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九世同人］白衣》苏祈衍

3、白衣·下篇

　　乔治死了。他在青岚的故乡永远睡了过去。
　　他没有圣衣。他没有天神的庇护。
　　唐晓翼的目光被灯火恍然。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江面上绽开了绚烂的烟火。
　　屋外熙熙攘攘，人们笑语欢颜祝福着彼此。
　　唐晓翼静伫于窗槛边，往日本就苍白的面容现在更加憔悴，瞳孔恍惚得像是没有灵魂。
　　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他说：“乔治的时间不多了。”
　　却眼角带泪。
　　我不知道唐晓翼的过去，却能感到这个少年平静的眼眸下藏着的悲伤。
　　那种……似乎能够淹没时光的洪流般的悲伤。
　　是我将窗边的唐晓翼拉开的，我第一次在他灵动的眼神中察觉到漫无边际的疲倦。
　　昔日的挚友早已离去，流失于时光的缝隙之中。
　　你却像一座孤岛，沉默于这翩然轻擦的长河里。
　　灯火在你的眸中点燃，像是曾经那个孤独的你。
　　那个无所畏惧的红发少年，怎可能会在此停下他的脚步？
　　你说你只是擅长“忘却”，却始终记得他鲜红如火的短发和淡然无澜的眼眸像是卷走了一段无疾无终的感情。
　　寒风在我的耳畔凛冽，像是嘶吼着的野兽。
　　终究，乔治没能陪他心爱的女孩走过这个寒冬。
　　这个世界，再也不像曾经那般美好。
　　也许，在青岚心里，乔治就是她的天使吧。
　　上帝夺走了她的天使，也夺走了她宛如冬阳的微笑。
　　那个笑如昙花的少女，又何尝不会痛呢。
　　这道痛彻心扉的伤口，撕裂了青岚嘴角的弧度，也熄灭了她心中的最后一盏明灯。
　　【】
　　我和唐晓翼于元月初五回到内岛，一路无话。
　　圣斯丁学院像是被乌云笼罩，漫天的沙尘把天空衬得更加泛白。
　　宛如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它的主人早已流失在人海中。
　　只留下了照片中曾经青涩的面容和嘴角上扬的弧度。
　　学院里寂静无声，像是夜晚的玫瑰园，早就没了夜莺的啼鸣和青鸟的婉唱。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笑，害怕惊到那孤独的游魂。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太阳，冰冷得刺骨。
　　校长前去西欧探访乔治的家人，他们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悲伤，简单地和校长寒暄了几句就把学院派去的人拒之门外。
　　我到后来才知道，乔治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乔治死后，继承名单就会由他的弟弟接管。
　　或许，他的家族上下都在等待乔治的死亡吧。作为患有先天绝症的继承人，家族也只会选择放弃吧，反正他就像寒风中的花朵一样终究凋零，根本不会影响到下一代继承人的位置。
　　乔治，是被家族遗弃的人啊。之所以他的族人对于听到他的噩耗冷漠无情，毕竟，一个像风一样不知何去何从的人，又何必去挽留。
　　乔治的存在与死亡，不过是宿命中的等待。
　　也许几年后，除了那个纯真不谙世事的女孩，没有人会在记得他吧。
　　没有谁会记得那个发红如火的少年，也没有谁会心心念念曾经有他的日子。
　　他的存在，不过是风中的几缕青烟吧。
　　也许他不是很重要吧，我也没有真心把他当作朋友吧？
　　可为什么心被撕扯着地痛？医学上不是说心脏是一块没有神经相连的肌肉么？
　　我在白衣阁后的西楼亭里待了三日，独自看了三日的初晨与落阳。
　　乔治曾说过要带青岚去一个南方的小镇，那里没有北风的呼啸，没有尘世的浮华。
　　可夕阳下的小镇，他们终将无法抵达。
　　那座小镇，也永远等不到渴望着它的男孩与女孩。
　　【】
　　乔治的葬礼上，青岚没有哭。
　　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像在等待着曾经的少年再次俯身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背影很安静，没有了平日里的撒娇与嬉笑，那个像猫一样笑容甜美喜欢热闹的女孩，正在离我远去。
　　一瞬间有多长？
　　她在一瞬间成长，曾经的她被慢慢忘却。
　　亚瑟和我说过：“人生这个旅途中，我们总会送走一些人，忘却一些事。”
　　其实她懂吧，再多的笑容都无法换回曾经美好的短暂的回忆。
　　毕竟这个世界，让她失去了她的天使。
　　青岚在丧钟前坐了一个下午，偶尔抬头仰望木棺里少年安睡的面容。
　　往日冰冷如锋的脸庞上，竟在此时笼着一层笑意。
　　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已走了，整个厅堂显得很空。
　　我在木棺旁静静地陪着青岚，看着濛濛的小雨渐渐笼罩圣堂。
　　唐晓翼也在。
　　我侧眸望去的时候，看见了倚着厅门席地而坐的他。
　　他仰望残阳，傍晚的小雨淋湿了他的眼睫。就像那时傍晚樱花树下的他，思念着逝去的旧友，慢慢地褪下肆意和张扬。
　　那是我所认识的，最苍白的唐晓翼。
　　那一晚，青岚靠着木棺渐渐睡去，发丝下露出了红肿的眼睛。
　　唐晓翼倚着木门睡在祠堂外。
　　学院虽是西庭院式，但院内却有不少东方的建筑。
　　我当时并不明了，他当时倚着的那扇木门和孤独寂寞的背影，于我就像漫步阴霾中的那束光，照亮了我的心。
　　或许是木板太冷的缘故，青岚靠着我的肩入睡，我并没有睡好。
　　青岚在梦中落泪，打湿了我的衣襟。
　　这孩子应该是梦到他了吧，那个把所有的笑都留给她的红发少年。
　　彻夜未眠，头脑昏昏沉沉的，却是差不多到了半夜，我感觉有困意涌上来。
　　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月色笼罩的古庙，似乎在很高的雪山上。小径深处被云雾缭绕，我看不清。
　　庙外是大片大片的血红色的花，开在残崖上。月亮被浓厚的乌云遮住，散漫地露出了黯淡的光。
　　庙前的石狮上跨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的脸庞被古庙的阴影所遮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沿着看满血花的小径走去，每走一步，少年的笑意便加深一分。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我身上，但我知道他在等我。
　　我慢慢走近，在石阶前仰望高处的少年。
　　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似乎笑得很开心。
　　那种把黑暗都照亮的笑容，我感觉很熟悉。
　　“你来了。”
　　他伸出手，修长的指间触碰到我袖口裸露在外的皮肤。
　　炙热温暖的温度，让我想要靠近。
　　他从石狮上纵身跃下，我跌入一个瘦削的怀抱。
　　温暖，猝不及防地把我笼罩。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我以为你忘了我。”
　　他的语气带有几丝委屈和倔强，动作却温柔得像对待最珍视的珍宝。
　　我挣开他的怀抱，摇头往后退了几步，便有些后悔。
　　他的微笑破碎了，眼角发红。那脆弱瘦削的身躯使我有些心疼。
　　他转身仰望古庙，声音有些沙哑。
　　——“不知可再等半世，你的心里是否能够装下我？”
　　——“我要离开这里了，我等了你太长时间，我的身躯开始破损了。”
　　——“你……是否可以和我说点什么，让我在殊途时能有牵挂……”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仰望夜空的双眸被苦涩淹没。
　　晚风吹过，吹起他额前的一缕栗发。
　　他的心，太过干枯。
　　也许他在等一个早已消逝的人。
　　就像他那双寂寞的眼眸，我忍不住想触摸。
　　我缓慢却不迟疑地走向他，凝视着他的侧颜。
　　——“这个世界早已干枯，你记得要开心，不要太孤独。”
　　耳畔的风在呼啸，我看见他的双手开始破碎，消散。
　　他的时间不多了。
　　我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庞，缓道：
　　——“愿你被世界温柔相待。”
　　——“愿你与时光彼此温暖。”
　　——“愿你有梦有酒有远方。”
　　——“我像我们天上的父祈求，予你三行情书。”
　　——“祝你永远活得像个孩子。”
　　……
　　也许，来世你能等到你渴望的人。
　　我踮脚环住他的脖颈，他是一脸的惊讶，却遮掩不住满目的喜悦。
　　庙外的月光倾斜了一地，妖异的花朵被风扬到了空中。
　　他的身体不断地破损，却努力地想要抱紧我。
　　不知何时，我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裳。
　　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什么也看不见，我想要抓住他的衣角。
　　——“别走好不好，我也很孤独啊……”
　　这个世界，太寂寞了啊……
　　两个同样孤独的人依偎在一起，会不会少些孤独？
　　怀里突然一空，我跪坐在地上。他的衣摆随着他的消散而消散，泪水染尽了我的肩头。
　　为什么，会忍不住地落泪？
　　夜幕笼罩的天空一块一块地塌落，无尽的烟尘笼罩住了那片血红色的花和月色下的古庙。
　　我一个人坐在无际的阴霾里，什么也看不清。
　　我最恐惧的并不是黑暗，而是孤独。
　　这种不断蔓延的孤独，似乎要将我吞噬。
　　我在迷雾中奔跑，不时有刺耳的尖叫划破黑暗。
　　这条路，本就没有尽头。
　　体力渐渐削弱，我无力的跪坐，内心的恐惧不断地蔓延。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感觉身体越来越冰冷。
　　在我闭上眼睛之前，一双手跃过了我的肩，从身后抱住了我。
　　那种熟悉的温暖和炽热的温度让我渐渐沉睡。
　　我看见了他。
　　还没有完全破碎的他。
　　和那双不羁的茶眸。
　　——“能否记住？”
　　——“我愿用我的执念留于你身边。”
　　——“不管花朵是否凋零，不管北风是否呼啸。”
　　——“你能否陪伴我一生？”
　　——“我叫唐晓翼。”
　　——“别再忘了……”
　　【】
　　人说“南柯一梦 ”，梦醒时分，一切都为空欢喜一场。
　　就像是庄周梦蝶，梦的是恩赐，亦是劫。
　　待我醒来时 ，眼前已没了青岚的身影，和那口沉重的木棺。
　　唐晓翼斜靠着木门，看到我醒来，拉着我的袖口让我站起身来。
　　跪得过久导致膝盖有些发麻，刚站起来便一个趔趄倾向前，却被身后的少年及时拦腰扶住。
　　我不禁怔住 ，随即挣脱他稍有力道的臂弯。
　　“青岚向校长请求带走了乔治的遗体，为他火葬。骨灰由青岚代收。”
　　不等我开口，唐晓翼便知晓我有何问。
　　“她在哪 ”
　　“……她在港口，现在赶过去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
　　今天不是休息日，港口人不太多。一路赶到轮渡港，便见那个昔日活泼跳闹的黑发少女。
　　只是不知是否是天色昏暗的缘故，那双漂亮的眼睛竟像覆上了一层霜，过于沧桑。
　　“青岚……”我不知如何开口。
　　“阿裳，我要走了，我会带着他回去故乡，我的故乡在中国，那里有很多美丽的古镇。”
　　“……”
　　“阿裳，他可真是自私啊，明知我会陪着他一辈子，却还是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
　　“阿裳，我真的很难过…… 他明明说过一定会带我去南方的小镇……”
　　青岚在不自觉地颤抖着，声音早已沙哑。
　　轮船的笛声响起，像在唤一个即将归家的游子。
　　青岚转身，坚决地向轮航走去。
　　“青岚！”我嘶吼着。
　　黑发少女转过身来，我看到一串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脸庞流下。
　　“阿岚……好好生活。”
　　少女淡淡的笑了，随即被人群淹没。
　　天边的黑云渐渐被明日冲破，刺眼的光芒在空气中四散。
　　“苏裳，该走了。”少年独特的清冷音色在我耳畔略过。
　　“好。 ”我揉着稍稍湿润的眼睛，看着青岚所在的轮船启航，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唐晓翼注视着远望东方的我。
　　“回家。”
　　对，回家。是该回家了。我已在圣斯丁学院停留了太久，家族早已不满。
　　回家啊，可那又，真的是家吗
　　【】
　　我在三月末离开了海龟岛。
　　花了近半月，我终将退学报告搞定。在将退学申请提交校主任后，那个已经年迈的老头子仍不忘与我唠叨。
　　红发党在重新选举会长，可大家都觉着没有人能胜任过乔治，最终入选的是他的弟弟，一个温和且稍有怯弱的男孩。
　　在将近年后的一个月内，唐晓翼一直耐心地陪着我，陪我温书，陪我听讲座，陪我黄昏时到白衣阁外散步，甚至终于在午饭时不再与我争抢烤鸡翅。
　　月末，一向善于隐匿情感的唐晓翼，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失落与不悦，他抱怨着在我离开后他可得无聊一阵子了，再也没有一傻子会在学末考后一脸不甘地和他下战书。我揍了他两拳让他闭嘴。
　　那个桀骜且爱毒舌的少年，却还是准时出现在港口送我。
　　至于那件白衣，我因行李繁重想丢下他，却被他揪着后领逼着我硬将木盒塞进了行李箱。我说拿着干嘛你以为我们还会再见吗，他照旧是孤傲地笑着，说一个智者与他的白痴好朋友，当然会相见。
　　我在黄昏登上渡轮，唐晓翼站在余晖中，就像那天樱花树下的他，夕阳再度在他身后沉沦，一个恍惚，恍惚了我的半生。
　　我不愿再去看，转过身来，却感觉脸颊被打湿。
　　身后是无比熟悉的清冷的嗓音，却尽是低沉。
　　“阿裳，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阿裳，再见啊……”
　　游轮驶得很快 ，唐晓翼的身影逐渐模糊。晚风里，他的身影越发的清瘦。
　　唐晓翼，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再见时，你还会如初见模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