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乐城》王家小二

4、楔子（四）

　　只是到了冰原，在小镇上的谈判，并不顺利。
　　“这里从闵皇开始，就是大魏版图的一部分。”他如数家珍，“海纳堡一战，大魏杀羌大将里呆木，北海州一战，杀羯将领佐佐木，彻底占有了这一带后，与两国签定过国界划定条约。赫连珏不敢出卖祖宗之地，你等如不后退，我定一战到底！”
　　关于冰原，历史上确实这些事。只是后来，大魏势衰，冰原这一带，再无军队入驻。
　　苏赫丹对他的固执不以为然：“赫连珏，你口口声声大魏，也不想想，大魏会容日益强大的安息多久？不如各退一步，将冰原从海纳堡处划为两部分，南部归安息，北部归巴特羯。”
　　这样，胡羌高原上的两国就拥有了通道。
　　想得倒美！他心头火起：“一个只知道抢掠，破坏，屠城，所到之处，将文明糟践一光的种族，跟无知的禽兽有什么区别！要是我赫连珏在此退让，等于纵容野蛮去掠夺文明！”
　　苏赫丹怒视着他，牙齿都咬得“咯咯”的响。但深麦色的脸终于变红，无言转过眼去。
　　换了羯人中的别人，这些话只会成为挑衅的根据，但他面对的是苏赫旦，这刚从茹毛饮血中走出来不久的民族中难得的出类拔萃的一个。
　　苏赫丹跟他相似，面对一些现实，决不掩饰粉刷。
　　他愈发欣赏苏赫丹，发现此人愈发合自己的口味。

　　但战争，容不下任何花花肠子。
　　在谈判之前，他诱敌深入，杀了苏赫丹的两个异母兄弟，坑杀了全部降卒，悬头示警，以激低迷的士气。
　　苏赫丹就设计斩杀了他的左膀右臂——胡彦直，将其头颅砍下，送回给他当礼物。
　　杀红了眼，他们甚至亲自上阵指挥作战，恨不能亲手杀了对方。
　　苏赫丹射过他一箭，被冯凤青打飞；他把苏赫丹困在冰谷底五天五夜，差点饿死全部羯军。
　　为了迷惑苏赫丹，他甚至拿苏赫丹的身世做文章，让士兵齐声辱骂“私生奴”！
　　苏赫丹面对嘲笑岿然不动，结果反而中了他的计，左翼被暗中砍掉。
　　苏赫丹被他砍杀了左翼后，对着城上的他，破口大骂。
　　“赫连珏，你要是投降，本太子定不杀你，而会放在身下，好好抚慰一回。”
　　“私生奴，本帅正想换换口味，就你母亲！”
　　他俩的骂语传播得很快，据说卿乐城内一片热烈欢腾：这种劲爆奇葩的事，谁不感兴趣？
　　幸好，那帮老头对他的军事才能很满意，认为已扭转了战局。赫连霄够得意，也忘了派人骂他。

　　谈判破裂后，参与的双方人员都怒目而视，剑拔弩张，只是碍于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双方都懒得玩阴的。
　　只有他俩，在一片混乱中居然瞒过了任何人，乔装打扮，去了一小巷的一小酒馆喝老酒。
　　他们坐定后，都为自己如此相信对方的人格而震惊不已。
　　他俩拿震惊当了一回下酒菜，喝了一坛又一坛老酒。
　　苏赫丹终于端起碗来，碰了他碗一下：“别使劲喝，回去还有一大段路。”
　　他默不作声，觉得两人的关系实在太古怪，古怪到他说不出话来。
　　喝到小店没酒了，外面隐约有了人语，他才抬头。
　　不悦的说了一句：“这是女人喝的酒，一点酒味也没有。”
　　苏赫丹笑了笑，灰眸闪闪亮，看着他。
　　他俩都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敬重归敬重，到了最后，有他没苏赫丹，有苏赫丹没他。
　　他实在伤心。竟心口都揪紧了，疼痛蔓延到全身每处。
　　于是一拍桌子，发怒了：“你要是成了我姐夫，哪还有今日的事。”
　　苏赫丹咬牙切齿：“休提你那孪生姐姐，还是考虑一下安息的未来吧。如大魏绞杀了北部的羯军，实力大增，安息想独立，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摇头：“我从没这想法。我母妃来自大魏世家，她常跟我说起那里的一切。”
　　他母妃沈婉语，本为上京有名的美人，被一道圣旨，赐与了赫连霄。
　　“你有。”苏赫丹一针见血，“你和赫连霄，都不愿屈膝大魏，甚至你比他更有野心。”
　　“散了吧。”他只得笑笑，“再喝下去，我按捺不住了，非砍了你不可！”

　　他俩走出黑黝黝的小酒馆，行走在黑乎乎的小巷中，他步履有点踉跄，苏赫丹伸手扶住了人。
　　他抬头望望天上，晓星已现，站在那里，觉得风“嗖嗖”的穿过身体，很冷。
　　这冰原无垠，其实可以让很多事物和很多人都无影无踪。
　　他的脑袋里有很多的念头在反复纠缠挣扎。
　　他最终打开苏赫丹的手，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当初，你急匆匆离开安息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苏赫丹沉默的时间比他久，久到他都不耐烦了。
　　久到一轮明月变得和大地一样雪白，风停在了远处的雪山上，周围都不再摇摆。
　　苏赫丹才慢慢的说：“我母亲还在。正如你所知的，她本只是一个奴婢，能否活下去，全靠我。”
　　“再见，苏赫旦。”他高声道别，酒上喉咙，辣辣的，苦苦的。
　　“对不起！赫连珏！”苏赫丹站住。
　　他大度的摇摇手：“没什么对不起的。如有来生，愿为同族人，不再为敌。”
　　苏赫丹看了他一眼，血色就从脖颈开始冒起，一直到脸上：“赫连珏，我指的是那夜，我实在荒唐，对不起！”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看着逃跑似的苏赫丹背影，当下觉得事情很不妙。
　　他再一想卿乐城里满大街的关于他的传说：神出鬼没，男女通吃，被男女通吃，夜夜春宵，日日新郎，就觉得实在大大的不妙！
　　以前他总觉得是范明兰派人造谣，现在一想，觉得她那人自恃名门出身，未必肯做这等下流的事。
　　很多人都评价他：聪慧过人。现在他才明白：聪慧个屁！他一直被人利用，背着无数莫名其妙的黑锅。
　　只是他根本没机会调查。就在回去的路上，有人在他背后，狠狠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