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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诉离殇 ...

  •   夜的月是冷的,夜的风便也是冷的。

      丁月华是冷醒的。
      她侧身望去,旁侧的铺位空荡冰冷,另一床被子整齐地铺在原处,好似根本没人睡过一般。
      丁月华下床披了件褂子,拐出到外间,果见倚窗而坐的人影。
      夜露深了,凉如秋水。
      素蓝的单衣浸湿了寒露,贴服在身,勾勒出嶙峋的线条。他应是很累,不然素日总是笔直挺立的脊背岂会微微弯曲,依靠在栏。黛墨的发,滑过苍白的颊,本应包扎在目的绸带被扯下,凌乱地散落在面,松垮地散落入颈项,末端一头松被握在半合的手中。微仰的面孔对着窗外,无光的眼瞳不知落向何方。
      约莫是闻见丁月华接近的脚步,展昭坐直了身子。他想将绸带重新缠回眼目,却发觉手指已经冻僵,张不开,动不了。
      丁月华的脚步声近了,一件重物从后将展昭包裹住。毛绒的,还夹带死亡的臭味,是皮草,很暖却被另一人鄙夷的玩物。
      展昭记得那人不屑将尸体披盖在身以此取暖。所以他发奋练武。所以他暖玉奇珍总不离身。所以他会挑了壶酒往他身上一贴,说两人靠着暖和。
      “你伤重未愈,别再冻着了。”丁月华低身跪在展昭的身前,给他一道一道地系起绳扣,拢紧了皮裘,给他瘦的得只剩骨架的夫君裹住仅剩的温度。

      丁月华十三初见展昭,比武订婚。
      然后她待字闺中等他来迎。
      然后他闯荡江湖侠名薄天。

      两位哥哥时常带回他的消息。
      他们说:他只身挑寨,血洗桦尺山,为方圆百里的百姓除了大害,拯救了许多被残害的少男少女。
      他们说:林家满门遭难,他救了独存的幼子,一剑抗敌,为其讨了公道。
      他们说:他在江湖鲜有敌手,被敬南侠之名。

      丁月华十六岁那年,她的两个哥哥归家发了好大顿脾气,将一直被他们赞不绝口的展昭骂得体无完肤,还嚷着要退婚。丁月华听了许久,方听出,她未来的夫君原来弃了江湖,投身官家。
      最终,这婚事还是没退。因为展昭仗剑所守的乃是一方青天,是人间正气。
      往后两位哥哥归家说展昭的话题少了。偶尔提起便总少不了另一个人。
      这人丁月华也熟悉。不是他人,正是跟她丁家一水之邻的金陵白家二少,人称陷空岛白五爷的白玉堂。
      他们说:有锦毛鼠之称的白玉堂不忿展昭受封御猫之名,盗三宝,乱东京。
      他们说:白玉堂跟展昭棋逢对手,斗得不死不休。
      他们还说:白玉堂跟展昭是冤家聚首,灾星撞霉星,救个太子也能闹得被箭阵所逼双双跳崖。
      后来呢?
      冤家变至交,白衣伴红影。
      十七岁的丁月华掩唇低笑:她这小哥,真是个活宝。
      花季的少女一针一线地缝绣着她的嫁衣,羡慕着男儿仗剑天下的豪情,羡慕着他们相知相守的生死友情。

      再后来,十八岁的丁月华失手滑针刺破了指肚,殷红的血浸染开艳色的嫁衣。
      金銮殿下,抗旨拒婚的话音清亮坚定,听不出一点亵渎,找不出一丝嬉闹。
      ——白玉堂一介布衣,入不得朝堂高庙,攀不起金枝玉叶。更何况白玉堂心中早已认定展昭一人!今生今世除他之外,绝无再有成婚的可能!
      与她一水之邻的小哥啊……行事还是这般无忌……妄为……
      白玉堂一言拒婚,震惊了庙堂,掀翻了江湖。
      展昭守礼,亦已有婚约。众人皆等着看如玉君子是如何跟对自己存了别种心思的生死兄弟割袍断意。却不想,展昭将白玉堂庙堂上掷地有声的一番话置若罔闻,取证,查案,抓贼,守夜……样样不改,事事不变。
      展昭如是,白玉堂亦如是。
      粲然朗笑,提酒相邀。风中赏雪,抵靠而眠。策马江南,断案除奸。
      星月朗朗,天地悠悠,有展昭的地方,依然有白玉堂。

      丁家兄弟闹上开封,向展昭讨个道理。
      要白玉堂,还是要丁月华。
      闻言,白玉堂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听者发怵。
      展昭取出定亲的信物,交托在案,只道一言,别身公办。待他归来,接过丁家兄弟托开封府尹包拯转交的信物,收回盒中,不再多谈。

      十九岁的丁月华,一针一线地绣着她出嫁的鸳鸯被褥,等着遥遥无日的婚期。
      彼时的白玉堂洒了酒水,唱笑不羁。
      展昭浅啜慢饮,但笑由他。
      白玉堂低身仰望,凤眸含笑,深广若夜。
      他可以依靠他背,他可以与他同杯共饮,他甚至可以和他同塌而眠,却是不能再多抬高一些头颅,吻上那双微张的唇瓣。不能拥他入怀……
      ——猫儿……爷答应你做一辈子的兄弟……
      白玉堂笑粲,轻身后退,举杯豪饮。
      展昭虚晃碰杯,饮酒入喉。

      怒骂随心的白玉堂,行事狠辣的白玉堂,肆无忌惮的白玉堂。活着时烈得像刺目的阳光,容不得旁人忽视。就是死,也如泼墨夜幕上的烟火,灿烂夺目。

      ——猫儿,白爷爷怕是没机会再逗你只木头猫了,最后一刻就从了我了吧~

      白皙的面容即使染了血,也俊俏动人。白玉堂嘻嘻一笑,趁臂中人愣神的刹那,猛地欺上,疯狂地掠夺彼此口中的空气。
      待得展昭回过神,怒气方生,潜入冲云霄夺取的盟书已被白玉堂塞入他的怀中,随即紧接挨了一掌。
      胸口的痛,掩不掉耳边肆虐的风啸和爆裂的声响,模糊不了随后冲天而起的火光。

      落入河中的展昭险险地捡回了条性命。
      白玉堂轰轰烈烈地炸了冲云霄,却再也没回来。
      二十三岁的丁月华披上了鲜红似血的嫁衣,嫁做人妻。

      老人说,这叫冲喜。
      本以为回天乏术的展昭,在奉旨完婚的次日,回转了生机。

      别十年,不思量,自难忘。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展昭艰难地舒活冻僵的手指,隔着皮草,他轻轻推开了丁月华为他系衣的手,冰凉的指尖在她手心缓缓书写。
      丁月华慢慢读完展昭所书,疾身站起,推窗外望。
      树影婆娑,霁华无光。
      哪有丝毫白光掠影……
      她回神,见那张消瘦蜡黄的面容又重新浮现温润的浅笑,喉咙一紧,吐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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