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女的明媚日常》西井素

3、第003章

　　他身材颀长，肃肃而立，显得十分挺拔。微弱的灯光下，只能分辨出如松下寒风的清凌之气。
　　虽然看似穿着普通，却掩不住卓然的气派。

　　“方才以为是小二敲门，便随意了些，唐突了。”言辞客气，却是冷着脸，语气透着防备，凌厉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探究。
　　顾书英顿生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怨气，但想着现在走掉反而好像别有企图似的。
　　于是，忍着心中的不快，迎着那探究的眼神说道：“你瞧这门上是什么。”

　　涂着桐油的木门，泛着月夜的粼光。唐深顿时皱起眉，眼中寒光更甚。
　　顾书英见是个聪明人，便不再继续说道，转身准备要走。
　　手腕却突然被拉住。

　　顾书英将手一甩，愠色道：“我虽年纪小，却还请公子自重。”
　　那边立即松开了手，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冒昧请问，顾大小姐是如何发现此事的。”

　　莫名被道出身份，顾书英回头问道：“你何以知道我是谁？”

　　“白云居今日只你顾家与在下并几个将士，况今日傍晚，无意中听到你家婆子与顾老爷传话，说是大娘困乏，已经睡下了，今日便不出门了。府上没有带丫鬟随行，便是带了，丫鬟也是没有顾大小姐这身胆识的。”
　　反应这么快，顾书英更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兴许人家早就有所防备，这才至今没有熄灯睡觉。

　　像是察觉了顾书英的想法，他紧接着道：“我乃是唐家军中一副将，几月前首次带军。不日前得胜，可自南部回京路程才耗时半月，便遭人追杀数次，身上已有负伤。这才带着几个心腹，绕路归京。”
　　顿了顿，又补道：“因此有些警觉，与其他人轮流值夜。所以这桐油之事，我并未先知。”

　　“追杀了一路？你得罪人什么了，非要你死。”顾书英有些惊讶。

　　“小姐年幼，自然不明白官场险恶。”唐深见她有几分魄力，却又如此单纯，失笑道，“不知你是如何发现这桐油之事的。”

　　“我曾听闻过一场几乎毁灭一个家族的大火，那大火中幸存的姑娘与我说起的。方才隐约闻到了桐油味，又觉得熏香味太重，原是觉得或许有异，才想提醒一下这屋内的主人。”
　　犹豫了片刻，她才以尽量平静的口气回道。

　　男子面上闪过一瞬瞿然，却又迅速切换成温和的面貌回道：“原来如此，感谢顾大小姐的仗义与敏锐了。”
　　“嗯，你既知晓了，我便回房去了。”

　　唐深又喊住了顾书英，从袖中掏出手帕递过去。
　　“小姐且擦擦手上的桐油罢。”

　　顾书英也不想弄脏自己的帕子，便接过了手帕，却见上面绣着“渊然”二字。

　　“这是我的名字，姓唐，名渊然。”
　　将擦过的手帕丢还给了唐渊然，不屑地回了句：“谁问你名字了。”

　　回房后便睡不着了。
　　等了一阵，大家也终于回来了。

　　顾书英开了门出来，走到父亲身边，慵懒着声音道：“爹爹，你们可回来了。你们刚走女儿便醒了，只可惜客栈里竟没人能问，不然定要去寻你们玩的。”
　　一听客栈中没人，顾彦立即朝今晚与自己引路的掌柜瞪去一眼，厉声道：“这客栈里的小二都上哪儿去了？我女儿尚还在客栈休息，他们竟都偷懒去了？”
　　说完，转而又安抚长女道：“爹爹今日也是为你先探一遍路，明日一早，你大哥二哥，还有你梅家表哥跟书院得了假，都会来陪你，我们再一道去玩。”

　　顾书英佯装着这这才满意的神情点点头，余光却瞟着掌柜。
　　掌柜慌忙道歉，直说大意了，言必会惩罚值夜的几个小二，并承诺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他虽然神色慌张，却并不是心虚。
　　又仿佛无意地看了一眼三楼，那房间已经暗了。

　　唐深虽然熄了灯，却并没有睡着。
　　他故意说自己是唐家军，甚至说出了自己的字，却发现顾书英半点反应也没有。
　　可见他根本不知道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不免失笑。

　　他可不认为，一个九、十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何况，顾家那场让他母妃哭得肝肠寸断的大火，他是知道的。
　　他完全确信，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大火中幸存的朋友，就是她自己。

　　他是大齐皇长子，母妃是圣宠优渥的宁贵妃。
　　而她的母亲，是自己母妃的表妹，两人是少年时最亲密的知己。

　　他一生只见过他母妃哭过三回。
　　第一回，是姨母梅氏难产去世。第二回，是顾家大火，梅氏仅有的两个孩子于火中身亡。
　　最后一回，即是自己于顾家大火的三年后病逝前夕。

　　若不是重活了一回，明白了许多。
　　即使如今她十三岁，也不可能想得到这层联系。
　　更别说来提醒他一个陌生人。

　　前世，十五岁就立下战功，却在回京途中被人暗伤后中了奇毒。
　　伤在心口上，毒迅速就侵入了血脉。
　　回京封了王，世人都道他是少年亲王，天生骁勇。
　　可他却不再享常人之寿。

　　一年前，他在病逝之后离奇重生，前世一切恍如一场噩梦。
　　他无法知晓噩梦是否真实，而破敌回京后的一路上，屡遭暗杀，这才证实了他并非做梦。
　　周遭的人皆与前世无异，而顾书英的出现，终于往这虚幻里增添了一抹真实。

　　皓月当空，星如莹水。
　　顾书英住的，是这客栈里最好的观景间。
　　透着窗，果然能欣赏到几分山里静美的夜色。

　　天上的朦朦胧胧投在山腰青林里，配着这静静幽幽的夜色，像染了层白光幕布，跟画似的好看。
　　浓香未散，却终于是一夜无梦了。

　　再醒来时，日头已经显露。
　　因出行人不宜太多，都只带了一个随行的妈子，而没有带丫鬟了。
　　秦妈妈还在京城将军府时，就是伺候梅锦的大丫鬟，最是妥帖。
　　见顾书英挑了件桑蚕锦的鹅黄色团花褙子，便给她梳了个小发苞，衬得她的杏眼明亮清澈。
　　挑了一双以玉质黄砗磲点缀而成的金质珠花，俏丽清新，又显贵气。

　　刚出房门，在天目书院读书的三位哥哥正好匆匆进门。
　　顾家大郎顾书祺，是她嫡亲的哥哥。生得美如冠玉，一面容光。更是十多年来最疼宠自己的人。
　　二郎顾书禄，继承了顾彦的五官，又十分注重形象，也算仪表堂堂。虽然瘦弱了一些，比他那一双弟妹却是出众多了。
　　而另一个清俊少年郎，是她外祖母那边唯一的表哥，梅谦。
　　也是她爱慕多年的心上人。

　　回过神，才发现唐渊然和他的几个手下一桌。虽没穿着盔甲，可英姿飒爽的精气神，显然身份是真的。
　　顾书英没想理会那边，却见到唐渊然正看着自己。
　　白天见到，才发现他长得很俊，与她想象中的武将大大不同。棱角分明，麦色皮肤很细腻。深邃的桃花眼上，是一对英气的剑眉。
　　眸子黑而透亮，神采奕奕。

　　这么年少就能成为军中副将，一定是个名将之后。
　　这种人，打扮普通混在人堆里也是一眼能辨识出来的。
　　到坐上座位，便不再去想这人的事了。

　　刚坐下，顾书禄就腼笑着说道：“大妹妹日前受伤，二哥因中了暑，实在和大哥还有表哥一起赶回来探病。好在如今见妹妹恢复得好，二哥也放心了。”

　　顾书英一脸受之有愧的神色，忙回道：“妹妹一点小伤，怎能耽误二哥的课业呢。前些日子听祖母说，二哥拿了院里礼试排名第一，还得了朝中来观摩的翰林学士的青眼，妹妹倒是该恭喜二哥了。”
　　“若是大哥与谦表哥在，那肯定是轮不上我的。”
　　只轻笑一声，顾书英就伸手吃了起来，不再答话了。

　　这二哥她是上辈子就了解的，也一直看不大上的。
　　说他没有才华，比他同母所出的弟弟却聪慧很多。可格局太小，读了些书，很受用官宦人家那一套。
　　别人还未将他庶出挂在嘴边，自己那虚伪讨好的模样，就先让他矮了一截。
　　不如他那一双弟妹活泼，还惯以顾书祺为模样学习。渐渐在老太君面前也失了宠，处事就更加卑微了。

　　既不是长子，又并非出众，是而学习很刻苦。
　　而让这样看重学业的二哥为她一点小伤请假回来，不如折了他的腿来得容易。
　　况还有这样好的机会，能在书院两个最出色的弟子不在时，一展身手。

　　然有甚用？她一清醒，两个哥哥就赶回了书院。六艺中的其余五项，还不是被他这两位兄长压过。
　　老太君要不是为了替二娘与三郎多挣些脸，只怕也不会到处宣扬此事。
　　并无恼意，只微感他可怜。

　　半山腰的好处，就是白日也不会太热，夜里不会太凉。
　　而白云居还有一妙地儿，便是它地下有个逍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