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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碎刀 ...

  •   那把刀——就是之前被夜雀拿走后消失不见的“魔王的小槌”。
      从鏖地藏拿出刀的那一刻起,陆生的目光就没有从刀上移开过,毕竟那是一把能够通过血液吸收妖怪力量的魔刀。
      ……也就是说,这一切是由鵺在背后操纵,鏖地藏也是听从鵺的吩咐、或者说他们合谋把魔王的小槌给了玉章,就算鏖地藏有私欲,但他们利益是一致的,所以选择了利用玉章来使刀浸入更多鲜血,让更多的妖气附着在刀上……
      难怪她最后也没有找到夜雀,夜雀根本不在关东地区而是早就跑到京都来了,而当时的京都已经被羽衣狐占领,她自己也无法在关西得到更多情报。
      仅仅是为了私利而杀害妖怪、妄图控制妖怪和人类,还为此将自己的母亲、部下都当成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连她的父亲也因此被杀害——这样的“百鬼之主”她绝对不会承认!
      她相信,妖怪虽然是寄宿于黑暗的生物,但光明对于妖怪来说依然不可或缺,就如同光明产生阴影一样,
      这是必然的战争。
      所以她选择在此刻站出来,哪怕理智告诉她现在的她是无法战胜鵺的,她依然选择战斗。
      连土蜘蛛都只需要一击就能击败,鵺的本质已经完全变成了妖怪。哪怕千年前他曾经是半妖之身还存在人类的血缘,但“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只是身为“妖怪”的鵺。
      主动放弃了人类的半身,“安倍晴明”的名字已经是属于过去凋零的残叶,连内心都被黑暗占满、不肯给光留下一丝缝隙的家伙,早就不能算是人类了。那么——只要是妖怪,弥弥切丸就能砍伤他,就能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口,就像那时的羽衣狐、土蜘蛛一样。
      只要——能够砍伤就可以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擦伤……
      但陆生终究还是低估了鵺的实力。
      弥弥切丸被挡住了——鵺只用了一根手指。小巧的五芒星出现在刀尖被手指抵住的位置,下一秒,如同脆弱华美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刀身,细小的碎片剥离开来,仿佛雕刻精美的玻璃摔落在地,透明的花瓣飞溅成粉末,只余下一声清脆空茫的声响。
      “原来如此,弥弥切丸吗,还真是一把好刀。所以你是奴良鲤伴的‘亲生孩子’?”
      鵺居高临下地收回手指,右手高举着已经异变了的魔王小槌,眼看着就要对着陆生斩下。
      一道血光在开始变得惨白的天光之下显现,仿佛蠕动着的黏稠血肉般的魔刀所划开的,并不是握着残余刀柄的陆生,而是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的黑发女性。
      羽衣狐的寄宿躯壳此时依然像是没有醒来的人偶般木讷,鲜血从她的伤口涌出,那其中不仅有刚刚被鵺所砍到的从右肩贯穿左侧腰腹的伤口,还有陆生之前刺穿她右侧腹部伤口,原本漆黑的制服被一层一层浇灌上血液,干枯的血块与新鲜的粘稠血液再一次把黑色制服染得透出血色。
      但她却好似没有痛觉一般,连声音都不曾发出、手指也不曾颤动一下。她只是僵硬地转过头来,一如既往空洞的黑色眼眸缓缓合上。
      “……等等……”
      陆生下意识接住背向着自己倒下的黑发女性,汹涌而起的复杂情绪纠缠着紧紧束缚住心脏,每一次的跳动都无比沉重,仿佛沉默无光的深海将她包围,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的举动,只有冰凉的风从嘴角的缝隙漏出,她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真是可悲……对虚假的记忆产生感情了吗。”
      鵺金色眼睛的瞳孔闪烁着五芒星的光芒,他收回砍下的刀,并再一次高举起来。
      毫无感情的话语如铅铁砸向海面,巨大的水花如烟火盛开,陆生混乱的大脑突然被惊醒。
      ——如果这一次砍下的话,她是绝对没有办法凭借个人力量逃脱的吧。
      连思考都不需要就能得出的结论,因为这就是“事实”。她的衣袖早就被自己和他人的血染得褐红,一层层浸透的血好似沉积多年,她的路途从来不缺少伤痛与鲜血,但这一次,她的确没有办法做到“逃离”。
      她的畏完全被鵺所压制……她连藏身于畏中都做不到,她根本无法带着黑发女性一起逃脱鵺的攻击。
      ……所以,她会死在这里吗?虽说她确实是抱着必死的觉悟而来,但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她还是——不甘心!
      她怎么能够死在这里!那些相信她支持她的人类和妖怪、甚至她曾经的敌人都在这里,都存在于这样一个世界、这样美丽的世界……她怎么能将这一切拱手相让给被黑暗吞噬的鵺!
      她不甘心,她想活着,她还想继续看着、守护着这样光明与黑暗并存、人与妖怪都能生存下去的世界——
      微弱的气流开始浮动。
      虽然微小、虚弱如风中的烛火,但她的畏确实开始运转了,如冻层下复苏的流水缓慢冲刷着冰棱,刮下一层极其浅薄的、细小的雪花。
      鵺也感受到了,是的,眼前的小鬼的确是在试图发动畏,但那又如何呢?这样的力度甚至赶不上灰尘飘落到水面上激起的水花。只要砍下去——百年来不得复生的仇就能在奴良鲤伴的后代身上讨回,这样所花费的时间只需眨眼。
      鵺握着刀的手臂挥下。
      但率先落下的并非将滑头鬼砍成两半飞溅的血光,而是一块掉落的碎肉。
      像是没有粘合好的零件般,鵺握着刀的手臂先崩坏了。皮肤、肌肉、神经、血管一块块从骨上剥离,前臂的桡骨和尺骨直接暴露出来。
      即使如此,鵺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刀,他只是停下了攻击,略讶异地看了看手臂。
      “陆生!”
      “大小姐!”
      远野的妖怪们和奴良组妖怪赶到陆生身边,挡在她身前戒备地盯住没有进一步动作的鵺。
      “没办法,看来是身体还没有习惯这个世界啊。”
      鵺的话语中掺杂着一丝遗憾,他双指并拢向上一挥,与妖怪们的戒备不同的是,那并非是针对谁的攻击,而是打开大门的指令。
      在城的底部燃烧着的地狱火焰瞬间串得老高,一扇大门在鵺的身后展开,火焰的碎屑不住掉落,灼烧着不知是谁的头骨噼啪作响。门扉的内侧扭曲着混沌一片,浓郁的不详气息从内部散发出来,如同脏污的黑泥般黏滞地流动着。
      “暂时先撤退吧。”鵺自言自语地说着,毫不在意地任由手臂的崩坏继续,他将视线转向密密麻麻栖息于二条城废墟上的妖怪们,“千年来辛苦你们了,鬼童丸、茨木童子,还有京都妖怪们……跟着我一起下地狱去吧!”
      高呼着鵺名号的妖怪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入门内,眼看着鵺就要进入大门,而他身体的崩坏并没有停止。
      ……也就是说,对现在的鵺来说,□□反而成了拖累。如果趁现在跟过去,她是不是有机会能在鵺完全恢复能力之前先打败他?哪怕不跟到地狱去,如果把鵺拦在人间,是不是他的身体就会自然腐坏?
      这简直是最好的时机——能够在鵺有能力威胁到整个世界之前先阻止他的行动,但如果错过了的话……
      仿佛看穿了陆生的想法,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来的滑瓢直接把她拉到一边,正好躲过了一簇忽然跃起的火焰。
      “别冲动,陆生。”
      滑瓢低声说道。
      鵺将并拢的两指向下挥动,火焰像是收到命令一般收拢,宛如巨大的门扉开始闭合,只留下了一人大小的空洞。
      鵺踏入地狱的火焰中,不存在于世的火焰瞬间收缩,在他的身后如烟尘散去。鵺在最后回过头来,漆黑巩膜上金色的眼睛像是看穿了陆生的想法,嘲笑般递与眼神。
      “再会了,年轻的魑魅魍魉之主。”
      留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语,鵺与火焰一起消失了。
      再会……吗。
      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就是真正的战争了吧,不到一方化为灰烬绝对不会停止的战争。
      被陆生扶到一旁靠着木柱的黑发女性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陆生立刻回头想要查看情况,但比她更快的却是她的爷爷,滑瓢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黑发女性的身边,仔细地打量着她的容貌。
      “她……是我的姐姐吗?爸爸的……另一个女儿?”
      陆生不禁问道。如果真是她的姐姐……不,不管这名女性和她有什么渊源,她都会报答对方舍命相救的恩情。
      但这样的假设被滑瓢否定了。年迈的滑头鬼严肃地皱着眉,摸着下巴回答道:“不过还真是一模一样呢,名字……好像叫‘山吹乙女’吧?这个妖怪曾经是鲤伴的妻子……”

      那是陆生从未听说过的事,是从未有人提起过、整个奴良组都闭口不言的事。
      是她的爸爸……曾经与别人相爱、却最终分离的事。
      “山吹花开七八重,堪怜竟无子一粒”——留下这样的诗句,山吹乙女最终独自一人离开了,正如她自己所言,“最后就像是枯萎般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如果仅仅是一朵枯萎的棣棠花,能无知无觉地浸没在漆黑的黄泉水底便是结局了,但她却被人唤醒了。曾经名为安倍晴明的男人把她强行拼凑出来,植入了伪造的记忆,让她在那短暂的半天时光里真的以为自己是奴良鲤伴和“山吹乙女”的女儿……
      然后她真的拥有了最快乐的、最幸福的时光——直到她亲手毁了它。
      属于“乙女”的精神在那一刻崩塌殆尽,她被狐狸咬住了,吞掉了,她成了那只狐狸。
      “……和他长得好像啊……”
      山吹乙女对着陆生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银发少女上过药后还是贴满胶布的脸,颤抖的嗓音吐露出温柔梦境的一隅:“如果妾身有孩子……一定是和你一样的孩子吧……”
      就像是那个时候——年幼的陆生怔怔地站在双手沾满鲜血的黑发女孩面前,任由她伸出手抚上自己脸颊的那时一样。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直到此刻陆生才终于明白那个时刻的含义,那仿佛哭泣般奇异地露出笑容的黑发女孩对着自己的脸伸手,并非是为了把鲤伴的血示威般嘲笑般抹在她脸上,而是想要仔细看看她的脸才如此伸出手。
      ——真像啊,真像啊。
      记忆中的黑发女孩仿佛在笑着,却有血痕溅落在脸颊上,如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眸里流淌出的泪水。
      这就是父亲曾经的恋人,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是相爱的啊。但是命运终将两人分离……那么乙女离去的百年里,她的父亲有过笑容吗?虽然听说奴良组并未因此而衰败,但他隐藏至深的想法又有谁知道呢?……但至少,在她记忆里的父亲……脸上的确是带有笑容的。
      和陆生自己、和她的妈妈一起的时候,她的爸爸脸上常常带着笑容。哪怕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在她印象中那些模糊的画面里,爸爸上扬的嘴角依然如此清晰。
      好不容易遇到了妈妈,却被躲在阴暗之人夺走性命,甚至连穿透心脏的刀都是操纵着他曾经的恋人拿起的……
      事情终于清楚了——虽然还有些微细枝末节并不分明,但大体的脉络她终于辨明了。
      所以她绝对不会原谅鵺,连同那什么“山本五郎左卫门”一起,她会把他们统统击溃。
      在不久的将来,她能清晰看见的那场必然到来的战争——直到此身在火焰中燃尽,奴良陆生绝对不会在战场中后退一步。
      为此她必须变得更强大。而第一步便是真正继承奴良组第三代统领的名号,指挥奴良组全面进入与鵺的备战时期。
      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选择了留下的京都妖怪们带着重伤的山吹乙女离开,临走前狂骨还特地问陆生:“你真的不后悔吗?毕竟她对你来说就像是亲人一样……”
      而陆生对此的回答是淡淡的一声“嗯”。她垂眸看向被荒骷髅捧在手心仿佛在沉睡的黑发女性,说道:“她也是京都妖怪的大将……不是吗?她是你们不可或缺的存在,而且,你们之于她也……”
      最后的词语如同雾气消散,陆生重新勾勒出微笑,绯红的眼眸倒映出狂骨小小的身影,她轻轻叹息一般说着告别的话语:“要照顾好她呀。”
      留下感谢,京都妖怪离开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终于有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到伤痕累累的京都上。与那些大地翻裂、房屋倾倒的地区相比,阴阳师花开院本家的损失可谓是很小的了,仅仅是损毁了几间无关紧要的阁楼,加上大门和大门后面的几栋房子被竖着劈成了两半而已,但还没有倒塌成废墟,连瓦片都没掉落几堆。
      奴良组的小妖怪们在纳豆小僧的带头之下直接冲进了大门,甚至还跑到正在清理废墟的阴阳师身边打招呼,把花开院本部的阴阳师们惊得不轻。
      “真是噩梦……明明说过绝对不可以让滑瓢进到家里来的……”
      虽然这样抱怨着,花开院柚罗还是让陆生进来了,顺带着一众奴良组的妖怪们也跟着再次来到花开院本家闹腾起来。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恢复成人类模样的陆生略带腼腆地笑了。而看着她略微低着头,却向上抬眼看向自己的笑容,柚罗话语一滞,随即偏过头不去看她,颇有些自暴自弃意味地嘟喃道:“真是的,算了……”
      在柚罗的带领下,陆生来到一座房屋的背面,修剪得平整的草地上碎石断柱遍布,一位有着淡色长发的青年正在搬运断裂的木柱。
      柚罗在他面前站定,喊道:“秋房义兄!”
      “……柚罗……”
      与柚罗直率的眼神不同的,是名为秋房的青年有些迟疑地看过来的目光,和并不十分明朗的声音。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奴良组小统领奴良陆生。”
      陆生从柚罗身后站出来,对花开院秋房半鞠了一躬。她说:“柚罗说秋房是打造妖刀的天才,所以这个……”
      对着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青年,陆生把碎得只剩下刀柄和与刀柄相接的那一小节的弥弥切丸递给他,说道:“我想要拜托你,请你打造出一把超越这把刀的刀用来打到鵺。”
      花开院秋房握着断刀愣住了。
      “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请你……和我们一起战斗吧。”
      陆生直视着秋房的眼神没有一丝退缩,女孩清澈的眼眸如同阳光下通透的玉髓,犹如金光洒落的海面。
      “我也会帮忙的哦!”
      不知道埋伏在哪个拐角的花开院秀元一下子蹿出,笑容满面地说道:“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教给你,嗯,你应该办得到吧——哎呀?”
      毫无防备被突然出现并且刹车失灵的秀元撞到,陆生重心不稳地向前踉跄了几步,草坪在眼前不断放大靠近的事实告诉她自己马上就要跌倒,她几乎能预测到脸先着地的瞬间——
      虽然她真的十分!怀疑!那家伙是故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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