这家伙老是吹嘘他是什么摄影家协会的,骗了不少人了,那天喝多老酒,居然夸奖起刘项他老婆的那双手来,说取景中那么多女人的手,唯有她的手最美……又说帮领导拍照时,多亏他怎么提醒、补台,反正一个字‘吹’,好像他有多少艺术天分似的。”
      “好了,也不说他了,我今个来可是透点风给你……”说到此处,肖百联到了门口,开门往外探了探,然后缩回脖子,把门关紧,道:“你知道为什么这阵子严阿姨又神气活现起来了?”
      “她那副高傲的劲儿什么时候低迷过?难道她也要升局领导了?”明仁知道肖百联每到这副模样时,必有惊人消息了。
      “那倒没有,不过,她那里马上要升级为观岛国际集团了,而且勾上一个路子野的大公司控股合资呢,这不,她将是集团的总经理,和原来朱总的位置平级了,连游寿、郝贤两位都要升到副总,这几天就要宣布了。”这游寿乃是游德培的堂弟,郝贤乃是郝鉴的弟弟,本混在供应局科室里做领导,这下趁着供应局解散,捞了个拿年薪的实惠职位。
      明仁心想,这肖百联向来不靠谱,这种传闻,只当一耳进一耳出,随口就道:“那好啊,朱小姐不是盯得你紧么?你快把她收了,严阿姨不就双喜临门了。”
      “你可别乱说,让秋萍听着,醋坛子打翻了,我又得受窝囊气了。”肖百联似乎也知道明仁的心思,又说道:“你就不问问这观岛国际升了级,脱离了供应局,这里面有何道道?”
      明仁摇了摇头。
      “我们这个局马上要散了,原来供应公司也被拆散,连我们这厂子都会升级成一家公司,老王和小袁这下可掌实权了。”肖百联启发性地慢慢贴近主题。
      “别开玩笑了,难道真要把我们局给拆了?”明仁身子坐了坐直,有些狐疑起来。
      “精兵简政呀,辛老尽管一把年纪,也非要改一改王国那一套庞大体系,从上至下真要减人增效呢……具体到我们,就是两局合一局,成立市基础设施局,那位老总正好退休,朱老总升局级,而且一把抓,这回他可要扬眉吐气了,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啰,他们夫妻俩双喜临门了。”
      “那得好好恭喜他一家门了……”明仁这才信了,暗想自己果然真是孤陋寡闻。
      “我们这局一拆,不算观岛国际集团和你姑妈的百福源集团,供应公司得分成九个公司,这‘老弹王’和小袁都享受名副其实的处级待遇了。”肖百联不无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来,在小燕那个座位上,头往上仰靠,身子得意地前仰后合。
      明仁嘴角扬了一扬,道:“还得恭喜老兄你了,最近不是都在传,都将你内定了后备干部,恐怕马上又得升级了,到时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哥们儿。”
      “唉,本来这都是喜事,连我母亲都可能再上一层楼,可我这几天和她们闹翻了。”说到此处,肖百联屁股坐稳了,目光也放低了,与明仁平视着。
      “不会吧,你父亲那么个好好先生,你母亲虽然盯得紧,可宝宝肉肉地疼你,事事依你……”
      “那可是有前提的!”肖百联一下打断了明仁,用有些愤怒口气地说道:“要是我听她的,她就是天上的月亮也肯替我摘了下来……这回……我也要买房子……你知道的,我平日里吃光用光惯了,问她要些首付款,她就打破砂锅问到了底,我和秋萍的事自然也瞒不住了……没想到她竟然像发疯了似的……唉,这几天,我外面找房子住了。”肖百联说到此处,勾起了心酸事,消沉地低下了头。
      明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脑子里像车轮似地飞快转动着……
      还是肖百联先开了口:“我妈还是喜欢我姐,如果不是我姐那个书呆子脾气,要读什么硕士、博士的,早盯着我姐找对象了,也不会让这老姑娘赖在家里……我妈可看重你了,我这儿子在她心目中还不如你呢……”
      明仁吓了一跳,辩道:“这你可多心了,你妈不过在气头上,过几天我姑妈几个替你求求情,解劝解劝就好了,这几天你就先委屈委屈吧。”
      肖百联丢了个白眼给他,把话岔了开来道:“今天午饭时,听老窦他们传,就是你那位大哥,他经营的昌盛国际跳楼死了个女孩?”
      “哪是什么大哥,不过是以前的邻居罢了,我姑妈的学生而已,至于那女孩,就是蓝蓝的妹妹毕橼,现在外面传言很多,你晚上问问秋萍不就都知道了么?”明仁将头往靠椅背仰去,望了望墙上的时钟。
      “还不是为了她?害得我连个去处也没有。”肖百联还是一脸沮丧,又道:“她如今胃口也越来越大了,在你姑妈那里混成了大堂经理不够,竹君那里又委了她小红楼的副经理,连若兰阿姨都转变了态度,要拉她去经营房地产,现如今,她与那个强哥越走越近,我与母亲动气还不是全为了她?我买房,也是为了她……”肖百联不厌其烦地说了两遍“为了她”。
      “还她、她、她的,难道要说七十二个她?”肖百联的话其实勾起了明仁的醋意……
      两人静默着,直到老管推门进来。老管辨了辨肖百联的脸色,似乎也猜到些什么,舒开脸上两块肌肉道:“小兄弟怎么无精打采的?哎,晚上老华安排了饭局,一起去乐乐?明仁,一起去?”
      “不了,今晚已经跟人约好了。”肖百联站了起来,要让位子给管徳广。
      管徳广按住了他肩头,发了一支烟给肖百联,自己也点上了,笑道:“我可站惯了,当年上夜班,他们打牌赌钱,我却不会,就靠在门背后替他们把门,有时累了,站着都能睡着……明仁,你也得多出来走动走动,这几天老窦他们到处在替你说好话,你可得好好向小肖学学,娄光说的‘两手抓’还是有道理的……。”
      肖百联听到此处脸上有了笑意。
      明仁指指肖百联说:“晚上我和他一起有约了。”
      老管不无遗憾地叼着烟走了,明仁等他走远了,问肖百联道:“什么‘两手抓’的?”
      “那是一次娄光喝多了胡诌的,什么做得好不如混得好,做人要懂‘两手抓’,就是一手抓住浆糊瓶,另一手抓住老酒瓶。”肖百联边笑边打了哈欠,拿出一只银色的小手机摆弄起来,对明仁说道:“你可决定晚上去了?昨天绿萝还给丰橙、秋萍打电话说你不去了。”
      “嗨,那不是为了推托老管么,跟他们那帮老家伙在一起,老酒乱喝,小姐乱摸,无聊到深更半夜,乌烟瘴气的……我姑妈已经为我立了规矩,可不能晚回去了。”明仁眼盯着肖百联手里那个新奇玩意儿。
      “我们结束也不会早,绿萝她们要到小红楼唱歌呢,不过你要早走就早走吧,我看你也不是个‘两手抓’的料。”肖百联说完就给丰橙挂了个电话,问了问晚上在哪个餐厅吃饭。
      明仁站了起来,凑近了肖百联,听着电话里嘈嘈杂杂,又有强节奏的背景音乐传了出来……
      肖百联打完电话,潇洒地将手机盒盖一收,好似无心地道:“哎,说到丰橙,我倒想起来了,那个蓝蓝的妹妹就是她介绍到昌盛国际,那天我陪竹君、秋萍她们去和强哥谈事时,秋萍介绍过,这小姑娘不过是给他们楼上豪华包房端端盘子而已,长得确实惊艳,一点不像小地方出来的,甚至还有些娇气,怎么小小年纪,花花世界都没看够,就会走上那条路?”
      明仁疑惑地问道:“刘阿强那里我去过,吃饭的包厢都在下几层,楼上都是歌厅包厢,最上层不是他的办公室么?怎么还有吃饭的豪华包房?”
      肖百联这时恢复了些精神,得意之情又溢于言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去的都是下三层……那最上面两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也不是招待你我的,那天要不是竹君去谈事,连秋萍都不知道那上面的机关呢?”肖百联见明仁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不由又将翘起的二郎腿抖了一抖,见明仁腰里别着一只土不拉几的黑色手机,笑了笑道:“强哥那个办公室的豪华就不说了,同一层那几个套间都赶上总统套房了,客厅、饭厅、卧室卫生间、大浴缸一应俱全,家具都是黄花梨、紫檀、红木的,陈列柜里都是各色古董器,吃饭用的银器、瓷器都是定做的……”
      肖百联精神头又上来了,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说着说着嘴里立马刹住了车,起身挥了挥手道:“唉,袁总还让我去和绿化局的申局碰个头呢,搞什么‘花园工厂’,本来绿化已经够不错的了,还要什么开门见绿树,推窗看红花,建什么生态鸟笼,真是吃饱了撑的,估计是上次请雨仁股份那帮人在你姑妈酒店里吃饭,看着你姑妈大张旗鼓地造园林所受的启发……”
      肖百联临出门时,又故作高深地对明仁言道:“自从那次你会上当面提了意见,他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没好脸色,不过最近他又似乎关心起你姑妈和你来,说什么‘有空要去百福园看看走走,取取经’、‘小吴搞搞技术、写写算算还是不错的’,这回他搞‘花园工厂’征求意见,你可千万别再忤逆他了。”
      明仁心想:我和他又无冤无仇,反正他爱花公家的钱搞绿化,总比吃吃喝喝、上些个没用的项目强,于是点头答应了,肖百联和他又约好时间来接他,就走了。
      明仁坐下来,刚想眯一会儿,屁股还没捂热,就听电话铃响了,原来是吴世蟒打来的,非让明仁去他那里。
      明仁肚子里骂着娘,想着上次搞什么认证、贯标,那吴世蟒也不知发什么神经,不抓实际,非要抠着字眼增增减减,几个来回,把下面一群搞技术的折腾得怨声载道。一次,明仁憋不住与他大吵了起来,那吴世蟒也不含糊,马上向袁建业、王昌去告状,袁建业本看不惯这些虚头虚脑的东西,没理他,可王昌却当回事了,把明仁叫去批评了一顿,虽然没让明仁当面向吴世蟒赔礼道歉,却也大涨了吴世蟒的威风。
      此时明仁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去应应卯。
      明仁刚出了办公楼,天上就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虽说不大,风夹着细雨吹在身上一股寒意,明仁折返回来拿了一把伞,再出来时,就见卓秀菱和娄光合着一把伞进门来了,那娄光不知凑在卓秀菱耳边说着什么,把个不拘言笑的卓秀菱逗得捂着嘴,眼睛笑开了花,那张红彤彤的小圆脸加上露在外面雪白的颈项和手臂,不由让明仁浮想联翩……
      卓秀菱见明仁不声不响地靠边,倒先打了招呼,明仁鼻子里“嗯”了一声,娄光一向自视清高,朝明仁一点头也就过去了,那卓秀菱趁着娄光不注意,回头朝明仁望了一眼。
      明仁穿小路走着,也路过一片无花果林子,看见袁建业、肖百联和大腹便便的钱来顺走在大路上指指点点……
      谁想这钱来顺眼尖,喊了他一声,又朝他招招手,明仁只得也挥挥手算是还礼,只看见袁建业凑到钱来顺面前问了一句,钱来顺朝明仁又指了指,笑着回了几句,袁建业又点了点头。
      明仁上了大楼高层,一推门,就见吴世蟒戴了副老花镜看着稿本,边上已经站了一位小青年,此人正是进来没几年的吴良信。
      吴良信是吴世蟒的远房世侄,此时只见吴良信扑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笑嘻嘻地叫道:“吴经理。”
      “呦,还是叫我名字吧。”明仁摇着头说道。
      “吴工。”吴良信快速地转了转黑亮的眼珠子,又叫了一声。
      明仁果然感觉受用了,望着他那双眼睛在想:遗憾的是眼白多了点,要不这双大眼睛就算完美了。
      “小吴来了。”吴世蟒似乎从阅读那份交流材料的认真劲儿里脱出神来,抬头请明仁坐下,又指指吴良信道:“这份是他们组里的先进事迹,领导关照我们相帮改改,要申报局里呢。”
      明仁这才舒了一口气,明白不是改动自己的那份小结,心想这吴世蟒就是多事,这种歌功颂德的东西自己改改也就足够了何必把他扯过来?
      明仁暗暗发誓,随吴世蟒怎么改,自己再也不发表意见了,一则这样不耽误时间,二则今天这份东西出自新提拔的副组长吴良信之手,他出于亲戚情面,也不会乱改的。
      果然,吴世蟒读一条修改意见,明仁和吴良信就鸡啄米般点着头,吴世蟒重复再问一遍,见两人仍是如此,于是就一条条过了……等他全部讲完,明仁和吴良信似乎觉着就该走了,谁想这吴世蟒反复又推敲了一下,对他们言道:“还是不行,太过平铺直叙,这出彩的地方太少,还得再改改,事迹要打动人。”于是将稿子递还给了吴良信。
      吴良信刚才还恭恭顺顺的晴天娃娃脸马上多云转阴,成了阴气沉沉的黄梅齁势天。
      明仁明白,照老吴的惯例,这下可有得改了,不过庆幸的是用不着自己动手……谁想明仁正打着如意算盘,吴世蟒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稿子,对明仁说道:“你这份也得改改,恐怕要选送去上台交流的……”
      明仁望着窗外,见楼里好几个部门的人都三三两两地晃悠出来,知道洗澡、下班的时间快到了,不耐烦起来,说道:“有什么可改的,我可不像他们都是你抄我,我抄你的,交差敷衍了事,这份稿子我可花了心思写的!”
      明仁说这话的时候,吴良信那双眼睛骨溜溜乱转,最后却似教训明仁一般,敲着边鼓,帮衬他世叔道:“你虚心点,听吴主任说么……”
      明仁咽了一口唾沫,心想你和老吴是亲戚,穿了一条开裆裤来数落我?不由自主脸憋得红了起来,一股气儿从嗓子眼不停地往上腾腾直冒……
      谁想这次吴世蟒却耐住了性子,用手往下挥了挥,又像是让他们坐下,又像是希望大家心平气和一些,道:“你说到抄来抄去,也是没法子的事,这一个部门也就那么些事迹而已……不过,你写的一些说法虽然新颖,可领导并未如此开口表述过呀……别怕抄,你们可是代表厂里、局里出去的,把别人的事迹借鉴一些过来,添油加醋也是应该的,反正都是一个厂子或一个系统里发生的嘛……一家门么。”
      他此时也口渴难耐,把一大瓷缸子举起来,猛灌了几口,继续唾沫四溅地说道:“你别怕拿了别人的事迹套在自己头上,更千万要与上面领导的说法保持高度一致,领导说过的关键话一定要重复、重复、再重复……”说到此处,看着明仁和吴良信都没了脾气,吴世蟒平复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唉,你们还年轻呢……想当年,我做工人、班组长、科室干部,一路上来到局里,连着三届被选为代表……当然,那时选代表不像如今,工人和基层干部比例还是蛮高的,我可正值青壮啊,每次开会分组讨论,大领导总要来各分组坐坐,等他说完,我们的领导便一个接一个地抢着发言表态,除了说话用的字眼不同,内容都是千篇一律,无非紧跟、表决心,等他们说完,那时间也过去十分之七八,然后那些老资格、老滑头专挑些无关紧要的提议说两个,这时间也就差不多了……连着两届下来,我都没轮着发言,倒也相安无事,谁知晚节不保了,最后那次我可不甘心了,我想我已连着三届代表了,再不发言下次还不定什么时候有机会呢,于是等大领导发言一结束,趁着他笑眯眯地指着我边上一位老家伙让发言的机会,抢在他头里就谈了我的提议……”
      吴世蟒又觉着有些口干,拿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用手使劲抹了抹嘴,道:“我不像他们说的都是婆婆妈妈的琐事,我当年提的可是福利分房的大事,每个单位之间,单位里部门之间,一则房源数量不同,二则分配规则五花八门,我建议用积分制来统一……呦,时间不早了,我长话短说……”吴世蟒看了看手表,道:“唉,那时我说的东西太超前了,领导脸色一阵子红,一阵子白了,我也是鼓足了勇气说完……回来没多久,正遇着局里精简机构,人人都认为我年富力强,留定了,谁知……唉,最后亏得老王看中我,调我来这新厂,要不哪来哪还,回那老厂,如今可要担心买断、待退呢,好了,你们可别学我这典型,我们吴姓好坏五百年前是一家,你们年纪轻轻,好自为之吧。”
      明仁和吴良信得了金玉良言,从他办公室轻松走了出来,吴良信边走边上来套近乎,道:“昨天,我可看见你兄弟明义了,开着一辆豪车停到昌盛国际的后面,陪着区里的一位领导直接上了电梯……”
      “你去那里干嘛?也上楼吃饭?”
      “呦,那上面我哪能去呢,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让上顶上那几层啊,我是去找他们工程部经理,他们锅炉房的风机坏了一台,管经理叫我先去问问看看,到底是修、还是换……”
      明仁本只顾着去洗澡,没心思搭理他,听他提到自己兄弟,不由放慢了脚步,问道:“你怎么认识我兄弟?”
      “嗨,你弟弟可是那里的常客,我伯父把我当亲儿子一样,每次有人宴请都把我带着,就遇见过你兄弟……我连他的车牌号都记的……”
      “你记性倒是好……我还有事呢。”明仁突然想起“言多必失”的古训来,一阵风似的赶往浴室……
      洗完澡出来时,明仁给秀梅挂了电话说晚上去津口山庄那家饭店赴丰橙的晚宴,秀梅并没说什么。
      等明仁心情舒畅起来,已是坐到了肖百联的车上,肖百联也恢复了状态,跟他聊起了汽车性能,恨不能手把手教他开车……
      前面堵起车来,此时正值开发区下班高峰,各色车辆一辆挨一辆的排起了长龙,倒是黑摩的生意出奇的好。
      肖百联小声咕哝道:“也不该堵得如此厉害,不会出什么车祸吧?”
      好不容易挨到津口农庄的路口,前往石船镇的方向还是迟迟无法动弹,一眼望不到头的塞车啊,可肖百联却一打转弯就转了过来,几栋农家小楼和后面片片田野就呈现在他俩面前。
      其中有一栋楼宇三上三下,粉得簇新,门前高挑四个大红灯笼,点得透亮,上书“津口农庄”四字。
      肖百联在宽敞的庭院前停好车,和明仁刚下了车,就听一阵“汪”、“汪”的犬吠猛然从斜刺里传来,把两人唬得站定。
      只见一只乌黑的看着不大不小的狗儿从暗处窜了出来,咧着一嘴白牙,露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明仁却是认识,叫了一声:“阿乌!阿乌!”
      那黑狗似乎记起明仁的气味,撇了肖百联,靠近明仁身边,摇头摆尾的,成了小甜甜了。
      明仁知道这可是刘阿强的宝贝,那刘阿强夫妇喜欢养狗,各色名贵种养了不少,可刘阿强却独独喜欢这条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流浪狗,早出晚归也不着家,闲时蔡梁才喂喂它,饥一顿饱一顿的,它自己外面找食,倒也省心。
      “别叫了!去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那狗杂种一溜烟跑了。
      明仁和肖百联这才敢向前,只见门口的灯光下站着一个魁梧的汉子,就是刘阿强。
      “呦,强哥,您怎么在这里?”肖百联抢先上前打起招呼来。
      “我怎么不能在这?我老婆好坏也是这个饭店的主厨呢。”刘阿强似乎已经吃过了,正拿着牙签剔着牙,一手还搂了搂滚圆的肚皮,对明仁道:“哥全家就临时寄宿在三楼,有空上来坐坐,我女儿还惦记着你给她补补课,托着你父亲虽然进了春才中学,可这学校教学水平太高了,她又贪玩,跟不上了。”
      正聊了三言两语,里面又走出一位少女来,盘着头发,脸上浓妆艳抹的,发着“咯”、“咯”笑声就出来了,看见明仁就说道:“我说明仁哥哥会来么,我的生日,哥哥们怎么会忘掉了?”
      刘阿强让丰橙陪着他们进去,自己也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
      “今天路上怎么堵得这么厉害?”肖百联拍拍丰橙裸露的后背问道。
      那丰橙鼻子里“嗯”、“嗯”发着嗲,似躲非躲,更往肖百联身边蹭过来,低声说道:“关我们什么事呢?别问了,总没好事……等会儿我多敬你两杯,好话都在酒里面了。”边说边朝明仁和肖百联左右顾盼,又拉住了明仁的袖管,更加细声细气道:“有件事可不好意思了……那小蕙已经另有约会去了,等会儿我另外安排个妹妹陪你?”
      “不用不用,今天我可不能闹得太晚,还有小结要改呢。”明仁推托起来。
      “什么小姐啊?”丰橙故作嗔容。
      肖百联问了明仁是不是吴世蟒让改的那篇小结,明仁回答是。
      肖百联就对丰橙证明道:“这事可真含糊不得,这次交流,各级领导都要出席,闹了笑话,你明仁哥哥的乌纱帽得拍掉了。”
      “什么芝麻绿豆点小官,还值得大惊小怪的,冲你姑妈那块牌子,到哪里不混个经理当当?”丰橙勾得明仁更紧。
      上了二楼,明仁朝包房里看了看,只见屋里都很宽敞,粉白的墙壁上挂着一些老照片,上面都是旧军人装束,墙角和梁上点缀着些红辣椒串、大蒜头串之类的,中间一个大大圆台面,上面无非是些时鲜冷盘菜。
      秋萍、阿洪、绿萝、白藿在,却少了春杏、夏莲、小红……
      明仁、肖百联刚坐下,就听楼下有汽车喇叭响,丰橙说道:“肯定是庄总她们到了。”于是扭着大屁股一闪身下去了。
      不一会儿,就听竹君的嗓门传了上来:“千莲区都没这么堵,到这却开了大半天……”
      “也是千年一回,亏得安排在您这儿了,贾总怎么不一起来?”丰橙声音也随着竹君重重的脚步声一起上来了。
      “她不过来了,胃气疼又犯了……”竹君话音刚落,就大模大样地进了包房,众人都已经站了起来。
      竹君的那张脸一露,明仁吓了一跳,这竹君也不知赶得哪门子时髦,脸上弄得赤眉长毛一般,一身的西洋立领装,精神倒精神,总是别扭。
      等她眉飞色舞地和众人打过招呼,明仁才看清她和丰橙后面出现了一张帅哥脸,正是她的司机龚勉,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
      众人围着大大的圆台面坐下后,直觉着空空荡荡的,特别是阿洪边上还留了个座位并一副碗筷,明仁知道等会儿窦德专必然到场。
      竹君嚷嚷着开席道:“逛了一下午了,又堵了这么会儿,肚子都饿瘪了,别等老窦了,他每天晚上至少要转三四个场子,也不知几点才到呢。”不过,她似乎也觉着周围空了些,问橙橙道:“你老公呢?钟直也是好酒量,怎么少了他?老婆生日,老公不到,可得罚酒!”
      橙橙忙道:“他是我哪门子老公?!不过我们母女借个地方住住罢了,他晚上还得去接小琴,别管他了,他来了只有无趣,至于老窦真没个准头,他说是三分钟就到,其实半夜三更过来都说不准。”众人听了都在笑声中“你请我请”地开了席。
      明仁本打算喝些啤酒应付了事,只是这竹君一到,谁也瞒不过她的法眼去,两瓶白酒被分到九个玻璃杯里,竹君给绿萝和肖百联也各端了一杯,道:“今个别开车了,尽个兴。”说着,又拿了一杯要往明仁门前递。
      明仁连连告饶,竹君拿那杯子往自己杯子里倒满,剩了一半推到明仁眼前,道:“也别推三阻四的,这点必是跑不了的,这些喝完,你爱喝别的我也不管了,这可是看在你那个难缠的姑妈面上……”然后又依次分给每个人。
      酒过三巡,明仁改喝了啤酒,刚刚喝了一杯,就借口内急溜了下楼去……
      一触碰到湿湿的新鲜空气,才觉着初入夜的美妙,周围一片黯淡无光,可仰望天地却是一片广阔……闻听有笛声悠悠扬扬地传来……
      明仁想:此刻上去必然不胜酒力,不如出边门去晃悠晃悠。于是,他从边上的小门踱步出来,只是眼神不济,得时刻留意脚下,踏着石板小路寻声而来。
      饭庄后院由夹竹桃围成的篱笆墙,中间点缀着几株梅树,小路的另一侧有块巨大的假山石挡着,似乎有竹林、灌木映衬。
      绕着假山曲折一弯,就见竹林子里也嵌着一个小巧的四角凉亭,明仁借着昏暗的光亮,依稀辨清牌匾上有“闻笛”二个新刻字,这是他父亲的手笔,明仁认得:父亲的字本来就是秀气有余、遒劲不足,只能哄哄刘阿强这等没文化的。
      再往凉亭跟前一站,看清前面还有一栋农家小楼的身影,那是竹君、钟直现在办公之所,楼上正有灯光透射过来,明仁信步向前。
      进了小楼,明仁不由想起当年刘阿强在这里开饭店时大堂里觥筹交错、熙熙攘攘的情景,现在却变换了模样:周围破旧房舍早已被拆个精光,就剩了这一大一小两栋楼,改建成了饭店和办公楼,中间空地又凭空造了个小花园。
      底楼走廊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几间办公室一丝动静也无,听声音是从楼上而来,就轻手轻脚地登上楼梯。
      这楼上已被改成了宿舍,北边是大通铺,住着那些服务员,南面有一间便是钟直与丰橙母女的住所。
      明仁很轻很轻地推开那扇半开着的门,见木床边果然坐着钟直,背侧对着门口,眼望着窗外,手按一根棕黄色的竹笛不时在嘴边来回移动,明仁停住了脚步,凝神注视着他,脑子里依稀又记起当年在学校的诗社里,同肖百联一起创作的那首《牧歌》:
      天朗朗,撒光芒,有牧童,吹笛忙。传四方,远流长,清浊气,荡回肠。
      男插秧,女采桑,听乡音,顾相望。田垄上,绿水旁,草低头,现牛羊……
      明仁沉浸在笛声的包围中,漆黑的窗外仿佛出现了学校的舞台,那位肖百联的前女友特地编了两条长辫,穿着一身素白的连衣裙,在布置成秘密花园般的背景和音乐中缓缓走出,清澈的朗诵声也如小泉流水一般飞扬开来……
      当笛声吹奏得高昂时,明仁不知怎么,眼前又会呈现出肖百联的那个她神情激昂、口若悬河地和来自香岛、美丽岛那些斯斯文文的莘莘学子们唇枪舌剑,舌战群儒的场景……随着曲子的收尾,眼前的幻境又一下灰飞湮灭了……
      明仁赶紧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定了定神。
      见钟直放下笛子,明仁才走进门槛里,钟直指着边上的□□式躺椅笑着说:“明仁么,坐、坐。”
      明仁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往半收着的躺椅上一躺,扫视着屋内,是原来的两间打通了,一角放着一个大书柜,里面都是养殖、育种之类的闲书,对面墙上镜框里嵌着丰橙母女的照片,不由说道:“大哥怎么还没买套房子,挤在这宿舍里?哎,小琴呢?”
      “唉,我也不会带孩子,我忙活,随她玩,前几天不小心掉沟里……今天多亏了小红和她母亲,她们相帮带去了,至于房子么……如今要买房就得借钱……”
      “钟哥,你也得改变一下思路了,这买房子借钱是天经地义的了,工资年年在涨、物价年年在涨,利息却在跌,如今借钱怕什么?花明天的钱过今天的好日子,只怕有一天房价大涨,差价再大,即便借得到,却还不起啰……大哥,橙橙生日,还是一起过去坐坐吧。”
      钟直静默了一会儿,道:“你们也真是的,什么日子不能聚?这丰橙可不是个好东西,你知道伐,难得她和蓝蓝还称姐道妹的呢,不是她介绍橼橼去了那个‘鸡窝’,橼橼就这么容易死了?”
      “不是都说自杀么?”明仁有意追问了一句。
      “哼!自杀?”钟直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说:“就是自杀,那也是逼的。”
      “谁会逼她呢?一个小城市郊区来的小女孩,不过是个小小服务员,又没钱又没牵连什么要紧事的……”明仁追问道。
      “可她是个美丽的小姑娘!”钟直在明仁面前停住了,瞪着眼睛看着明仁,明仁这才感受到他嘴里也冲出一股酒气,往桌上看看,果然有瓶开了盖的黄酒瓶和几盘小菜……
      此时,钟直脸凑了近些,道:“你知道么,派出所急事急办,马上得出结论是自杀,给毕橼换衣服时……橼橼的父亲后来拿了那条被撕坏了的内裤又去了派出所,你还能说是自杀那么简单?。”
      明仁这下有些明白了,听钟直继续说道:“下午,她父亲一家邀了同乡们抬了个纸糊的棺材到昌盛国际门口讨说法去了,你那位什么狗屁的流氓大哥避风头躲到这里来了,我看就是他做下的龌龊事!”
      明仁脸上起了烧,低了头也不敢看钟直的火爆眼睛。
      钟直回到床边坐着,屋里一片宁静,隐约听着远处楼里的推杯换盏声……
      明仁觉着多坐也无趣,就告辞出来,钟直也不起身,只是说了一句:“天黑了,走路小心了。”
      明仁原路折回,走到凉亭时,迎面摇摇晃晃来了个黑影,嘴里还问道:“明仁哥哥么?”
      明仁一听,是白藿。
      “是我。”
      这时明仁晃荡了一圈,又被凉风吹过,脑子早清醒了,白藿摇摆着就往他身上靠上来,明仁想用两手去扶她,谁想这白藿却顺势往他怀里倒了进来。
      明仁觉着她沉重,扶不走,只能在凉亭里的长椅上坐下来,这白藿趁机头一歪,往明仁怀里一躺。
      明仁心儿开始“嘭”、“嘭”乱跳,那白藿似乎憨睡着不舒服,又动了一动,换了个姿势,抓了明仁的胳膊往自己酥酥软软的怀里一夹……
      明仁不由热血沸腾起来,紧张地听着她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明仁觉着地球都仿佛停止转动了,脑海里只盼着她快点翻身。
      还好,心想事成,白藿慢腾腾地像蛇一般贴着明仁的身子起来,冷不防在明仁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明仁一下弹了起来,惊魂未定道:“白藿,你醒了?”
      白藿这才撩了撩长发,心有不甘地说:“你也真是胆小,我又不会吃了你,交个朋友罢了,人家小肖和秋萍都住一块儿了,也未必一定结婚的,没想到你还真是千年老古董一个。”
      明仁知道白藿那张嘴,一是巧,二是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开口最狠。
      两人回到包房,刚进门,就见小肖已经卧倒在一边的藤编沙发上,枕了个布垫子正在打呼噜。
      竹君、绿萝领着头,秋萍、丰橙做了帮手,按着新到的窦德专灌酒,乱作一团,弄得老窦东躲西闪,连连告饶。
      谁想老窦突围心切,一个不留神,朝天仰面地往桌下滑去……可另一边那个阿洪倒是笃定泰山,稳坐着冷眼旁观。
      老窦这跤一摔,用手摸了摸,连声嚷道:“吓出尿来了,吓出尿来了。”
      这一喊,秋萍忙住了手,闪到后面去了,竹君、绿萝不依不饶,非要老窦把杯中酒干了,老窦好不容易坐稳了,把杯子往自己面前一放,道:“我老窦喝酒什么时候含糊过,这大老远赶过来,菜不让吃一口,连连灌我,这迟到了罚三杯不过是个说法,待会儿何止三杯呢?”
      明仁觉着身后又有人跟了进来,明仁回头一看是龚勉,华衣丽服,旧貌换新,满手的啤酒瓶,往桌上“哐当”一放,竹君她们才稍稍安静了些。
      竹君和绿萝玩接力一般,将啤酒分到每个还站得住的人手里,竹君如监察一般往窦德专边上一坐,绿萝将一瓶啤酒递给明仁,明仁正推托之际,一旁的丰橙突然捂着嘴笑弯了腰。
      绿萝见她碍着给明仁递酒,说道:“怎么痴头怪脑的,这有什么好笑的?”
      丰橙指指明仁右脸颊,笑着喘不过气来:“姐姐你看……出去逛了一圈被蚊子咬了,还是个大蚊子呢。”
      “呦,真是秋后的大花蚊子……”绿萝不屑地探头看了一眼,不想也笑出声来,引来了竹君说:“我看看。”
      丰橙听见,将明仁身子扭了过来,明仁已觉着大事不好,想起刚才白藿的那个唇印肯定留了印迹,这要是给竹君看见……于是强扭着躲开,用手急忙去擦,和丰橙扭做了一团,白藿也意识到什么,羞羞答答地溜了边。
      竹君也看见了那个唇印,顺手夺过绿萝那瓶递来的啤酒,给明仁和白藿各满满地倒了一杯,沉稳地说道:“你们俩喝过交杯酒也就算了。”
      明仁没法,只得分两口喝了,谁想这白藿倒装正经起来,怎么也不肯喝了,不待竹君动手,早被丰橙、绿萝一边一个拽住,绿萝腾出一只手来,将那杯啤酒往白藿嘴里灌去,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竹君最恨人浪费酒水,不由夺过杯子又泡沫四溅地满了一杯,白藿苦苦哀求……此刻,桌上竹君她那个手机又震又响了起来,竹君只能先放了手,没接听几句就朝众人做了个“嘘”的动作,出去接了。
      阿洪等场面静一静之后,才问窦德专道:“史铎也请你了?”
      “史铎那个铁公鸡请客,真是千年等一回,能不去么?他还好意思问你怎么没去呢。”窦德专腾出手来,用筷子夹了一块白斩鸡,也没用酱油沾,就往嘴里送,嚼了几口连连夸道:“嗯,又鲜又嫰,好久没吃过这正宗的土鸡了,刚才那种小饭店的鸡只能称柴鸡了。”
      秋萍隔着阿洪搭讪道:“这可是农庄里自己阉的大公鸡……”话说一半,自己倒捂着嘴笑了起来。
      “我也来尝尝。”那个龚勉提起筷子抄起一大块来,品了几口,也叫起好来。
      明仁上来酒灌了不少,菜未动几口,现在也觉着肚子里叽里咕噜的饿了……众人都先后伸出筷子来。
      “老史真准备娶黄蕙?这老光棍想空手套白狼,强哥能答应?”阿洪接着先前的话茬追问窦德专。
      “什么娶不娶的,住一块儿就是了,我看这黄蕙早想跳出来,我已探过强哥的口风,他答应了……这跳楼的事一闹,我看强哥要改邪归正啰。”
      窦德专突然觉得失言了,见阿洪嘟哝起小嘴,一脸不快,不由劝道:“这铁璧当家才不久,你看扫黄扫得把老赖她们都扫跑了,不是史铎、剑锋押宝压正了铁璧,强哥和你能这么逍遥?虽说史铎是个一毛不拔的主儿,可也为我们办了不少事,给他一个女人算什么,既然受了我们的恩惠,就会替我们消灾么。”然后又悄悄告诉阿洪道:“那个剑锋久没升职,女友跟了共荣集团的魏总……刚才吐得一塌糊涂,不是送他回宿舍,我还溜不出来……什么时候也给他物色一个?”
      阿洪轻轻“呸”了一声,道:“我又不是扶贫帮困并开婚姻介绍所的。”说完,就转过脸去,和秋萍说起话来。
      突然竹君闯了回来,招呼秋萍和绿萝一起走,又向明仁招了招手道:“顺路把你带回去吧。”
      众人也闹不清楚竹君为什么心急火燎又神情凝重地招了她们赶快走,都面面相觑。
      明仁出房门这一刻,肖百联一下子也挺起身来,揉了揉醉眼朦胧的眼睛道:“散了么,可以走了?”屋里余下的人尽管看着他那副可笑的模样,也没了笑声……
      上了车,竹君关照绿萝道:“开慢点。”
      “没事,这点酒算什么?就这些酒,开车感觉更好了。”绿萝玩笑着回答。
      后座的明仁眼望着窗外,看着行道树飞快地往后退去,前排的竹君渐渐发出了鼾声,秋萍在闭目养神。
      经过昌盛国际时,车速慢了下来,明仁望着路边飞扬的纸屑和纸钱,几位勤杂工正在到处打扫,又见酒店门口胡柞、费苇等一帮子保安站成一排,楼上不见了灯火通明的景象,唯有熄了招牌霓虹灯下一行“天上人间,唯我独尊!”的红字还在滚动播放……
      马路对面还停着一辆警车闪着顶灯,周围三三两两围着些好事之人,往昌盛国际方向指指戳戳……
      车速一慢,竹君就从瞌睡中清醒过来,眨巴眨巴眼睛,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秋萍道:“最近可别和姜河村那个邱总的人来往了,前几天,铁所带人去查他们那个姜河商务大酒店,那家伙指使人暴力抗法,铁所都发了狠话了……这老邱也真是的,区区一个芝麻大的村长,非法圈地盖办公楼叫了什么白宫、冬宫的不算,上月还逼死了底下的员工……光这些烂事还未了,还想同政府和警察们拗手腕,不找死么?今天这里闹事,他从姜河村派了不少人来看热闹、放谣言,幸亏洞口村和津口村的村民们都被崔明贵兄弟他们派人劝阻了……唉,不说了,我看这事完不了,明天还得大闹……”
      “庄总,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就一天没来,好像这里乱哄哄地开过追悼会似的?”绿萝忍不住插嘴问道。
      竹君正想回答,这秋萍抢着答道:“哎,一个女孩子自杀了,家里想多闹些丧葬费罢了。”竹君一听这话切中要害,也不吭气了。
      四人回到了百福源,绿萝停了车,竹君领着明仁、秋萍上了小福楼,刚到楼梯口,秀梅和如风都焦急地站在门口等着,如风抢着先对竹君、秋萍说道:“啊呀,你们去哪了?朱老总都等了老半天了。”
      明仁顺着二楼会议室开着的门往里望去,正中央朱老总正襟危坐,边上戴茯苓和若兰面无表情地陪着……
      秀梅见了明仁赶紧让他回自己房间。
      “吴总、贾总……”秋萍忙凑到如风、秀梅边打起了招呼。
      谁想如风不耐烦道:“快进去吧,哪来的那么多客套,朱老总等着呢!”
      秋萍只得灰溜溜地跟了她们屁股后面进去,连门都忘了关,如风回头瞪了她一眼,自己留住脚步,返过身来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明仁还在迟疑,冬梅这时从自己办公室里出来,守在楼梯口……明仁小心问道:“怎么了?出什么大事?”
      冬梅闻着明仁嘴里喷出的酒气,下意识地用手在鼻子上掩了掩,皱着眉并不搭话。
      明仁有些恼,顺口道:“不说就不说,也不必给我脸色看。”一扭身往自己的房里去了。
      明仁正气呼呼地坐下生着闷气,腰里那个黑漆漆的手机响了,明仁一接,就听那头传来肖百联断断续续地声音:“明……明仁,我妈急着上你们那儿……有……有事么?”
      明仁听着电话里还有踢死狗一般的踩踏强节奏音乐,肖百联说话又不麻利了,必是喝多了去唱歌,就答道:“她和朱总召集我姑妈她们在开会呢,神神秘秘的,我也是一头雾水呢。”
      “我……我刚才接……呃,接了姐姐一个电话,我妈让她和……和我,过……过几周,准……准备迎接尊贵……贵客,问……问她什么……什么人……又不说。”肖百联费劲地把话说完了。
      “什么贵客?不会是你爸开会回来了吧?”明仁脱口道。
      “我爸,呃,用……用着那么神秘?再……再说他要……要来,我怎么不知道?”肖百联见打听不着什么,也就挂了电话。
      明仁刚想琢磨琢磨,却听那个手机又响了,这回,就听一个括勒松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冲了出来:“小明哥么,好你个小明,这么久连个电话也没来过,休息日帮我补课的事也忘了?我这里可绞尽了脑汁……哎,我妈来了吗?”
      明仁听着是娇娇性急的声音,就答道:“在呢,在开会呢。”
      “喔,那我放心了,今天我回来早,她比我还早回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挠头发抓狂的样子,吃饭前接了个电话,更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扔东西,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事呢?”
      “她接了谁的电话?”
      “我姑姑她们的,好像说村里放出谣言,传我那个夜不归户的老爸和你那位古灵精怪弟弟的闲话,都满村风雨了,亏得我们已经搬出来了,要不被人背后戳戳点点的,我也要抓狂了。”
      “你这辣妹子,也怕被人戳戳点点?别理会他们,这无风还起三尺浪呢,何况你们石家和邱家一直不对付,上月那邱总打人逼死人命,不也是你们村里自己窝里斗传出来的?”明仁为了安慰她,又道:“你妈确实是在开会呢,朱老总紧急召集的,有什么大事似的,不过肯定是我们工作上的事,您老就放心在家好好学习吧。”
      “还好好学习呢,你学习那么好,学问那么多,天天向上了么?你让我好好玩,天天逛,我就爱听了。”娇娇又恢复调皮的腔调了:“都是楠蓉阿姨多管闲事,把我弄进你父亲这个什么狗屁重点中学,上学路又远,布置的作业都堆成了山。”
      “天啊,那小车接送还嫌远?况且你休息日外面补课不就少了么。”
      “狗屁!狗屁!狗屁!就是远!我住石船镇,马路对面就是学校!我奶奶、姑姑还做各种好吃的菜……”两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娇娇才挂了电话。
      明仁放下电话,背后一阵透凉,回头见是窗户大开着,明仁想起冬梅还在走廊里傻待着,于是找了一件自己姑妈的长外衣走了出来。
      果然冬梅还站在楼梯口,明仁将衣服往她手里塞了过去,冬梅抬头望着他,接过衣服就披上了身……
      这时,就听楼下有脚步声上来,冬梅警觉地探了探头,一看是绿萝。
      绿萝刚想开口说话,冬梅做了个收声的手势,又朝明仁那边指指,绿萝会意。
      三人进到明仁他们屋里,绿萝大大方方地往厅里的嵌有大理石山水纹靠椅里一坐,对明仁言道:“客人来了,茶也没一杯?我那里一屋子人,吵吵闹闹的,水都被他们喝完了。”
      明仁知道朱总、戴茯苓、如风等人都配有驾驶员,跟绿萝也熟惯了,嬉笑打骂、翻箱倒柜,到了她休息室就像回了自己家。
      明仁就到玻璃柜前,并不拿上面看得见的那些罐子,却打开下面木门,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铁罐子来,当着绿萝的面泡起茶来。
      谁想这明仁开木柜子时,绿萝抬了屁股伸首跟着看了一眼,见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包装的茶叶礼盒,又见明仁往玻璃杯里拨出的茶叶轻薄、新嫩,一注水下去,往自己边上一放,一股沁人心肺的清香悠悠荡荡就往自己鼻窍里钻来,不由自主地翘起了二郎腿,身子往茶杯边靠了靠,厚着脸皮说道:“我看你也喝不了那些,这个给我得了?”
      明仁笑道:“这已经开过了,我给你整盒的。”说着又去开了橱柜木门。
      那绿萝也不客气,吩咐道:“我可要梅花坞这等绿茶,杂七杂八的我可不要。”
      明仁拿出两个大礼盒来,边拿边说:“知道,都是上好的新茶。”
      绿萝欢欢喜喜接过那两大盒茶叶,狠狠看了几眼,不由皱了皱眉,对明仁道:“给我个放衣服的纸袋子么,这么拿过去不被那伙‘强盗’瓜分了?”
      明仁拆了偌大的包装,总共里面才四小听,用塑料袋扎好,不过一个小袋子而已,送到绿萝手里。
      绿萝眉开眼笑地边收边自言自语道:“还得等这帮强盗走后,我才能来拿。”
      明仁这才在她对面坐下,小声问道:“哎,知道他们连夜过来有什么事?”
      绿萝呷了一口茶,又举起杯子看着那些小叶片滚来滚去的,不紧不慢地答道:“也奇怪,你说是公事吧,就来了个朱老总,一屋子女将,可说不是公事么,她们又那么神神叨叨、如临大敌一般……我听说,好像有位贵客要降临你们这里,却又不要上头的领导、老总们接待……”
      这时走廊里有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绿萝、明仁沉默了,都坐正了,又等了一会,就听洗手间抽水的声音一响,门口出现了秀梅身影。
      “绿萝,冬梅,你们别等着了,反正他们都有车有驾驶员,你们走时把下面门带好就行。”秀梅又关照明仁道:“关上门,早些睡吧。”
      绿萝这功夫又吞了口茶,空着手跟秀梅走了。
      明仁关了门,将那个装茶叶的纸衣袋子收好,进自己屋里又玩起了电脑游戏……
      走廊里陡然的喧闹声终于把明仁从栽花种树、养禽喂兽、开店赚钱的模拟乐园游戏中拉回到现实中来了,然后是零乱的脚步声,就听自己姑妈同她人的告别声。
      明仁伸伸懒腰,忐忑不安地坐在厅里的椅子上,手里乱翻着一本新到的《集邮》杂志……
      门开了,一阵凉风吹了进来,秀梅矮小、精干的身子随风而入,明仁闻到了外面带进来的清新空气。
      “还没睡呢?”
      “这就睡了。”
      秀梅在明仁对面坐下了,道:“这竹君也真是的,绿萝喝了酒还让她开车,多危险?你以后遇上这种情况,自己打车回来才好呢。”
      明仁放下手中杂志,点点头,刚想抬起屁股,又听秀梅犹犹豫豫地说道:“最近可有一位贵客临门……嗯——反正过一阵吧,你也别多问,这可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这几天园子里要进家具了,下周休息日,你父亲约了几位熟人一起来园子里各处逛逛,给景点取些名字,你好坏也是大学毕业,让你露露脸,显显你的才华。”
      明仁不仅没有欣喜之色,反而谦虚起来,道:“我那半吊子水平……我看单伯伯、傅叔叔他们这类事倒在行。”
      “他们也来……别推了,又想外面瞎混去?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和这些文化人交往交往,唉,真后悔让你进了这供应局,除了酒文化进步快,我看也长不了别的能耐。”
      随着秀梅的目光扫到明仁脸上,明仁不由打了个寒颤,侧着脸道:“什么贵客,规格还能高过贝姐姐?”
      秀梅望着他说:“别问了……反正你别安排别的事,届时百合她们也来,不过,你也别太卖弄了,让人家也开开口……”
      明仁想起百合那个冷冷、哀哀的模样,后脊起了丝丝凉意,低眉答道:“姑妈,早些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秀梅呆呆地注视着明仁急着起身的样子,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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