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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移花计难了烦心病 负心女喜嫁老大粗 ...

  •   第三回 移花计难疗烦心病 负心女喜嫁老大粗
      六十甲子已东西,
      台后台前各唱词,
      你罢我来锣鼓响,
      蝇蛾作死太稀奇。
      青松、如菊上班,早出晚归的,就将明仁托付给了秀梅妈带着,秀梅妈带了明仁几年,老毛病又犯了,偏偏这时又添了男丁:明义。
      这天吃完饭,秀梅妈拎出一只新炉子和一些锅碗瓢盆之类,对青松、如菊说:“你们也该自己学着过日子了,明仁呢,我带惯了,我还带着,明义再让我带,我这身子骨看样子也吃不消了。”如菊耷拉着脸,也不回话。
      从此,明义就由如菊自己照顾,青松每天总是晚归,吃完饭倒头便睡,有时火气大了,就拿明仁、明义出气,明义年纪小,性子讨巧嘴又甜,加之有如菊的庇护,而明仁耿直,也不讨饶,挨打厉害了,则往奶奶、姑妈那儿跑,时间长了,如菊难免多了些想法。
      这天,若兰下班后来到秀梅家,见明仁乖乖地半蹲在门口往壁角洞打弹子玩。
      秀梅见是她,赶紧让座,若兰一坐下,便问:“竹君找过你吗?”
      “没有啊?”秀梅刚扎上围裙想洗衣服,就擦干手回答道。
      “下午我见‘马屁精’找她谈话了。”马校长是从老干部中突击提拔起来的才俊,本属于打倒对象,下放做了校长,人送外号“马屁精”,不知立了些什么丰功伟绩,一个华丽转身,又被点名要结合进上面的新领导班子,官复原职了。
      若兰边说,边支起鼻子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香味,秀梅妈正炒着菜呢。
      “那‘马屁精’找竹君有什么好事?”秀梅觉着若兰有些神神道道的。
      “估计就是谈那事。”
      “那有什么好谈的?那种老大粗,我们可高攀不上,那回‘马屁精’装模作样地找我谈心,探我口风,被我一口回绝:我说我妈有重病需要照顾,也不会做家务事,将来要拖累这位立大志、干大事的工人老大哥,吃罪不起……那马屁精皮笑肉不笑地硬留我坐了半天……”秀梅其实早有所察觉。
      “就是嘛,‘笑嘻嘻不是好东西’!”若兰不屑地说:“她也与我死乞白咧地谈过,我说我小,成份也不好,也有多病的母亲……不要把响当当的他给抹黑连累了,喂了她一个软钉子,让她噎死。”
      最近,老领导王珰王伯伯此次也算复出了,下指示不搞株连之事,要善待犯错人员的家属……若兰刚得与农场归来的母亲团聚。
      “她已经上任,还有心思来做媒婆?我看,八成她与竹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嗯,那‘催人鬼’这一阵天天往我们宿舍跑,和竹君一聊就是深更半夜,我一见他来,就找个借口溜到别处,前天他们一谈到深夜,我索性就睡在别人房间……昨天竹君还埋怨我,说害得她只能半开着门和他说话,那家伙又不老实,一会儿拉拉她胳膊,一会儿拍拍她大腿的……怕我们误会。”若兰正说得起劲,秀梅打断她说:“什么误会,我看她就是愿意,要是她反起来,那家伙连门都进不了……那家伙,教育别人为人师表,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自己却偷鸡摸狗,还挖墙脚……”
      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消停之后,秀梅妈嘴上围着毛巾,遮着嘴,才把饭菜热气腾腾地端了进来,正听到若兰的最后一句,喘着气,问:“挖墙脚,是老鼠吗?你不知道这老房子就是老鼠多,到处做了窝,放耗子药也不管用……”
      秀梅和若兰相视一笑。
      秀梅妈还有些微咳,扭着头对若兰说:“别回食堂吃了,一起将就将就,唉,今天这米不好,是配给米,烧出来像夹生饭。”
      若兰舔了舔嘴唇,喜道:“改善伙食啰,伯母烧的菜就是好吃,什么夹生不夹生,总比食堂里的‘掺沙子饭’强多了。”
      “别脸皮厚了,来,饭钱交来,天天让你搭伙也没问题!”
      秀梅妈说:“什么饭钱不饭钱的,想来就来。”
      明仁听着叫吃饭,洗了手,必要由他来摆筷、摆碗,若兰要摸他的头,明仁却躲开了,原来这明仁最听奶奶话,说是男人头上有三昧真火,被女人摸不得。
      若兰的手划了个空,只得坐下吃饭了,一聊到学生,就气愤地说:“那留级生刘阿强越来越不像话,今天上课居然交了白卷,还批评不得……说要去工厂上班,当工人,还叫嚷着要去告我的状呢。”
      “还不是那‘催人鬼’阴一套阳一套地给挑唆坏的,一个小屁孩就想夺权……不过在我课上,还不敢。”秀梅一提“崔仁贵”,脸上不由出现蔑视的表情。
      “你也不知施了什么魔法,那几个皮大王遇见你是一帖药,况且你对他们还那么严。”若兰这点确实佩服秀梅,每次经过秀梅上课的课堂,都是她在上面讲,底下静悄悄的,像刘阿强这种学生最多趴着打盹,也不敢胡闹。
      “唉,再由这帮老大哥折腾下去,这帮皮大王早晚要上贼船……这学习还是要靠自觉,同样姓刘,刘洋就不用管,自觉与我们老师保持步调一致……那天我经过他家门口,他乘凉时,借着路灯灯光还在看外文书……”秀梅不无感慨地说。
      “刘洋不就是住在如菊她们家楼下,平时不言不语,爱看书、戴眼镜的那个小孩?”秀梅妈一边吃饭一边问了一声。
      “正是,他们家的老二。”秀梅答道。
      “我听如菊他妈说过,那小孩的爸爸可有学问了,给孩子起的名字里都带了本人的生肖字,是个工程师……”秀梅妈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赶紧捂嘴走到外间,拼命咳了几声,秀梅跟了出去……
      秀梅再进来时,若兰关切地问秀梅:“不带伯母去看看医生吗?”
      秀梅见母亲在外间喝水,便轻轻告诉若兰:“老肺病了,年轻时做纺织工得的肺结核,这几年又重了,幸亏苗老开的方子,撑到现在,可最近越来越咳得厉害,特别是半夜……抄家后,苗老要面子,气死了,他儿子苗回春学医学得半吊子,动不动要动刀输液的,我母亲害怕,我家也没钱,只能依然吃那副药剂……”
      秀梅妈咳完,就去床上斜依着,明仁上楼回了自己家,若兰则匆匆回学校去了。
      秀梅刚将浸泡的衣服又洗刷起来,这时又有人敲门,秀梅开了门一见,是竹君,她一手还提着一网兜梨,秀梅就让衣服泡着,给她泡茶递水。
      竹君摆着手说:“别忙了,我还有事和你说呢。”说完就往桌边的榉木春凳上大大咧咧一坐。
      这时里屋传出秀梅妈的声音,竹君去里屋跟她打了个招呼,返出来和秀梅一起坐到了桌边。
      平时爽利的竹君只是低头不语。
      秀梅就先开了口:“‘马屁精’找你谈话去了?”
      竹君点了点头,说:“还不是受我父母连累?如今倒像把柄捏在别人手心里似的,‘马屁精’又老生常谈了。”
      “她说什么呢?”秀梅见她没说到点子上,就继续追问。
      “还不是说那一件事?”竹君见秀梅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故意绕着说。
      “那你答应了?你可想好了,他可是根正苗红的,你可千万别把人家给抹黑了!”
      “唉。”竹君说着,挤了挤眼睛,又用手试着擦了一下,没有泪水,眼角倒有些红润,哽咽着说:“还不是那死鬼纠缠不休?跑了你们俩,可盯上我了,今天那‘马屁精’说了,我父母的事可大可小,那崔仁贵早晚与她都要上升,兴许通关系让我父母能早点被甄别,恢复工作,你说我还能硬扛着吗?”
      “那小姜怎么办?你怎么回了人家?人家见你这阵子没信,把信都寄到我这来了。”说完,秀梅从里屋拿出一封书信来,往竹君面前重重一放。
      竹君轻轻地将那封书信拆都不拆,看也不看,往旁边一推,说:“他是个没用的书呆子……如今他远在天边,而且不老实,在家乡还订过婚,再说远水怎救得了近火?我自己的事还得自己做主。”
      秀梅觉得也有理,知道事已无法挽回了。
      被秀梅双眼盯着,竹君心里难免慌乱,埋着头说:“姐,你有话直说,别再这样看我,我全听你,拿个主意成吗?”
      “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好坏也被你捏在手心里,可他虽然是个大老粗,鬼心眼却多,你毕竟有知识,有学问,你两个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你能跟他过一辈子?”秀梅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竹君的手背。
      竹君抬起头,茫然地说:“走一阵看一阵呗,至少眼前他对我挺好,你看昨晚他送了许多梨来,多新鲜,刚碰到若兰,说你妈又咳嗽了,我挑些给你送来,等会儿你让伯母炖着冰糖吃,这冰糖是……”秀梅瞅着眼前的梨皱了皱眉,竹君不好意思地又垂下头,说:“是前一阵小江寄来的。”
      秀梅这才看清在网兜的一角有一纸包,嘴里刚动了动,把话又咽回去,心想事已至此,不能再说那家伙什么坏话,将来人家俩口子好,自己的肺腑之言反要成了人家床头的笑资。
      竹君见秀梅沉默,以为默许,又嘱咐道:“姐,我和老崔结婚那天,你可千万得来,还有若兰,我就你俩最好的朋友,怎么也要给我撑撑场面。”
      秀梅勉强地点了点头,说:“我来是来,可能早走,你别拦我。”
      “行,只要来,我们就是好姐妹,我知道你要照顾伯母,我还能计较这些?”竹君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听里屋秀梅妈又咳了起来,忙跑到里屋问候了几句,告辞了要走,秀梅赶紧拉住她,将那袋东西放到竹君手里,竹君送出的东西哪还肯收回?往桌上一甩,夺门而出,飞也似的走了。
      秀梅见她扔在桌上东西和那封信,犹豫了一下,将那包冰糖拿了出来放在信旁,拎起网兜出了门……
      秀梅正往垃圾房方向走,迎面来了阿金,手里拿了铁皮畚箕正往回走,见了秀梅沙哑着喉咙说:“呦,秀梅啊,这么晚了还走亲戚去呀。”
      秀梅见她眼睛盯着水果,心里一动,就顺水推舟地说:“今个同事送来许多水果,吃不了,想分给左邻右舍一些,你昨天不说感冒了吗?索性都给了你,吃了治咳嗽。”
      阿金也来不及细想,眉开眼笑地客气了几句,就将网兜收到了手里。
      阿金还想与她搭讪,见如菊也来倒垃圾,就与如菊凑到一块儿去了,秀梅知道她们趣味相投,转身回了家门。
      秀梅踏进门,刚想返身关门,却见门口木铁柱似的站着一人,秀梅仔细一看,不由一跺脚,叫了声:“虎子!”来人正是郑虎。
      秀梅心想待会儿阿金、如菊马上就得经过门口,一嚷嚷左右邻舍都得惊动,于是一把将郑虎拉进门来,帮他卸了手上的行李,顺手关上了门。
      秀梅妈听见响动,问了谁来?
      秀梅招呼郑虎坐下,进到里屋,轻声说:“郑虎来了。”
      秀梅妈没听清,又问:“谁来了?”
      秀梅又凑近了说:“虎子来了。”
      秀梅妈倒笑了,撑着就要起来,秀梅急忙扶住,郑虎随后也进来了,笑着问候道:“伯母你好吗?”
      秀梅妈嘴里兴奋地答应着:“好,好,没吃饭吧?我给你煮荷包蛋去。”
      秀梅朝郑虎使使眼色,说:“他吃过了,我和他外间坐坐,你就别起来了,当心着凉。”
      “对,我吃过了,火车站吃的,可饱了。”郑虎接过话来。
      秀梅妈这才又坐下,问:“你父母可好。”
      “好,身体好着呢。”
      “那个和你一起的小豹子……?好吗?”
      “叫石豹,哪里又多了个小名?”秀梅低身扶住她母亲。
      “他和若兰快成了吧,别学竹君啊,喜新厌旧不好啊……”
      “妈,你又扯远了,我和他还是到外间,等会儿让他进来再陪你聊。”
      秀梅妈这才放心地依靠到床头。
      秀梅和郑虎到了外间,倒了水之外,特地从红彩太狮少狮图案的狮子头盖缸里取出仅有的两只月饼送到郑虎面前。
      秀梅见郑虎大口吞嚼着,眼睛却不时留意在桌上的那封信,就轻声说道:“这是姜近才写给竹君的,先前寄给她的,都石沉大海了,所以就寄到我这儿了。”
      两个月饼转眼就进了郑虎的肚子,秀梅倒懊悔刚才将那些梨全送人了,这会儿家里再要找些现成的吃食也难。
      郑虎道:“我这次特地来看看你们,有些当地的特产……”说着郑虎翻开了包,拿出藕粉、莲子等土产。
      递完东西,郑虎和秀梅静默着相望了好久,突然,郑虎抓住秀梅的手说:“我们登记去吧。”
      秀梅看见那双深情的眼睛,想回避都回避不了,只能以含羞、矜持来凝固这一时刻。
      郑虎终于又开了口了:“这一点,石豹比我胆子大,他已经偷偷往这跑了好几趟……这回他让我回来,自己留着给我打掩护,就是让我听听你的态度。”
      秀梅止不住内心的激动,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她强压着千言万语,只是点了点头,嘴里发出嘤嘤声儿:“还得征求一下双方父母的意见……不过,就算跟了你,你们那儿,我暂时不能去。”说着用手指指里屋:“我妈还病得不轻。”
      “行!”郑虎仍紧拉着秀梅的手说道:“最近我和石豹的境遇也开始好了起来,据说还有人来重新审查我们,可能要提干,石豹比我还好呢,他家里没问题了,可我爸……”
      秀梅听到里屋又传来咳嗽声,连忙将手从郑虎手里抽回,起身回到里屋,谁知秀梅妈却挥挥手把她往外赶,秀梅正想返身出来,郑虎倒进来辞别,说还得赶回自己家看看呢。
      秀梅妈强撑起身来要送,郑虎连忙上前按住,秀梅妈顺手抓起郑虎的一只手,又拉过秀梅的一只手合到一块,对着郑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就把秀梅托付给你了……”说完,好一阵咳嗽,咳得顿时松了他俩的手,弯下腰,夺起旁边的手帕捂住嘴,秀梅替她又是抚胸又是捶背。
      秀梅妈等缓过气来,将手帕紧紧攥在手心里,朝郑虎笑了笑,说:“老毛病了,还幸亏那副药撑着,你快回去看你母亲吧,我这里你改日再来。”
      郑虎点了点头,说:“您老放心,我还会来看你的。”说完就走了。
      秀梅再扶母亲躺下,秀梅妈似乎精疲力竭、声嘶力竭地道:“你俩成了,别忘了告知一下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秀梅翻开那块手帕,一看里面红红的,急忙转身跑到外间,眼泪已经止不住像潮水一般涌出。
      秀梅和青松第二天请了假,将母亲送进了医院,早就熟识的医生苗回春负责抢救,认为秀梅妈情况很不好,还须进一步会诊。
      秀梅又通知了老家亲戚,不几天就来了秀梅父母曾领养过的喜丫头和她的儿子童强。
      喜丫头赶到的这天,要出最后的诊断报告,秀梅正忐忑不安地守候在母亲床前,秀梅妈见青松、郑虎都出去了,就含含糊糊地说:“那……乌……盆……”
      秀梅给她掖了掖杯子,摇摇头,想止住她说话。
      “真善法师……托付的……不能丢……我走时……咳,咳……”秀梅又把她头垫高。
      秀梅妈瞪着眼睛费力地看着她:“给我……念……‘阿弥陀佛’,别忘了。”
      青松等人陪着喜丫头和童强这时风尘仆仆地进了病房,喜丫头已了解病情,也止不住泪如泉涌,秀梅妈已说不出明白话了,眨了几眼,挤出两滴眼泪。
      喜丫头又不好当面痛哭。
      等青松、童强、明仁他们退了出去,秀梅妈望一眼郑虎的背影,面对喜丫头与秀梅,伸出干枯的手向他指上一指,然后又看着喜丫头,露出了一丝笑容,蜡黄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微微的红潮。
      喜丫头紧紧握住她那只手,最后泣不成声地叫了声:“嬷嬷……”
      秀梅妈不知哪来的力气,又伸出另一只手来,尖尖的手再次指指秀梅,又划向门外……她深情地看着喜丫头,喜丫头强忍着悲哀,点着头。
      病房外,童强正陪着明仁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明仁正拿着他的军帽在拔弄那颗五角星……青松拿了报告,见了众人垂头丧气地说:“没希望了……”
      到了第二天凌晨,果然秀梅妈就仙逝了。
      众人一阵忙乱,亏得里里外外有郑虎、童强两位壮汉相帮张罗,若兰、竹君又赶来安慰秀梅。不久,郑虎不得不赶回去了。
      临走前,喜丫头帮着秀梅一家和郑虎他们一家人在老饭店吃了顿饭,还有童强作陪,大家算是定了秀梅和郑虎的婚事。
      除了孝不久,竹君便来邀秀梅参加婚礼,秀梅与若兰只能勉强前往。
      这天,秀梅也没怎么打扮,穿戴整齐素净,只带了明仁一起赴宴。
      竹君的婚宴摆在学校食堂,只见大门上挂了大红横幅,老崔胸前戴了盘大的一枚像章,又挂着大红花,身上要再寻一丝空地也难。
      老崔赶紧伸出手来,秀梅却笑着奔向竹君,握着她的手不放。
      老崔嘿嘿地在一旁笑着,拿多余的这只手想去摸摸明仁的头,谁知这明仁再次把“男孩头上有三昧真火”的玩笑话当真了,就将头倔强地一偏,往秀梅身后一躲,老崔只好缩回手,笑道:“这小孩警惕性倒蛮高的。”
      恰好若兰也来了,老崔赶紧迎上去把那双粗黑的大手握住若兰的纤纤玉手,若兰本待要去握竹君的手,没想秀梅始终未放手,被老崔抢了先机……若兰的手细腻酥软不说,更有绢绸丝滑之感,老崔稍稍用力,也怕揉碎了,他身子酥麻了半边,说话也有些不利索,幸亏竹君手肘及时从腰眼里顶了他一下,老崔这才还过魂来,将她们往里面让。
      食堂大厅里热气腾腾,香烟缭绕。这老崔与马校长最近都加官进爵,自有一班拍马抬轿子的,借了学校食堂给老崔办喜事,老崔趁机将但凡沾友带故的都一并请来,满满坐了一食堂人。
      老崔先来到一位肥头大耳、张着两片薄嘴唇的年轻人身旁,向秀梅、若兰介绍说这是供应局下属一家企业叫“朱新飞”的厂长。
      朱厂长是随和的优秀干部,一路连升,被结合进了领导班子的,今天早于自己老婆、孩子先到了,算是给老崔撑面子的。
      接着,老崔走向几位老朋友:黄脸凸牙的王昌,黑脸横肉的老管,白脸瘦骨的白泩,都是熟人邻居,秀梅不免应酬了几句。
      王昌便是王伯伯的小儿子,王伯伯几上几下反复无常,这王昌现在还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婚礼由马校长,哦不,是官复原职的马大领导主持。
      这“马屁精”,不仅嗓门赛过喇叭,肉麻之词脱口而出,脸不变色心不跳地一通乱倒,最后由马校长代表学校赠礼——一套四卷本裹着红绸的宝书,老崔恭恭敬敬地收了,放到悬红花、供画像的桌上,夫妻双双答礼鞠躬,然后马大领导宣布仪式完毕,食堂里马上加倍沸腾起来。
      明仁第一次参加婚礼,眼里盯着桌上的八大盘,早流了口水,明仁见若兰夹菜,筷子是横插入盘里,也想学样,刚横出筷子接近盘子,却见秀梅拿筷子轻轻打了他手背一下,严厉的目光已经跟来,秀梅摇头,明仁只得轻轻夹了一片送入嘴里……明仁毕竟是孩子,上来贪吃,等正菜大碗的一上,便吃饱了,于是就跑到边上去玩。
      “明仁!”明仁听见一声尖厉的叫声,觉得耳熟,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同桌朱红星。
      明仁见了她即喜又怕,喜的是她人长得漂亮,怕的是她说翻脸就翻脸,也没个预兆,于是站住了问:“你怎么来了?”
      朱红星昂着头说:“我怎么不能来,你是混进来的吧?”朱红星见他还穿着平日那身寒酸的蓝衣蓝裤,就作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你才是混进来的呢!”明仁说完,就有些后悔,怕她发作起来,抓脸咬手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谁知今天的朱红星斯文了许多,珠眼一瞪,俏嘴一张:“没功夫跟你斗嘴,来,陪我逛逛。”就要明仁去给她摘个气球玩玩。
      明仁见周围人多,悬挂的气球又高过自己很多,有些胆怯。
      朱红星双手叉着腰,斜眼看着明仁,鼻子里发出“哼,哼”之声。
      明仁没法想,只得跳了几跳,刚够到气球就脱了手,可又无法拿下来。
      “明仁!”秀梅的声音传了过来,明仁见秀梅快步过来,就站住不动了,可朱红星龇牙咧嘴地嚷嚷:“快点啊,真没用!”
      秀梅横到朱红星面前,虎着脸,目光扫到朱红星的脸上死盯着,朱红星像被电到似的,魔幻般地收敛了起来,成了凤眼小嘴的小姑娘模样。
      “哎呀,要气球还不容易,待会找崔叔叔取几个玩玩。”竹君笑着和一位面容娇好、身材苗条的女人走了过来。
      “吃了饭,可不能跳哦。”那女人她又像对明仁关照,又像是对朱红星教训的样子。
      明仁怯生生望去,这女人面孔古板、神色严厉,不过眉毛弯弯、身子修长、眼睛大大,朱红星倒是遗传了这女人的美丽基因。
      有《恋香衾》夸她的美貌:
      一夜春浓袭人醉,好馥郁,富贵同欢。楚楚清白,道貌超然。沐雨梳风总摇曳,含态多怜。
      转眼焦蔫入茗品,美香片,无上仙丹。去腻消食,不误空谈。再整容姿焕新样,杯里笑,又是娇妍。
      这时,她转脸露出一丝笑模样向秀梅大方地伸出手:“吴老师,久仰大名,教子有方呢,你儿子长得挺文气的啊。”
      秀梅也笑着跟她的手握在一起,竹君在旁捂着嘴笑。
      “我们家星星就是调皮,管不住,什么时候转到你学校来,找你这样的老师才好。”
      竹君这才介绍说,她是朱厂长的夫人叫严莉,单位刚给分了房就住附近……又解释道:明仁只是秀梅的侄子。
      此时有几桌闹起酒来,秀梅乘着竹君、严莉赶去劝和,便悄悄拉若兰想离去。
      若兰反而犹豫了,两人还是找到竹君,竹君赶紧催着老崔过来敬酒。
      老崔的面色已转成猪肝色,走路也不稳当,跌跌冲冲直奔若兰、秀梅而来,竹君她们急忙上来拉扶住崔仁贵。
      秀梅、若兰用杯中的鲜桔水和他的杯子稍稍碰了碰。
      老崔非要请来他自己厂里的掌勺大厨范韶也来敬酒,朱厂长夸赞了一番范韶的手艺。
      明仁见到老崔,倒想起了竹君刚才提议让他摘两气球玩,可见大人们闹哄哄的,连朱红星也不再提及这事了,只能作罢了。
      转眼便到了冬至,郑虎、石豹又请了探亲假回来,众人帮衬着给秀梅妈落了葬。
      崔仁贵还协管掌控着学校。不久,这崔仁贵居然授意新校长和竹君等做说客给秀梅、若兰介绍男朋友,秀梅、若兰索性将她们与郑虎、石豹的婚事同时办了,死了老崔的心。
      巧的是,喜丫头正好也来参加秀梅妈落葬,这事秀梅同她一商量,一拍既合。
      石豹在自己老家所在的石船镇,找到了供应局下属招待所的负责人,也是郑虎父亲的老熟人,借用他们的食堂,还是请了范韶来主厨,将两家婚事一起办了,由于婚事简办,因此学校里就只请了竹君夫妇。
      竹君此时肚子已经隆起,由老崔乐呵呵地护来了。
      喜丫头和石豹的母亲都是农妇出身,见了面就像故友重逢,由这几位长辈主持,两对新人成了大礼。
      晚宴结束,当秀梅等在门口准备同宾客一起搭车时,这才仔细环顾招待所四周环境。
      但见散乱低矮的房子几幢,黑灯瞎火的树林几片,远处村庄犬吠几声,还有几阵寒风夹杂来的水腥味,但在间隔中,细细品味,又有几丝腊梅的暗香,秀梅猛然想起了诗句: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婚后,秀梅、若兰都有言在先,一个要给母亲过周年,一个要照顾母亲,暂缓随夫迁移,郑虎、石豹只能依依不舍地去了,至此天各一方,石豹性子急经常来信催若兰过去,倒是郑虎和秀梅鸿雁传情,相敬如宾,两对“鸳鸯”只能利用寒暑假相聚,真是聚少离多。
      来年,形势趋缓,郑虎的父母也回了城,郑虎、石豹都被曲线调回。
      竹君生了个女孩,取名鹂群。老崔常有不悦之色,更不知还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夫妻两人开始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甚至动手动脚,直至成了家常便饭。正应了秀梅当初的预言,竹君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自家肚里咽,实在闹得不像话时,躲到秀梅家来避风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絮絮叨叨的。
      这样没多久,这一年地陷北方,风云骤变,马校长、老崔一干人等突然被清退回原单位,不仅打回原形,更是有罪要揪,有债的要偿,后来,马校长、老崔就被管制隔离,竹君趁势离了婚,还带走了女儿,也算了了一段孽缘。
      那几年,对秀梅、若兰她们倒是佳音频传,先是石豹的父亲官复原职,托了关系将石豹弄回石船镇里坐了办公室,接着,郑虎的父亲郑秀平步青云,选了供应局搞清理整顿,除保留朱新飞少数几个,其余全换了难友故人,这时未免有好事之徒帮忙将郑虎捧了起来,在郑秀离休前,又把郑虎连升三级。
      竹君离婚后不久,秀梅她们所在的学校被指定要与其他学校合并。
      郑虎在供应局当领导,上面安排他轻轻松松地管着后勤这摊,虽然夫妻俩暂住宿舍,不过分房也快了。
      郑虎得了权势,将秀梅推荐去石船镇那个供应局属下的招待所任职,接替原来退休的老所长做代理所长,虽说路远一些,可是天高皇帝远的,上下班时间活络,一年也没几单生意,又是体制内的人。
      秀梅听了合意,顺带着招兵买马,自然少不了若兰、竹君她们,那若兰肚里已经有喜了,巴不得快回石船镇与石豹团圆,竹君单身带着孩子,在原单位里被人指指戳戳,听说这等好事,姐妹们又聚在一起,何乐而不为?
      三人欢天喜地地办妥了手续,就如挣脱了牢笼的小鸟自由自在地扎向蓝天碧野去了。
      要说明仁儿时记忆最深的就是一家制药厂旁的一个死胡同,只有弄口有一盏昏暗的路灯,胡同里黑漆漆的,走到底有一间铁皮屋,以前是收废品的住着,自从母亲改嫁,刘阿强和他父亲闹翻之后就住进了这里,每天混社会,同几个小混混一起,也不知做什么营生,晚上倒也有酒有菜地吃着。
      秀梅上班路远,每天早出晚归的,明仁放学后也不急着回家,到了快傍晚的时刻经过这家药厂后弄堂,就看见刘阿强坐在弄堂口,拿了个油光光的茶壶喝着,旁边总断不了几个妖形怪状的女孩陪着打情骂俏,其中蔡大厨的大女儿蔡莨,一个看上去长得很结实、脸蛋俊俏的女孩最常来,甚至还给他带吃的喝的。
      遇到刘阿强心情好的时候,顺手拦来几个过路的小孩,然后就一手搂着那女孩,一手握着啤酒瓶,说几个不成文的故事和笑话;心情差的时候,就见他孤身一人,坐着喝闷酒,凡见到路过的小孩,上去不是屁股上一脚,就是头上给一下……不过见了明仁倒是从来不为难的。
      明义上了学,如菊的单位离得近,又有午休,中午明仁、明义就回家吃午饭。这天,明仁吃完饭又从这弄口走过,去学校,走着走着尿急了,见前后无人,一拐弯就进了那条死胡同,刚刚贴着乱砖蓬草的尿完,还未舒口气,就听那栋铁皮房里有动静,而且声儿渐渐大了起来……
      明仁听着那铁皮房里有女人呻吟之声,就好奇地慢慢挪近,心想,从没见刘阿强中午回来,这是谁发着声呢?于是他壮着胆接近铁皮房门口,就见有风从里面一阵阵吹出,那屁门布帘时不时掀着露出一角,顺着外面的光线往里一看,就见刘阿强那乌黑结实的光脊梁,背对着门外一耸一耸的,腰里架着两只白晃晃的腿儿缠着绕着,突然还跳出一只女鞋来……
      明仁刚想看仔细,就听屋里那女的喘着气说:“有人!”刘阿强没理她,照旧动着,这时那女的提高了喉咙又问:“谁啊?!”
      明仁情知不好,一转身一口气就跑出了胡同,刘阿强将布帘子掖着自己下身,探出个头来张了张,看见一个小孩身影飞跑而逝,就在背后骂道:“勒你妈妈的,没见你妈你爸睡觉啊!”
      明仁也没听清,就听着“睡觉”两字。这一下午他也没心思听课,时时想起看到的那一幕,只是不明白刘阿强为什么这个样子去欺负那女孩,而且被人发现后,那女孩还护着刘阿强……就这样头昏脑涨地混到放学,明仁特地邀了几个同学从那条路一起走。
      经过那条胡同口时,刘阿强已经早早地坐在那儿了,举着啤酒瓶就着菜,嘴里还叼着一支烟,那蔡莨照理陪着,还给他打蒲扇。
      明仁往同学身后躲躲闪闪。谁知刘阿强眼尖,等他们从眼前走过时,刘阿强将手里的啤酒瓶往小桌上重重一放,一个箭步窜了出来,一把抓住明仁的后颈衣领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提到自己桌前,明仁吓得差点没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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