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摽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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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宋．陆游．卜算子咏梅》
【摽梅】：梅落而知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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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瓣瓣坠落。
她望着那一阵清风渐渐吹走一地的凌乱，眼神空茫，不知今夕为何。
残宵梦依稀，对她而言，那样的美梦彷佛永远也不会醒，海誓山盟言犹在耳，耳鬓厮磨难分难舍，彷佛得到了所有的幸福一般，如梦似幻。
然而，漫天血海、残火祝融，吞噬了她的一切。
家园、亲人、爱人，都一一离她而去了，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以及令她深痛恶绝的仇恨，如火一般，日日夜夜焚蚀着她的心。
她狂笑着，将父亲珍藏于地底下的女儿红开封，疯狂地喝着。眼泪混着酒液流入口中，分不清是咸，还是酒中微微的苦涩。
喉咙如火焰一般烧灼，然而她却感受不到痛楚，麻木地灌着酒，身形颠倒地走向唯一一棵残留下来的梅树。
树干上仍留着被火侵蚀的痕迹，一片片的焦黑散落，还有树下如哭泣过后的梅花，洒了一地，如同她破碎的心。
使劲地踩着，踩入焦黑的泥土中，她眼神空洞地看着洁白无瑕的梅花瓣，沾惹上春泥，厌恶地挥开那些花瓣，她倒卧在树干上，喘息着。而后仰首喝了一大口酒，力道之大，让酒水沾上她的衣领。
她要，离开这令她做恶的地方。
这念头盘旋在她脑海中，一刻也未曾停歇。
如血红一般的天空，是她最后看到的景象。
冰冷渐渐袭上她身，还有一阵刀光剑影与人声骚动，从岛岸传来。她无心去顾及，只是看着那棵仅存的梅树，渐渐脱去它最后的傲骨。
一片片的粉红，凋零而落。如同她已死的心，沉入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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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回中原了吗？』华服男子手持酒杯，坐卧在樱花飞舞的林子中，微风轻轻拂起他的衣袖，随风落下的花瓣点点飘落在他身上，美不胜收。
黑衣女子无声颔首，接过一旁仆役递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妳坚持吗？妳在中原已无亲人，回去做什么？』
空灵的眼神闪过一丝的恨意，黑衣女子无言，撇头望向那一大片樱花，那样的景致，她曾经看过，只是物是人非。
对她而言，在东瀛得到重生，这片陌生的土地给予了她生存的机会，让她逃离令她窒息的大陆。
『现今东瀛情势紊乱，吾正当用人之际，当初妳表达投靠之意，吾便对妳寄予厚望，中原女子竟也有如此顽强硬气之人，吾极为欣赏。』
华服男子慢慢走下台阶，拾起一片掉落在食盒之上的樱花，轻轻捻着，放到鼻间轻闻，那股迷人幽香一如眼前女子带给他的感觉，冷而傲霜。
『鬼祭政权因丢失了文诏而开始崩塌，此刻正是反噬的好时机，吾执掌真田一族大权，绝不会轻易袖手旁观。』
黑衣女子望着男子俊美儒雅的面孔，想到他一身才华智慧，还有过人的手段与沉稳的性格，不单只是为了相救恩情，或许是这样的领袖魅力吸引了她，甘愿为他出生入死吧。
『如今东瀛大乱，群雄割据，金龙文诏乃为重要之物，此物若寻回，将能稳定混乱的政局，只是叛逃的花座召奴潜入中原，犹如大海捞针，实难找寻。』
黑衣女子指了指不远处的和室墙面，华服男子顺眼一望，那是中原大陆的地形图，难道她愿意为其找寻？
『妳要明白，若要脱出真田家，必须通过真田家设下的武道考验。』
黑衣女子藏于面纱之下的唇微微勾起，另一手按着腰际的刀。
『哎，说笑的。吾是针对真田家的家臣而言，妳明知妳不是，难道也想一试？』
华服男子看着她微微点头，不禁垂首叹息。『妳啊，什么都好，就是好胜之心过于强盛，吾当然不会让妳去闯阵，妳该明白。』
当初并无强制她归入真田家的家臣，就是因为他看出了她眼中的隔阂，还有几丝淡淡的挣扎，他并非强人所难之辈，默认了她报恩之举，而未出言点破，就是想看看，这位异国女子究竟与东瀛的娇弱之花有何不同。
事实证明了她的努力，也让他对女子刮目相看。
华服男子望着她不茍言笑的冰冷脸庞，不禁想起数天前的事情，让他莞尔不已。
他所支持的岩堂家族的掌权者，毫不掩饰对她的企图心，当然面对如此堂而皇之的追求，冷若冰霜是她一概的对外态度，自然激怒了岩堂将军。
然而在他担心她的安危，正要出言缓颊之时，另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打破一贯淡漠中立的态度，为她出头。
扶桑的无敌神话，让他着实大吃一惊。
但当他从那两人的交谈之中，才明白了那位心高气傲的源武藏，出手帮助的真相。除了爱才的欣赏之外，还有探听中原的人土风情。
这段意外的插曲让她赢得源武藏一个承诺，只要她为其探听一人。
她的婉拒与应承，更让人激赏。只是惟有他明白，对她而言，再多的承诺也换不回她心中的奢望。
从思绪中回到漫天飞舞的樱花林，华服男子问了他盘旋多日的疑问。
『那人要妳为他打听何人？难道是……』
黑衣女子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何人，轻轻点头，再度指了指那张中原地图。
『原来妳是答应他探听那人下落，但却不要他的一个承诺？』
隐藏在面纱之下的朱唇微微轻启，低哑的嗓音淡淡说道：『他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他未多说，但我明白他的感受，那样骄傲的人是如何压抑自己的情感，那种感觉我感同身受。』
『所以妳就答应了？无条件答应？』
淡淡觑了他一眼，又道：『助人与否，在于我是否愿意，又何必牵扯条件交换？没有必要，而且也不需要。』
『只有妳会回绝他的承诺，要知道全东瀛的人无不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支持。』
『我不会永远留在这，自然用不到。』
华服男子眼神略带遗憾，注视着她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妳真的不再考虑留下？在东瀛妳已是小有名气，许多人已注意到妳的实力，妳留下的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身外虚物，我从不曾在意过。』
『那日源武藏没有明说，但吾从岩堂将军的口中得知，他其实很欣赏妳的武艺，要入神风营并非难事。』
黑衣女子慢慢踱步至回廊，依着柱子坐下。『我志不在此。』
『好吧，既然妳如此坚持，吾再挽留的话，岂不是枉费这段日子的默契？』
华服男子起身，挥手轻扬，屋内走出一名黑衣忍者，随后他轻声吩咐着，须臾后转身对她说道：『吾会安排下去，五日后妳即可出发。』
她把玩着手中的花瓣，微点头。
『伴君刀，若妳改变主意，真田家的大门永远为妳敞开。』
她站起身，轻轻揭下了覆于脸上的面纱，露出姣好秀美的脸庞，眼神有着淡淡的波动，注视着这几年来帮助她、栽培她的人。
『多谢你，真田龙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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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故土，她难抑心中激情。
下船的第一步，剎那间她竟有些迟疑。
她，终于回来了。
在完成了源武藏的委托之后，她回到梅花岛，做了一件数年前就该做的事。
望着那一座座的坟冢，她沉默着，但眼中的思念与柔软却透露了她的情感。
将令她软弱的爱情抛诸脑后，这一刻，她舍弃了过往的一切。
梅花岛的梅花不再，记忆中那血红一片的恶梦，如黑夜一般紧紧纠缠着她。所以她从此在入夜之后，习惯燃起一把火。
她闭上眼，想着数日前与他重逢的点滴。
强迫自己不可沉溺于柔情蜜意中，身负血海深仇，根本没有资格谈感情，也是因为当年的她过于无知，才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一倒下。
星野、残红。
你可知，我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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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仇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她浑身浴血却满足地笑了，那是她自梅花岛覆灭后头一次露出笑容。
大仇得报的解脱感盈满心头，回到了最初的开始，眼前一片汪洋，倒卧在那棵当年遗留下来的梅树，她淡淡的笑了。
一片片花瓣飞舞着，轻轻坠落在她脸颊上、衣领上、腰际的刀面上。
血丝，缓缓从她的嘴角溢出。
手轻轻抚在染红的胸口，无力地紧紧握住，那串梅花瓣坠。
纷飞的花雨，盘旋飞舞着，迷蒙了她带泪的双眸。金色的夕霞洒在茫茫的海水上，眩惑了她的神智。
那是她，最后看到的景象。
『千宵、千宵──』
摽有梅，其实七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摽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