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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狭路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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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入夏的天气依然凉爽宜人,同屋的少女林秀卧床养病,她的活计被安旋统统给包揽了,洗衣烧柴,缝补针织,一样都没落下。
安旋为了陶冶性情,曾深居简出,在家绣了三年的女红,针织技艺倒是格外超群,至于洗衣烧柴的粗活,多学也就会了,没有一样能难倒她的。
每当夜深的时候,她总会看到一队队舞女歌姬被人请上山来,供那群贼首取乐,她们的待遇显然要比女俘们好多了,至少天一亮就能离开,不似安旋她们,不仅要被充作杂役,还随时都有被污/辱的危险。
安旋每天都小心翼翼,尤其当天黑之后,她出个门都颤巍巍的,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然后左观右望,一有风吹草动便撒腿就跑。
好在连日来,殷廉并没有来找她麻烦,不过她时常发现他远远地看她。
殷廉对她的兴趣似乎已不是觊觎她的□□那么简单了,他发现安旋的性情比他想象中活跃,她有一颗扶倾济弱的心,连日来对同屋的病弱少女百般照顾,千般体贴,两人说话的时候,她的笑容中总是透出善良又热心的神韵。
他看着她为她打水,为她煎药,替她干成倍的活计,从不发一句怨言,像个拥有豪爽气概的男子一般;有一回管事的老妈子苛扣她的药材,她捋起袖子跟她在灶房里大吵了起来,还引来一群杂役的围观。
次日,殷廉默默将一叠油纸包裹的药材放在了安旋的屋外,他觉得自己又干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从前他总以为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但现在看来好像还剩那么一点。
一日夜晚,林秀忽然犯了胃心病,屋里寒凉,安旋安抚了她一番,然后跑去灶房给她烧些热水喝。
她出门前谨慎地探查了四周的情形,发现没有任何危险人物才灵巧地闪身而出,少女跑得很快,跟只逃命的兔子似的,生怕半途中被人逮住活杀了。
待她安全抵达灶房后,立刻将门牢牢地关上,并插上了门闩。
安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桌案边,找到一支烧了一半的蜡烛,打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它点燃了。
烛光映照着少女清丽的面容,因为连日的惊吓和疲惫,她比刚来的时候明显憔悴了很多,安旋在无人的灶房中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取出一个青铜铫子,从水缸里汲了水,放在炉子上烧。
少女站在烛火边静静地等待着,面容哀伤而疲惫。
“你要煮茶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安旋吓得发出了一声惊叫,猛地转过身来。
只见殷廉正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她笑。
今夜,山顶上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奢靡淫佚的景象,他厌倦了跟一群脑满肠肥的亲戚没完没了地谩骂肆辱,便借口说自己要去找他的小美人玩玩,然后在一片哄笑声中大大方方地离开了宫殿。
不过,殷廉没有真打算去找安旋麻烦,他晚上干喝了酒,没吃多少东西,走出大殿时才突然觉得饿,于是独自一人去灶房里找食物,可惜只找到一个苹果,于是他将就着把它吃了,顺便享受了一会儿清静的时光。
等他吃完苹果,准备起身离去时,突然听见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条风致楚楚的人影闪了进来,他定睛一看,发现来的人竟然是安旋,她不仅自投罗网了,还贴心地为他闩上了门。
“你怎么会在这儿?”此时,少女惊慌地躲到了火炉另一侧,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儿?”殷廉嘲弄似的笑道,“真是不巧啊,我们好像很有缘,你总是落到我的手里。”
安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她希望铫子里的水能快点被烧热,这样她就能用作武器来对付他了。
“你该看着水,不该看着我。”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站起身,背靠灶台,静静地立着。
“你比水更值得防备。”她低声说了一句,突然迅速跑至门边,将闩紧的木门重新打开,恨不得立刻就有第三个人闯进来,终结这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危险场面。
可惜,门外吹来一阵凉飕飕的夜风,一个人都没有。
“你就这么害怕我?”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不过没关系,你怕久了就会喜欢我的。”
她骄傲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那么晚了,你为什么要煮茶?”他问她。
“我只是烧些热水,”安旋回答,“林秀的胃心病犯了,要喝些热水才好。”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照顾别人?”他的语调颇有些轻慢。
“林秀体弱多病,而我有的是力气,为什么不能照顾她?”她的眼中流露出一股乡间少女独有的坦率和纯真,“再说了,难道我将她弃之不顾,就能逃出生天了吗?”
“我以为这里的姑娘除了管好自己之外,只会自卑自怜,哭哭啼啼,”他的脸上带着毫无感情的笑容,“你倒是个例外,还有闲心助人为乐。”
“那还不都是你们害的?”殷廉冷酷的语调让安旋感到一阵愤怒,她望着他,目光似焰,“这些姑娘原本活得好好的,是你们把她们抓来一个个糟蹋了,让她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还要嘲笑她们只会自卑自怜,哭哭啼啼!你们的心肠全是黑的吗?”
“不要冲我发那么大火,我从没糟蹋过姑娘。”他含着笑意回答,“你应该求菩萨保佑,不要成为第一个。”
此话一出,安旋恼怒的气焰立刻给扑灭了,她再次感到恐慌,少女极其厌恶自己这幅颤巍巍的样子,却又不好控制,她在心里默默地恨了自己半晌,最后灰心地靠在水池边,转头看向门外。
距离灶房三丈开外便是森森密林,它幽深不见尽头,婆娑树影摇曳,斑驳月影晃动,夜风穿室而入,少女闻到风中有一股木叶的清香。
“人为什么不能像这些花草树木一样呢?安安分分地守在自己的土地上,从不去侵占别人的领地。”安旋幽幽望着夜色中的林木,轻声说道,“大树不会吃小树,野花与玫瑰各居一处,相安无事。”
“那是因为它们扎根在土壤里不能动。”殷廉不以为然地回答。
“那人也能以自律和品德为土壤,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她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你的想法很美好,但那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人踩人的世界。”
“是,尤其是你这样的人,不仅恃强凌弱,还以此为荣,”她说着忽然将手一挥,“唉,我何苦跟你说这些呢?”
少女流露出一种烦躁又忧郁的神情,挥手时的神态好像一个公主,一个女王,仿佛她拥有不容辩驳的特权和主宰他的力量。
殷廉对她偶尔展现出的大胆和我行我素的性情十分好奇,她的一举一动都对他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虽然他表面上早已习惯了卑鄙又恶劣的行径,但内心深处似乎有某些沉睡的念头跟安旋的话不谋而合。
炉子上的水开了,一阵阵热烟冒了出来。
安旋从腰间取出一条巾帕,垫在手里准备去拎那铫子,殷廉向她走近了两步,她立刻警惕地退开了。
“不用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小心地走到近前,拎起装满热水的青铜铫子,“路上谁敢惹我,我就用沸水将他烫得体无完肤。”
她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边时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殷廉以为她回头的目的是怕他追上来伤害她,然而她的眼神里依稀透露出几分比防备更深的意义,殷廉琢磨不透,安旋自己恐怕也不明所以。
寂静微寒的夜里,他再次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少女的身形清瘦而窈窕,单薄的裙裾在风里轻轻拂动着,远处峰峦隐现的云间传来一阵肃穆的钟鸣,安旋转过头去,循着钟声远眺群山。
她侧脸的弧线很优美,这几乎成了他记忆中的一个标志,他看着她款款步入了夜色里,像个梦中人一样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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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不安的日子又持续了半个月之久,安旋每日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守军能够突破重重关卡,冲上毒泷山,制服这群强盗,放走所有受到迫害的囚徒。
每天清晨,她都起得很早,那时的毒泷山阒静无声,她总会悄悄地顺着抄手游廊溜出简陋的庭院,沿着山间凹凸不平的小路,穿过坡地,走到高山上的土崖边眺望远方。
从此处居高临下,能将整个河谷的地貌收入眼底,一条碧绿的河流盘桓于群山间宛如青带蜿蜒,河水将山谷一分为二,对岸座座石崖耸峙,光秃秃的山峦一片荒芜,巨大的岩石光溜溜地垂直而立;而水岸另一端林木繁荫,葱茏苍翠,高山披青带绿,飞禽走兽竞相腾跃,鸟鸣花香日夜不歇。
毒泷山四周环绕着黑黝黝的小山群,一座座像尖牙一般伫立着围成一圈,宛如钩齿巢。
初升的朝阳从山后渐渐浮现,染红了天边破碎的云角,放眼高峻雄浑的山景,安旋的内心总能收获短暂的平静,这是她将近一个月来唯一得到的慰籍。
安旋没有得到几日的太平,日思夜忧的事便又发生了。
夜幕降临,她再次像个奴隶一样被人送上了山顶。
毋庸置疑,野兽们的狂欢之夜又开始了,那座古怪的宫殿灯火通明,如同一簇火焰燃烧在钩齿巢的中心,每次接近那座宫殿,安旋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带血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