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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洞察若观火 ...

  •   是日,他率着一干军校信马由缰地往城东去了,还假装是无意间路过此地,不小心冲撞了诸位美人。

      他们到达时,天近黄昏,诗会刚刚结束,姑娘们正三三两两地沿着溪流往回走。

      安旋自然也在其中,她没有吟咏作赋的高才,参加诗社只是为了迎合当地贵女们的风习,因此她每每前去总是作壁上观,冷眼静看,但久而久之,她被熏陶成性,也逐渐体味到了其中的奥妙精髓。

      这些千金闺秀中不乏弘文才女,她们才高八斗,往往是接题一看便能落纸云烟,从不需搁笔苦思,踌躇再三,玉腕轻轻一转,一行行娟秀的楷书便如美人簪花,若换作草书也是龙蛇飞舞,鸾翔凤翥。

      安旋立在一边暗暗称羡,偶尔遇上晦涩的词句也会主动上前询问,有些姑娘恃才傲物,不屑于与外行人多言,而有些则极为亲切和善,不仅有问必答,还耐心地出手为旁人拙作指点一二。

      每次诗会结束,安旋总是获益良多,积日累久,也就不那么敷衍了。

      当天,武安王不期而至,安旋正与少女们往园林外走,殷廉就跟随在武安王身后,他在很远的地方便一眼就认出了她。

      少女依旧如往昔般高挑妍丽,她的婀娜中蕴含着一股独特而刚健的气节,这令她在一群柔美多姿的姑娘中显得尤为不同。

      闺秀们乍见外男纷纷脸泛红霞,掩面轻呼,安旋见状自然也要入乡随俗地娇羞一下,她漫不经心地用团扇遮住了半张脸,眼睛望着身边的路丽柔。

      路家小女儿就像只美丽的花蝴蝶,整个下午都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儿跟这个搭讪,一会儿跟那个寒暄,明朗的笑声接连不断。

      她讲得委实太投入了,安旋向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她才醒悟过来,敷衍似的用团扇遮住了脸颊,尽力克制住笑意,但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

      武安王的目光立刻被她们吸引了,他看了一眼安旋,心中暗暗喝彩,好一个绝代佳人!

      他转身笑着对殷廉道,“这就是你惦记的路家姑娘?殷将军的眼光真是好极了!”

      殷廉微微一笑,看上去既恭敬又狡诈,“王爷谬赞了,这就是末将时常来夏江的原因。”

      “原来如此,”武安王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明白,为了这样的美人就是爬也要爬过来!”

      在这一年中,殷廉表面上忠心耿耿地追随武安王,可平常只要一得空便往夏江城跑,此举一度令武安王疑心,他盘问过他好几次,殷廉先是找借口搪塞,假装出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直到近期才交代出了心有所属的事实。

      如今一见,佳人果然不同凡响,武安王顿时心安了不少。

      “你若想求娶这位姑娘,恐怕过不了路将军那关。”

      武安王缓步而行,侧首与殷廉道,“路训此人看似和气,实则清高,他不会轻易将女儿嫁给一个毫无根基的武将,说句不好听的,殷将军乃是贼匪出身,路训宁可将女儿嫁给一个家世清白的书生,也绝不会托付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将军。”

      “王爷的意思,末将明白。”

      殷廉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他压低了嗓音道,“实不相瞒,末将之所以向王爷投诚示好,乃是吃了路将军的闭门羹,如今时过境迁,末将有了王爷提携,再也不用怕这上了年纪的空头将军。只要王爷大事一成,别说是路将军的一个义女,末将就是要他所有的女儿,他也不能拒绝。”

      “说得好,”武安王抚掌道,“本王就喜欢你这股戾气!”

      “王爷多奖了。”殷廉微微低头,以示恭敬,面上却露出了一丝讥笑。

      远处的安旋没有留心这方的情形,直到路丽柔附在她耳边提醒道,“喏,你的护花人来了!”

      “什么……”安旋疑惑地望了过去。

      她远远看见殷廉,先是一怔,方想对他露出微笑,却蓦然瞥见他身边的武安王,登时笑不出来了。

      少女冷淡地移开了目光,“我不喜欢武安王。”

      “我也不喜欢,可那又怎样?武安王跟咱们毫不相干,”路丽柔的眼睛时不时地向瞟向陌生的男人们,“瞧,殷将军一直在看你呢,那眼神怪吓人的。”

      安旋皱了皱眉,她感到背脊发凉。

      “说实话,他长得真好看,”路丽柔没有在意安旋的神态,她自顾自在她耳畔说道,“可惜不是那种让女人放心的好看,哪个姑娘倾心于他都会倒霉的,我猜……他会不遗余力地折磨她,直到将她的心撕碎为止。”

      “是吗?”安旋的脸色很苍白。

      “我猜是的,”路丽柔兴致勃勃地说道,“安旋,说实话,他千里迢迢将你从云中城送到夏江来,一路上真的没有……?”

      “没有,”安旋没精打彩地回答,“你要我解释多少回才行?”

      路丽柔半信半疑地望着她,见她不愿多说,便一个人笑嘻嘻地左顾右盼,找别人谈天去了。

      安旋松了一口气,她眼看着两路人越走越近,再也不好回避,只能抬起头,像过去在毒泷山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将他火辣辣的目光顶回去。

      两人视线相接,殷廉微微一笑,他的眼睛里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篝火,在暗巷里发现了远处的微光。

      男男女女两路人就此擦身而过,谁也没有停留。

      当天夜里,安旋回府后,始终心神不宁。

      她简单地用了晚膳,独自留在房中休息,心里十分忐忑,脑海中全是白日里在诗社中遇见殷廉的情形,少女坐在桌边出神,忽然发现桌上的团扇不是自己的,她跟路丽柔下马车时,似乎错拿了彼此的扇子。

      于是她执起团扇匆匆离去,沿着回廊一路向丽柔的闺房走去。

      行至廊中,前方迎面走来一位高大的军校,安旋谨慎地停下了脚步,她没想到后院里竟会有陌生男子出现,略一踌躇后,还是折身而返。

      “安旋,”一个熟悉又低沉的男音在她背后响起,“一年不见,你还是这样,看见我就躲。”

      安旋停下了脚步,缓慢地转过身来。

      “如果我知道是你,就不会躲。”

      她从廊下的阴影中款款走来,一身白底蓝水纹的软烟罗裙在夜风里飘飘荡荡,她的胳膊上挂着一条银色散花的蝉翼纱披帛,逶逶迤迤地垂落到地上,少女秀丽的长发及腰,发上绾了一个简洁的圆髻,一支银步摇斜斜插着,垂下一溜纯亮的尖晶石,随着她细碎的步伐在黑夜里盈盈轻晃。

      殷廉端详着她,她还是很美,也还是那么骄傲,美丽的头颅始终高高昂着,仿佛谁也不能令她屈服。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安旋疑惑地环顾四周。

      “是路将军准许我来的。”

      “路将军竟会放你进后院?”

      “为什么不会?”

      殷廉弯起了一侧嘴角,笑吟吟望着她。

      他穿着一身纯色的黑盔黑甲,手里捧着头盔,背后挂着玄色的披风,俨然是个英姿飒飒,年轻有为的将领,可安旋了解他的本性,所以他这一身戎装在她看来十分可笑。

      “听说你在军中颇受赏识,”少女露出客气又疏离的浅笑,“恭喜殷将军步步高升。”

      “你在讽刺我。”殷廉微微一笑,却并不生气。

      “武安王是个劣迹斑斑的人,他横暴不仁,苛待军士,除了膂力过人,临阵奋勇之外,全无良善之处。”安旋静静道,“我以为你离开毒泷山是想改邪归正,未料还是与一群恶徒串通一气,真教人失望。”

      “失望?”他扬起半边眉毛,“难道你对我抱有过希望?”

      安旋垂下了眼睛,半晌,她微微苦笑,“没有,我怎么会对你这样的人抱有希望?”

      “那就对了……”他轻声道,同时若有所思地审视她的表情,“这一年,你似乎过得很好。”

      “是的。”

      “可你看上去没以前高兴了,”他皱了皱眉,“为什么?”

      安旋讶异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轻轻笑了起来,“我高不高兴跟你有何干系?”

      “我们算是老朋友了,怎么没有干系?”

      “你可不是我的朋友,”她露出了嘲弄的神情,“你只想把我弄到手,何必在乎我的心情?”

      “如果我的目的那么简单,你早就是我的了。”他低声说着向她靠近了一步。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没有后退。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他低头看着她,带着思索的神情,“安旋,你是个骄傲的姑娘,讨厌一切强加于你的东西,就算强加于你的是爱,那也是自私的爱,你根本不屑于得到它,对吗?”

      “对,”她颔首,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殷廉,其实你很聪明,而且通达人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武安王为伍,他们跟毒泷山上那群强盗有什么分别?”

      “因为跟武安王为伍可以更快地得到你,”他回答,语气中透出一丝阴冷,“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得到你。”

      安旋不可置信地抬头瞠视着他,“我没想到你彻彻底底沦为了一个恶徒。”

      “我本来就是个恶徒,”殷廉冷笑道,“所以我这样的人就算要娶你,你也不会嫁给我,是吗?”

      “是的。”她点了点头,眼里却噙着泪水。

      殷廉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很伤心?”

      她不愿回答,干脆闭上眼睛,转身欲走,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的手很冷,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你太可怕了。”安旋深深吸了一口气,没让眼泪掉下来。

      “你见到我很害怕?”

      “向来如此。”

      “除了害怕呢?”

      “还有愤怒。”

      “愤怒之外呢?”

      安旋转过头来,她冷冷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他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微笑,“安旋,你扪心自问,见到我除了愤怒害怕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情绪?”

      “什么情绪?”

      “比如说期待,或者兴奋。”

      她震惊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观察过你,安旋,你不是什么安安分分,愿意按部就班的姑娘,”他低声,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还记得那个雨夜吗?我在你房中养伤,而你坐在桌边绣花,我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你,你从头到尾都如坐针毡,一有风吹草动便左顾右盼,窗外一下大雨,你就跟得到了什么赦令一样冲到窗前。”

      “你,你窥视我!”安旋顿时又羞又恼,她涨红了脸。

      “那又怎样?”他冷冷地回答,“这些年你过得很单调,从前呆在一座小庄院里憋闷,如今又得约束自己,做个端庄的路家小姐,而我呢,我对你来说很危险,既危险又刺激,你怕我进犯你,但又喜欢这种动荡不安,我出现的时候,你虽然害怕,却也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像过去那么乏味了,是吗?”

      “你闭嘴!”她抬手向他脸上打去。

      “啊,被我说中了,你恼羞成怒了。” 殷廉微微将脸一侧就躲开了她的巴掌,“我说过,你怕久了就会喜欢我的。”

      “我没有那么下贱!”

      “下贱?”他大笑了起来,仿佛她说了匪夷所思的话,“这不是下贱,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难为情的,过去你在毒泷山上看穿我的时候,我可没有像你这样恼羞成怒。”

      “够了,别说了。”

      她使劲想要抽回手,衣袖在挣扎中滑落了下去,露出了洁白的小臂。

      他抓着她的手腕,抬起她的胳膊,侧头吻了吻她前臂上的伤疤,像那天在窗边时一样。

      “你好好想想,除了害怕,除了愤怒,你还有什么感觉?”

      他凉丝丝的嘴唇贴在她的手臂上,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他吻她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庞,安旋的面容一阵红一阵白,她心惊肉跳,好像眼前这对幽亮的瞳孔会吸食她的魂魄。

      “安旋!”路丽柔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殷廉这才放开了她,安旋急急忙忙地抽回手,将衣袖放了下来,她的情绪非常激动,从脖颈到面颊都泛出了淡淡的粉红色。

      “安旋,我拿了你的——”路丽柔举着团扇兴冲冲地穿过拱门,一看见殷廉顿时停下了脚步。

      她露出了探究的笑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先是看了看安旋,又瞟了一眼殷廉,尔后知趣地敛衽一拜,“丽柔不知殷将军在此,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海涵。”

      “是末将唐突了,”殷廉立刻换上了一副虚伪的,文质彬彬的面孔,“末将近日恰巧路过夏江城,便顺道来见见故人,既然安旋姑娘安然无恙,末将便放心了。”

      “殷将军对安旋姐姐真是情深意重。”路丽柔狡黠地望了安旋一眼。

      “哪里话,我们是老朋友了,”殷廉含笑瞥了少女一眼,“对吗安旋?”

      “不错,有劳将军远道而来。”少女不卑不亢地向他施了一礼。

      “夜已深,末将久留此地多有不便,”他笑着欠了欠身,“该说的都已说完了,在下告辞。”

      说罢,他利落地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洞察若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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