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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刺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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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弥漫时分,最近风波不断的雍州府官邸里反常地安静。秦王李晏跪坐在后堂烹茶,有些心不在焉。长史庾信在一旁不停地来回踱步,每每看到李晏,又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此时门口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庾信脸色一亮,不由得张望过去,来人正是杜琰。他孤身前来,正是因几日前李晏所托。
步入此间,杜琰先恭敬地向庾长史行礼,才与李晏的视线撞上,两人微微一笑。
庾信宦场沉浮多年,如果不是十分紧急,他不会这样匆忙打断杜琰的寒暄:“见到郎君安好,甚慰。郎君应知今日本官所谈是何要事,还请务必详细告诉,也能早日了结这事儿。”
秦王温厚地笑了笑,拉着二人围桌坐好,一人给倒了杯热茶,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杜琰辞让了下,不疾不徐地道:“是,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说起家母决定到香积寺进香的事,是前一日才临时决定的。所以都是轻装简行,知道的人只有部分家仆。”
“翌日清早,大约是在寅时,我们一行人才通过城门,此事可以向当日值守的卫兵证实。”虞信听了,不住点头,他早已派人核实过,杜六郎所言不差。
杜琰喝了口茶,接着说:“路上行了约有两刻,就遇到了当日的贼人,大多仆从护住了母亲,我身边就只剩下了亲随陆垚和陈林。”
庾信急忙追问:“郎君观察,这些贼人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杜琰沉吟了下:“遇袭的地方,前后没有屋舍,且冬季刚过,树林子都是光秃秃的,没有可以埋伏的地方,据家仆观察,他们都是从山上骑马而来。而且这些人功夫参差不齐,只有为首的那个特别好,我身边最好的护卫也只是勉强能自保而已。”
秦王一直默不作声,听了这话有些吃惊,此时才开口:“连陈林也不能与之相抗?那单论功夫,这贼人岂不是能做个八品的司戈。”
“秦王殿下说笑了,功夫再好也是寡不敌众。彼时解决了那些乌合之众后,众人齐力才将那为首的捉住,陈林也在他右肩留了处刀伤,伤口很厉害,约有六寸长,半寸深。”
“可还有什么细节……”
“从头至尾,这人都没有与同伴交流过,都是以呼哨相答,就算是被人捉住,仍旧面无惧色。仔细看的话,身高七尺,不蓄胡,瞳色不深。”
“还有,他使的并非直刀,且右手手腕处,似乎有刺青。”
”这些是全部我知道的,其余的在下也爱莫能助了。“
庾信听到这,侧头同秦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迅速出门去了。如今室内只有李晏、杜琰二人,和一只在炉子上咕嘟作响的银壶。
秦王刚开口喊了声六郎,就被杜琰无情打断:“殿下慎言,我如今已不是东宫官属,再这样喊,怕被有心人听到,引起麻烦。”
李晏有些无奈:“当时你还不是和我一起跟在大哥身后,每日都喊阿兄的吗?如今连你都不与我们亲近了。”
“现实如此,殿下心中明白就好。”杜琰眼神闪了闪,似乎仍不为所动,“殿下三番五次唤我前来,其中必有缘故。”
“……”
杜琰淡淡地开口:“本来这种事,阖府并未声张,这种案子一年不知凡几,庾长史搪塞几日大家也就忘了。可昨日深夜你着人送信,今日又特地派人候在门口,全不是平常的悠闲样子。何况,我从不知道,总管京畿的雍州府今日也能这么清闲。”
李晏被他这一长段噎了下,本想搪塞过去。此时看他神色笃定,只好苦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反正这事儿朝堂上如今也该是人尽皆知了,告诉你也无妨。”
“有刺客深夜闯进尚书台吏部官署,今科考卷可能有佚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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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们已经垂头在太极殿站了半个时辰,没有人发声,只有窗缝里渗进来几缕阳光,其中飘忽的浮灰倏忽上下。任谁都能从略显枯燥的敲桌声里嗅到圣上此时有多么不豫。
“好,朕原以为这太极宫是个铜墙铁壁,今天才知道,就是个网眼儿比人还大的筛子。”
圣上此时怒及反笑,这是他要发作的前兆。近侍蒋德想了想,在一旁赶紧向阶下的中书令使眼色,让他速来救急。
萧彧和杜粲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如今出事的正是二人治下的尚书省,这会儿开口必定是火上浇油,因此二人很有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缄口不言。
中书令崔勉是两朝老臣,德高望重。他接到蒋德的示意,捋了捋泛白的胡须,手执笏板,缓缓出列道:“陛下稍安勿躁,昨夜刚出事,萧仆射和杜仆射就紧急通知臣等于政事堂商议,不曾欺瞒陛下。十六卫诸位将军也有所戒备,迅速撤换值夜的守备,尽量不惊动百姓。”
他抬眼看到圣上颜色稍缓,接着道:“依臣所见,那刺客留下字条,自言是前些时日刺伤尚书右仆射家眷的人,是否可信还未知。况且,按庾长史所说,此人前番已然受伤,根本不是左右金吾卫的对手。如今二卫将军都说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人士,那么,臣大胆猜测,是否是有内贼与之勾结,提供便宜?”
圣上听了他的话,并没有给予回应,而是目光又锐利了几分,看了一圈之后锁定了人群中的吏部李尚书。
李尚书顿时如芒刺在背,赶紧出来道:“崔相这么说,臣竟不知如何辩白。可除了刺客留下的纸条,什么证据都没有,只好暂信,怎能就此断言是哪一节出了问题!而且昨日吏部上下另有要务,乃是抽调礼部诸人前来帮忙……”
杜粲听了,和萧彧交换了眼色,这事儿他们深夜便知,缓缓开口,却是对着李尚书:“不知昨日当值的是哪位郎中?”
“是吏部的郎中刘温。不过具体分管到考卷的是礼部钟员外。”李尚书迅速回答,“昨夜还是交接的礼部郑员外先发现不对,及时呼叫戍卫,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陛下,此事牵扯甚广,臣认为应移交大理寺暗中处理。毕竟考试刚过,传扬出去,恐怕动摇人心。且杜相与臣听到消息后,今日一早协同知贡举清点过,虽然考卷四下散落,好在并无佚失。”
众臣此时略略松了口气,听萧彧接着道:“至于刺客,如果所言属实,雍州府官员一直在调查他,之后可由大理寺和兵部予以协助。臣提议,刘郎中、钟员外、郑员外即刻停职,等候大理寺审查,刘、钟二人有罪伏法,即便无罪,结案之后也要外放至别府。”
杜琰又补充道:“查实之后,尚书台和六部其余相关人员的责罚,由吏部考功司一一详录,交由刑部过目。”
堂上众臣神色各异,毕竟萧彧和杜琰二人似今日这么严厉,很是少见。不过大家也明白,这件事情不单单是失窃的问题,而是挑战了圣上的底线,触及了他切身的安全。
武官一列有些躁动,左右金吾卫将军也很识相,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最次也是治下不严,也抱拳表示听凭大理寺传候,并即刻在军中彻查,改由左右领卫代行宫城戍卫职责,一应功过,听凭考功司,年末调迁绝无怨言。
圣上仍是沉默地逡巡着下面的官员,刺客进入太极宫如入无人之境,这件事深深地羞辱了他。他征战半生,然而人都是会老的,经历过这些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的催眠,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对一切可能的危险的警惕。
这件事,也好,也不好,总归是让他找回了一丝清明。这些每日上朝恭顺地朝拜自己的人里,有没有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的欲望?不只这里,宫外曾经白骨成堆,尸横遍野的地方是否也滋生了黑色的孽息?还是说,最危险的人就在不远的掖庭或王府?
他脑海里闪了很多个念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此时突然有些倦了,道:“列位爱卿说的各有道理。朕看,大体上按照萧卿所言去办,余下部分则由政事堂商议而定。”
众人齐声称是,感觉到风波暂时不会触及自己,又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奏,不过与这事儿相比,其他也都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了,除了奚族又出现了一位名叫阿史那赛思的新汗王。
“库狄什死了?”圣上来了几分精神,有些怀疑地问,“赛思又同他是什么关系?”
“陛下,奚族对外称旧汗王库狄什打猎途中突犯重疾,不治而亡,已经通知各部落长老前去治丧。至于突然出现的新王赛思。众所周知,库狄什从马奴爬到汗王的位置,初期全靠他的岳父,之前一任的汗王居尔达。据称赛思就是居尔达的独女云公主和库狄什所生,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云公主死的又早,所以不被库狄什看重,就隐去这个儿子,交由母族的部落照顾,不为众人所知。”
圣上愣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这个赛思怎么会这么顺利获得汗王的称号?”
兵部韩尚书对这些事情也是所知不多,硬着头皮答:“自库狄什死后,奚族陷入混乱有半月之久,因此线人消息不是十分及时,只打听到赛思血统在众兄弟里最高,出现时就挟着几个大部落长老的支持。他数日前即位后,已经将两个兄长和弟弟流放到了北海。而且,他今年不过十七岁。”
“此人还有几分能耐。”圣上沉吟道:“本来库狄什死时是个好机会,可惜彼时冬季,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且消息瞒得很严,居然完全未曾打听到。”兵部尚书听了脸色一紧,正准备掀袍告罪。圣上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挥手使他退下。
“如今又来了个毛头小子,坐不坐得稳还有待商榷,咱们就暂且静观其变。奚族始终是北方大患,今冬严寒再加上族内混战,必定缺衣少食,蠢蠢欲动。开春之后,北方四郡要加强戒备,如有异动,及时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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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琰从官邸出来时,拧着眉头,并不像往日带笑的样子,陈林心里有些准备。果然,刚回到范阳公府,他就径直走入自己的书房。
陆垚等在府中,和陈林自然随他一同进去,待陆垚屏退众人,杜琰才开口道:“陈林,之前你可看清,那个昆仑奴就是你要找的人?”
陈林听他这么一问,反而有些拿不准:“实话说,我并没有十分把握。只是他不用直刀,压到官衙时又不肯开口,因此我才大胆猜测此人可能是外族人。之后郎君让大家不必继续追查,我也是偶然间在平康坊看到了相似的人而已。”
“你可记得是何日看到此人的?”杜琰问道。
陈林想了会,肯定地说:“是科举前一日。我正是听从夫人的吩咐,去平康坊取日前订好的郎君的衣饰。当日我告诉了陆垚和郎君之后,就一直调查此事,昨日才查出那人是跟着一个叫妙娘的舞姬出入坊间。”
他们二人尚不知昨夜尚书台的事故。这个胡人正如当日所料,根本就没有出城。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一个小小的舞姬没有这么大本事。如果,夜袭尚书台是此人真正的目的,那么他那日为什么要惊扰自己家的人马,提前引人注意,徒惹风波呢?杜琰一边想一边无意识地曲着食指缓缓叩击案台。
陆垚此时突然笑了声,道:“这事儿原本同咱们府有些关系,只是已经交给了雍州府管辖,自然不能越俎代庖。”
杜琰知他还有话,就听他接着说:“不过,今日倒真是要麻烦郎君往平康坊跑一趟接个人了。”
陈林这会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杜琰有些怔忪。“一早六郎出门后,萧朝音拿了荥阳公府的帖子递过府里,夫人见是顾郎君相邀,就放九娘同他们去了平康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