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秣陵客

8、真相

　　时光不容蹉跎，让我对许斯又紧张几分，一改懒洋洋的习气，对他提出的节目都凑兴无比。偏偏这是个花样比我还要多的人，连老妈跟着参加几次都大呼吃不消，我只能天天祈祷他可以尽快下去收葡萄。

　　送走许斯，景又接着来了。老妈当然笑逐颜开，景看着一脸畏惧的我，还是很促狭：

　　“妈，我要征用小安给我当归档秘书，这个她超级擅长。”

　　这倒是真的，这几年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多，作为报答，他会把每一处新出土的墓志铭、神道碑拍下来，对我这种人无疑是一块好料。

　　我们坐在书房地下拣他新冲出来的照片，气氛非常之好，于是我忍不住，“老哥，其实，你多久去看一次那边？”

　　他脸色一沉，“我有去看他们。”

　　“又来了。其实他们对你很好，连老妈都说，不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没有童年阴影。”

　　“但我明明记得妈妈和你。疑惑，然后被欺骗……安，这种感觉更糟糕。”

　　“不原谅他们？”

　　“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了，现在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我知道，你是因为妈妈需要你才特别贴近的吧，以你这种性格，闲云野鹤。”

　　“别自作聪明。”他并不承认我的话。

　　其实承认否认也没什么，事实是他才不是从早到晚孵在家里的人，早出晚归，然后再在某个早晨爆出一句要走的消息，我们都很习惯。

　　恰好学校迎接检查，一群老师窝在一起，做材料做得天昏地暗。黄昏从办公室出来，楼前忽然看见许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倒真的挺惊喜。

　　“今天妈妈特地打电话要回家吃饭？你不记得了？”

　　“真的忘了，还说今天景有朋友要一起来，你回来得真巧。”我看看他的脸色，居然踌躇呢，我已经开始狐疑了。

　　“上车。”

　　“怎么回事？”我在车里忍不住。

　　“安，我特地出来接你。景说不用担心你，但我一直知道你，所以，还是先告诉你。”许斯声音很低，像吟诗。

　　我尽量发挥想象力，“你的意思是，景的这个朋友，是个特别的人。”

　　“很特别。”

　　“女朋友，而且，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人？”

　　“灵心。”

　　我的意识有一秒钟的空白，非常惊讶，然后心在腔子里剧烈荡了几下，回过了神，“这怎么可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开始多久？妈妈——？”

　　许斯的表情里没有一丝意外，带着刻意招架的从容稳定我的情绪。“安，听我说，你什么都做不了。”我以为他会说我什么都不能做，但他更直白，什么都做不了？“灵心的事我一直只是猜测，但景和我谈过，他知道的很清楚，你我介意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感情是什么我们都明白。”

　　“他知道？！他知道什么？知道她混迹欢场？知道她作第三者习惯成瘾？知道她房子车子的来路？”

　　“安，他知道，他都知道……安，你是个好朋友，你很守秘密，我知道。”他居然同情我呢，这个被人愚弄的大傻瓜。

　　许斯的悲悯刺激了我，“可是妈妈！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妈妈被这种人伤害过！怎么可以——！你不用拦我，今天我会对付过去，但这件事情我不可能答应。”

　　许斯无奈地载我回去。饭桌上妈妈少有的谈笑风生，自然，在她眼里是天作之合；我看着景流露出来的欣喜，以及灵心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心越来越被愤怒与厌恶充满着，只能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控制情绪。许斯屡屡用眼神示意我出声，免得妈妈起疑。

　　“灵心，我哥怎么变成了你那杯茶？”

　　“我们在南方碰到过，我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些相片。安，你从来没给我看过。”灵心像是真的毫无察觉，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景，我也看向景，景掏出手机。

　　哈，我忽然觉得讽刺。原来灵心在景的心中扎根得如此之久，这个秘密甚至伸手可及，根本不是秘密，我却一直忽略掉。——怎么形容那些相片呢，都是些黑白影像，像默片画面一样有着高亮的明暗对比。灵心是个美人，我一直承认的，只不过她原先不过是衣服架子，甜美而已；在景的镜头里，那种美却忽然锐利起来，惊心动魄。毫无疑问，那种美是有征服力的。我深深凝视景，景的眼睛里有着我从没有看见过的温润，不是泪，而是另一种人情味。

　　“为什么不是十年前？”我问他。

　　“这孩子，灵心该问的事怎么你问起来了？”妈妈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

　　“所以一定会有十年后。是我错过的，我认领。”

　　我像是听到神谕，有着自己不愿意承认的豁然开朗。对，那时的他心情灰过炭，是以错过；今天他活过来了，于是挽回——很完整的逻辑。我越过景去找许斯的面孔，我们该庆幸我们没有错过，还是就此认同他们的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