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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别后又一年 ...

  •   夏江风平浪静,川流不息,它曲折弯绕,环山贯地,长约两千多里,川水从西面的高山上飞腾而下,一路混混沄沄,直至雩之国东面才汇聚入海。

      夏江城乃是沿江一带最为富饶的城池,闾阎扑地,接袂成帷,它花团锦簇,灯火辉煌,虽然比不上皇城宛如地上天官一般的纸醉金迷,却也是百花争妍,生气勃勃。

      路大将军的府邸坐落在城南较为清静的一角,枕山临水,地势绝佳,它布局精美讲究,楼宇鳞次栉比,书院闺楼,厅堂花园皆是丹楹刻桷,漆色流光,远远望去,府院连绵,绿影婆娑,大气别致之余也不失清幽雅静。

      路训大将军是个春风和乐的人,他生性乐观,平易近人,虽然从军多年,却没有沾染上军门内部的恶习和血腥气,虽然他负手而立,不露笑容的时候会显露些许昔日的威严,但只消流露出一丁点儿和蔼的神情,人们对他隔阂便冰雪消融了。

      安旋的父亲过去与路训交情甚好,两家人时常往来,后来安旋的父亲战死沙场,路训虽然急人之难,却也不得施以援手,他为此常常自怨自责,如今见故人之女有难,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必要尽心竭力,慷慨解囊,将她救出困境。

      他立在回廊上,远远望见仆从引领着殷廉与安旋走进府邸,饶是路大将军再乐观平和,此时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场景就好比一只美丽的黄莺由一条冷冰冰的大蟒蛇伴随着迢迢而来,谁能相信经过了栖栖遑遑,晓行夜宿的漫长旅程,黄莺会依然会纯洁如初,完好无损呢?

      路训细细地打量着远来的二人,少女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花容月貌,见故人之女出落得仙姿姱容,路训先是感到一阵欣慰,紧接着又是心下一沉。

      走在安旋身边的男子显然是非常年轻俊美的,他生得昂藏挺拔,一看便劲捷过人,但此人眉宇间透着一股散不尽的杀气,宛如一头离群落单的狼,表面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一旦周遭有人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敌意,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

      安旋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她被宠若惊,却也是大大方方,彬彬有礼的,只要路训有话问她,她必然细细作答,语气自然谦恭,不露忸怩之态。

      少女简单地叙述了一番自身遭遇,她有意省略了毒泷山那一段,只说自己为曲商侯所迫,失手杀人,最终被殷廉救下,才得以投奔故人。

      她没有道出曲商侯被杀害的真相,这让殷廉分外惊讶。

      “亏得这一路有殷将军护送,否则安旋怕是中途就被歹人劫去了。”安旋说着冲殷廉莞尔一笑,感激之情显而易见。

      她似乎是有意在路将军面前维护殷廉,这教殷廉非常意外,他本以为她有了靠山必然要落井下石,在故人面前列数他的种种不是,谁料她的态度依然亲切可爱,丝毫没有一朝得势便翻脸无情的意思。

      他望着她平静坦然的微笑,忽然自惭形秽起来,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她萌生过的恶念是多么龌龊可鄙。

      寒暄完毕,路训唤来一名伶俐的婢女将安旋带下去休息,却单独留下了殷廉。

      安旋不安地望了他们一眼,她在后院里停留了片刻,见殷廉从堂内出来了便轻轻对侍女道,“我还有些话要对殷将军说,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急匆匆地追了出去,殷廉恰好走出府邸,他听见脚步声便回过了头。

      只见安旋从朱红的大门内闪身而出,急急忙忙地迈下台阶。

      “路将军对你说什么了?”她向他走来,隐隐面露担忧,“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路大将军待人很和气,”殷廉回答,“他很关心你,生怕我这一路做了有损你清誉的举动,所以问了我几个问题。”

      “你怎么回答的?”

      “如实回答,”他低头将她看了看,然后笑了起来,“你还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了。”安旋望着他,忽然又张了张口,似乎欲言又止。

      这一路走来,她始终对他小心又戒备,可他真要走了,她又怀念起他的陪伴来,虽然他时常会作出一些打破男女之防的举动,但若细细捉摸,他亲近她似乎并非出于下流的欲/望。

      “怎么?”他审视着她的神情,“你该不会舍不得我走吧?”

      “没有。”她费力地挤出一丝微笑。

      分别之际,安旋没来由地对他生出了一股歉意,仿佛她应该随他去宛城,而不是留在路大将军的府邸里。

      殷廉望着她矛盾的神色,“你怎么了?”

      “我只是觉着有些对不住你。”

      “为什么?”

      “这一路走来,我一直不太信任你,”安旋迟疑着开口,“而你待我……其实还不错。”

      “你不信任我是对的,”他走近她,像她刚来到他的府邸时那样,轻轻撩起她颈侧的一缕秀发,递到唇边吻了吻,“很早以前你就说过我是个强盗,如果你一直跟我走,哪天我的强盗本性占了上风,你就要遭殃了,所以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

      “难道你就从没想过——”她脱口而出,却又突然住了嘴。

      “想过什么?”

      “没什么。”

      他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我只是想说,”她复又露出了那种平静坦荡,毫无愧色的微笑,“如果你想来夏江找我,随时都可以,我不会避而不见。”

      “但愿如此,”他放下了她的秀发,“就算你避而不见,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早就说过,你总有一天是我的。”

      “是吗?”她不闪不避地迎向了他的目光。

      “我们拭目以待。”

      说罢,他冲她露出了一个深长的微笑,尔后便转身走向府外等候的马匹,迅速翻身而上,策马而去。

      ***********

      路训夫妇膝下有一子两女,长子早已成家立业,如今在外地为官,而长女也已远嫁他人,唯独小女儿仍旧待字闺中。

      路训的小女儿名唤丽柔,她与安旋同年,但小五个月,如今正值芳龄十七。

      路丽柔天生一副无端生媚的姣好相貌,她的五官透着一股子艳丽,杏眼桃腮,曲眉丰颊,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看上去只有巴掌大,而身段却极富肉感,她丰腴有致,富丽绰约,举止活泼随性,却因着一副罕见的妖娆外表,时常给人以轻浮的错觉。

      安旋初来乍到时,路丽柔表现得非常热情,她拉着她嘘寒问暖,又带着她四处观览,她能在须臾之间令人倍感亲切,却不能持续长久。

      路家小女儿的善意就像送暖的春风一样,总是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当你以为自己成了她的贴心密友,她却忽然冷淡疏离起来;可当你准备敬而远之时,她又亲热地迎上来,好像你是她唯一的知己。

      偶尔见她的人说她亲切随和,熟悉她的人说她阴晴不定,唯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只是没那么多精力保持讨人喜欢的模样罢了,那时不时显露出的冷淡只是出于疲惫,毕竟再和乐的人也会有沉默不语的时候。

      安旋起初还不知所以,当自己得罪了这位热情敏感的千金,而路大将军则不以为然,他挥挥手对少女道,“别理她,丽柔就是这性子,她冷落你时,你也冷落她,等过上一阵子,她就会像条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来找你了。”

      安旋将信将疑,然而事实证明,路训的话是对的,等到路丽柔的倦怠期一过,便又活力四射地来跟安旋套近乎了。

      自从安旋安居于此,府中上上下下无不对她亲切友善,少女受宠若惊,她不习水土,还以为高官贵胄都如曲商侯那般霸道无礼,家中定然也是妻妾成群,终日勾心斗角,路大将军避嚣习静的家风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路大将军府中只有一位夫人,唤作明芝,两人已携手共度了二十多个年头,至今雍睦如初,路训发迹后,面对贮娇纳妾的诱惑始终无动于衷。

      “女人多的地方,麻烦也多,夫妻间唯有和气才能致详,我与夫人多年来琴瑟和鸣,熙融安稳,为何要自寻烦恼呢?”每每遇上献美之人,路大将军总是笑眯眯地拒绝。

      他的小女儿至今不肯出嫁的原因,便是她想找一个父亲一样的男人,每当她充满期盼地向父亲表明这个愿望时,路训总会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你别痴心妄想了。”

      路丽柔悻悻离去……

      安旋格外欣羨路将军府中和睦融洽的氛围,她常常想,若不是父母过世得早,他们家如今也一定和和美美的,说不定她还会多几个弟弟妹妹。

      然而幻想终归是幻想,安旋如今只能仰人鼻息,虽然路训夫妇待她极好,好得犹如对待亲闺女一般,可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地位。

      她只是一个过客,虽然主人极力为她营造了宾至如归的气氛,但这并不是他们的义务,她必须克己慎行,放弃过去快言快语,率性而为的习惯,以免招惹祸事,糟蹋了故人的一番好意。

      然而,纵是安旋再恪守本分,她熠熠生辉的美貌也无法教人轻易忘怀。

      路家新来的姑娘很快便名动夏江,虽然路训始终对外宣称,安旋是故人之女,然而民间总有不怀好意的声音,说安旋是他的私生女。

      路夫人明芝外出遇上熟人,时常会受到旁敲侧击的询问,安旋为此深感歉意,而明芝却毫不上心,这位夫人生得娇小玲珑,虽然已至中年,但一颦一笑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娇媚神态。

      “让她们说去吧,”她悄悄对安旋道,“看着这些人自作聪明,有时还怪有趣的!”

      明芝完全把这当作某种乐趣了,她面对盘诘时,一会儿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一会儿又断然否认,然后看着那群好探人隐私的长舌之妇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里头是笑开了花。

      由于夏江距离玉龙州约有千里之远,安旋杀害曲商侯的事尚未传及此地,官府久久捉拿不到凶手,渐渐也就倦怠了此事。

      曲商侯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在民间的风评算得上败坏,不少官吏表面上奉命行事,暗地里却在为他的死拍手称快。

      如今安旋成了路训的义女,路将军在朝中威望素著,自然不敢有人找他麻烦,玉龙州府见此案久悬未解,干脆找了个死囚顶替真凶,将它草草了结了。

      安旋自此高枕无忧,再也不用为此事忧心。

      *************

      再说殷廉,他告别安旋后径直去了宛城上任,风风光光地当他的西征将军。

      他就像是一条变色龙,打小就练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在军中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一路平步青云,红红火火地扶摇直上。

      曲商侯一死,他的顶头上司武安王便如同少了左膀右臂,殷廉的出现无疑是弥补了这个空缺,若不是他年纪尚轻,资历不深,进禄封侯怕是指日可待。

      安旋在名门闺秀的圈子里也渐渐地听闻了殷廉的名声,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军中新贵,二十五岁的年纪,前程远大,且尚未婚配,正是乘龙快婿的绝佳人选。

      见过他的姑娘,说他是个面容阴沉的美男子,虽然脸上总是挂着笑意,但性情绝不明朗,姑娘们大多对他既爱又怕,明知会心碎但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等到安旋再次见到殷廉时,又已过去了一年。

      武安王难得莅临夏江城,他带着一干亲信去城郊游猎,返城时听说城东的曲溪边有一处园林,骈集着一众文雅闺秀,正在举行诗会,她们铺设香案,打点笔砚,就着清幽园景,即兴拟题作赋。

      武安王生性放诞不拘,他是个权欲熏心的武夫,为人阴鸷而嗜杀,闲暇时裘马轻肥,贪声逐色,他的府中充塞着各色美人,从路柳墙花到高门贵女,只要颜色合意,他都会纳入囊中。

      是日,他率着一干军校信马由缰地往城东去了,还假装是无意间路过此地,不小心冲撞了诸位美人。

      他们到达时,天近黄昏,诗会刚刚结束,姑娘们正三三两两地沿着溪流往回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别后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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