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乐城》王家小二

8、第四章 山中一日

　　“春儿！”有人在下面叫。
　　“春儿，今天起得这么早？”
　　山寨的街道上，积雪早已被推到溪涧中。溪涧中的一排青叶树，下面的树根都已经解冻，盘曲虬结的褐色被潺潺流水带动，好似在向四周继续伸展。上面的树枝上挂着红红的果，青青红红都冻在冰凌里，煞是好看。青叶树的果实酸酸甜甜，阿娘常让南瑜连叶敲几个下来，削去皮，先蒸好，捣成泥，调上蜂蜜，倒在花格里冷却，做成青叶糕点。
　　阿娘的纤纤素手做糕点时好看，做出来的食物更是比其他人家精致几分。
　　嵌着西海珍珠贝的雕漆盒子放进北越白瓷盘，再放上各种糕点，掐着时点，送到学堂，打开来，层层盒格周围的热水还腾腾冒着气，同窗们就会一片欢腾。
　　谪仙般的夫子也会露出笑容，吃上一块。他的吃相斯文好看，长长的睫毛垂下，眉如春山秀的他一举一动，都宛如一幅画。
　　“我长大了，就嫁给夫子当师娘。”五岁的春儿被夫子迷得神魂颠倒。
　　同窗中没人嘲笑小小的她。夫子的魅力实在太大，老小通吃不奇怪。
　　若不是同住的周师傅凶煞恶魔般，恐怕学堂挡不住山寨里大姑娘小寡妇的汹涌爱意。
　　春儿将自己的远大理想告诉了阿爹，笑得阿爹前仰后合。
　　南瑜从没见过不苟言笑的阿爹这般乐过。

　　“春儿，要不要跑几圈？”
　　胖墩墩的小刀一声唤，冲着高高的台阶上的春儿招手。
　　跟往常一样，同窗中年龄最大的容明和容霄两个孪生兄弟领头，后面跟着整整齐齐的六十位同窗们，绕山寨跑步。
　　南瑜将书袋往小白脖子上一挂，就跃下台阶，跑到队伍的最后面。
　　“不跑。”春儿回答小刀。
　　她嘟着嘴，批着赤狐红斗篷，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委屈的看着弃她而去的南瑜。
　　小白很会看她脸色，也不嚎了，蹲坐在桥上，一脸的无辜。
　　“怎不带她？”小三笑了，回头看着桥上伤心的春儿。
　　小三一张娃娃脸，一天到晚挂着笑，笑容又人兽无害，很受山寨上下的欢迎。
　　只有南瑜看出他笑得意味深长，于是心中隐隐约约的，一阵发虚，虽他找不到为何要发虚的理由。
　　“她跑得太快了，乱了队伍。”
　　小照一向机灵：“我看是小白的功劳。春儿成天被它带着跑，不快才怪呢。”
　　“我将来有了儿子，也弄一只白狼崽来。”
　　小照的脑袋瓜转得快，当下一帮少年都哈哈大笑，七嘴八舌的讨论起山寨的姑娘。
　　小三忍了又忍，终于凑近南瑜，悄悄的说：“你回去吧，陪着春儿，别去学堂了。”
　　南瑜瞪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话。
　　小三扯了一下嘴角：“春儿生气了，当心她不理你。”
　　南瑜从台阶上跃下来时，心中就松动了，觉得不该为一个乱七八糟的梦迁怒傻春儿。
　　小三竟说：“我今天早上掐指一算，算出她是你的小媳妇儿！”
　　南瑜勃然大怒。掐指一算，掐他个娘！
　　小三自称是神婆的关门弟子，空余之时，常会给同窗们掐指算命，极其灵验。
　　只是他小三是怎样一个人，南瑜最清楚不过了：不就是钻床脚，听闲话么。
　　他劝了无数次，可小三就是喜欢听那些床话：“除了这点乐趣，我还能干啥？”
　　没想到有一天，会编排到春儿和他头上。
　　当下南瑜不跑了，涨红了脸，一言不发，猛地就一拳就过去。

　　他出拳的速度一向很快，即使留了几分，小三还是躲不开，不可避免的挨了一下，当下捂住半边胳膊，痛得弯下腰来。
　　“你发什么疯！”小三骂南瑜。
　　“你才疯了！”南瑜骂小三。
　　小三随即弹跳起来，竟扑向南瑜。
　　南瑜没料到他会这样，连连后退，站在远远台阶上的春儿就看到了，发出了一声尖叫。
　　小白也兴奋起来，摇着尾巴站起，就想助阵。
　　春儿赶紧拉住它，责怪道：“那是小三，哥哥最好的朋友。”
　　小白龇着厉牙，在桥上嚎叫着。它好似满身的血都上涌着，眼睛赤红，连耳朵都红成一片。
　　刚来时，阿爹和春儿带它出去，一路上，它都是这样慌张的愤怒着，以致于阿爹恐吓它：“敢扑向这些人，就煽了你！”
　　小白听得懂人话，就耷拉了耳朵，以后它就聪明的夹着尾巴，做一只温顺的狼崽了。
　　远远的台阶下，小三已施展开拳脚，拳拳生风，使出全身的力量，逼得南瑜不得不招架。
　　南瑜很轻松的挪移，并不还手。他的武功大都授自他阿爹，是山寨中的少年们所望尘莫及的，当下一片惊诧声中，竟人人连声叫好。

　　隔壁的白大哥跃出了屋门，看一眼，跃下了高高的台阶，将南瑜与小三隔了开来。
　　“都站着看热闹，是不？”白大哥厉声说，“容修容明，你们就这样敷衍自己的职责？今天你俩跑二十圈！”
　　二十圈？吓得一群呐喊助威的孩子，脸全白了：二十圈，得跑到明天早上，到时只能爬着回家了。
　　有一年雪季，小刀在挂满了冰凌的树上发现了几只尾巴有斑点的金灵雀，叫声委婉动听，欢喜过了头，吹了半天口哨，结果去训练时迟到了。周师傅将他娘和他家祖宗问候了个狗血喷头后，下令小刀绕山寨跑上二十圈。
　　小刀最后是被他大哥叶曜背回家，在床上躺了十天，才觉得腿脚是自己的。后来他跟同窗们吹嘘，他终于减了十斤。
　　同窗们都齐齐替容修和容明腿脚发软。他俩形同他们的半个师傅，周师傅下山后，就是他俩负责每日的训练和点名。
　　白大哥是极重规矩的人，换成既风流又热情的白二哥就好了。
　　有着一双滴溜溜桃花眼的白二哥准会欣赏一下双方的拳法，然后各指点一下，在一批人的赞同中，俊俏的脸上都是得意，最后比划几下招式，说几句总结的话才作罢。
　　可惜白二哥连接三年都没回来。去年雪季，白大哥回来，白家屋檐下的门窗，就都挂上了招灵的白布和黑仙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