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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六章 ...

  •   第六章:

      暮色低沉,月色照透半个清河府。
      苍穹似一块洗净了的蓝黑色粗布,缀着闪光的碎金。树下微风浮起夜虫鸣叫,顺着荷塘之上薄薄青雾漫延至远方。
      轻纱、烟岚,在清河看来,却是深沉得化不开……
      水阁四周皆垂了帷幔挡风,端坐在内的久年手持鬃笔,在砚台上撇了撇墨,清润音嗓传出:“水埃,怎么今夜有兴致来荒废的□□院?”
      水埃微微作揖,暗去的清河恰巧看到这一幕,折身躲入远处的假山。
      “找了你好些去处,本以为一无所获方来□□院。”水埃坐到久年面前,见他新启一本书,便问道:“怎的,又有新故事写了?”
      久年端整书写姿势,紧身长衫勾勒出美好的腰线,仅仅是个侧颜,却已美得让人无法喘息,夜风刮卷而来,拂起拖沓在地的长衫。
      风吹落烛灰,燃着的大盏白灯变得耀眼。
      “是清河的故事。”久年淡淡:“我怕故事太长,来不及写。”
      水埃心下料到几分:“是该起笔了。”
      片刻沉默。
      水埃还是开了口:“其实有件事,在看完满主故事之后,我就该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白寅昊并非白景懿亲生,这件事就连满主的书中都没有提过。”
      “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久年兀自笑了下:“本来我没法如此确信,但是当看到写有满主故事的书中,有那么一段含糊其辞,便能猜到写此书之人的用意了,写书的毕竟是我老师父,他如此做,无非就是想护住外藩的王室血脉。”
      “不是不信你。”水埃解释道:“关于宫中二皇子白寅昊的传闻,我也是听过的,他心地善良,为人谨慎低调,不像是会和满主同流合污之人。”
      久年啧啧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没有见过白寅昊这个人,只是觉得比起满主扶持皇后之子登基,难道不是扶持白寅昊登基更有说服力?”
      “此话无法反驳。”水埃心底纠结,她明明已经相信久年的话,奈何要让她去杀白寅昊,心底还是害怕不已。
      久年也是看出水埃的心思,嘴角亦勾起浅浅笑意:“清河肯定是想减少伤亡,他会引满主出宫血战,如若我的猜测没错,满主不会让白寅昊参与,你只需趁机混入宫中当小宫女,随便下点毒,毒死白寅昊便可。”
      任何残忍的话,从久年口中说出来都是轻飘飘的感觉。
      “是不是……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水埃一方想帮清河,一方又下不去狠心。她分明也是看到那本写有满主的故事,确实存在古怪之处,当年帮助白景懿攻入皇城的是昊将军,书上所写,昊将军并未娶妻生子。而在战胜之后,书上又写,满主从昊将军的营帐中抱出一个四岁孩儿,竟说是白景懿妾室惠单所生,白景懿亦没有做过多解释。
      这个孩儿便是白寅昊。
      依照当年白景懿爱侑凝爱得那般之深,又怎会娶妾室,遑论先前的故事中,关于白景懿的妾室只字未提,根本就是在发现营帐中孩子之后,才多出来一个后封的妾室。
      所以白寅昊很可能不是白景懿亲生,惠单也仅仅是其养母,他真正的爹爹是昊将军,而娘亲,便是外藩的王室公主。
      正如久年所推测。
      清河从一开始就错了,满主根本不想扶持荷音的儿子当上太子,那些都是为扶持白寅昊登上帝位的障眼法。清河一步步做的,根本就是在帮满主铺路,无怪满主任由清河一步步逼迫,满主根本不需反抗,是在坐收其成。
      水埃一点点陷入思索,久年见她一动不动的样子,索性没了写书的兴致,起身灭去灯火:“突然有些想老师父,我先回房了。”
      周遭再次陷入黑暗,水埃亦觉清冷,便也离开了□□院。
      始终躲在假山后的清河面色凝重,半晌,发吐出几个字:“水埃,真没想到,你宁愿同久年商量,也不愿告诉我。”

      ***

      世间种种错综复杂,都不过命运轮回作弄。那好比早已散乱的线,愈挣扎,愈纠缠不休。
      光亮从窗口透入,落在一道黑影上,他似乎已经盘膝坐了很久,舒展身子间骨节响起清脆的咯噔声,忽然便失了笑容。
      “满集,老师父。”
      久年缓缓说出老师父真正的名字,他站起身抚摸着牌位,身后的幔帐灯烛不堪凉风摧残,仓皇间早已失却了昔日雅静从容的姿态,彼此推搡发出粗劣的摩挲声。
      淡色雾霭袭来,忽浓忽淡,久年看到老师父一世年华如白驹过隙,他终身迷惘,终身哀戚。
      作为满集,他背负了太多太多。
      白钦帝血洗外藩国之后,满集带着年仅八岁的满主逃到京城。次年,满主便入了宫,满集却选择四处打零工求生,在满集四处流浪的日子里,唯一的乐趣便是站在戏馆子门外听说书。
      满主开始报复皇城,欲想让残暴的白景慕继任太子,满主还特地将此消息告诉满集,满集起初以为满主也就小打小闹,几年之后朝中势力分散,白钦帝痴迷于炼蛊,满集方真正感到害怕。可那时的满主早已如同疯魔,满集无法制止之下,便开始将满主所做之事一一记录。
      凡是和满主扯上关系的人,满集都会去了解。满主并不反对满集做的事,还特地安排数十人帮满集一同记录。
      满集遇到久年的爹娘是在白钦三十五年,清河反抗攻入皇城之后第五年。久年的爹娘一路从百里之外赶来京城找自己的长子,他们的长子被满主抓去服用蛊毒,生死未卜。后来二老得知长子已死,还是留在京城。次年,他们生下第二个孩子,便是久年。久年出生的当日,二老因为知道满主炼制蛊毒的秘密,被他杀人灭口。
      满集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乞求着满主:“满主,我唤你一声幼弟,是想着你尚留有人情。知道蛊人秘密的人那么多,你想深藏此秘密,还需杀多少人……这个孩子将将出生,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不会多了,待皇城中见过此事之人喝了心蛊,便会忘记所有,残留在民间的人,我会一一杀尽。”满主那双邪魔般的眸子对视上满集怀中的孩子:“从此以后不会有蛊人,我会继续留在皇城,想其他的法子替外藩报仇雪恨。至于这孩子,注定无依无靠。”
      “谢谢成全……我会将他抚养成人。”满集皱着眉,好像在叹息:“幼弟,收手吧……你做的足够多了,我们回外藩国。”
      “回?你说回去?”满主突地仰天长笑,手中握着带血的长剑便随着他猖狂的笑声抖动,犹如一个嗜血的妖怪,他狠狠道:“我们还能回哪!国已灭,我要做的只有报仇,穷尽一生。白钦帝没几年活头了,我要让下一任储君亲自毁了中原国!满集,你若是再劝我,休怪我不看兄弟情面!”
      满集旋即看出满主的目的:“你要扶持白景慕当上皇帝!”那样一个心思阴毒、荒淫无度之人当上皇帝,中原早晚会毁在白景慕手上。
      “没错!就是他!”满主狠狠。
      满集知道他阻止不了满主了,便叹了口气,带着怀中的孩子弯腰离开低矮的棚屋,转瞬间消失了身影。

      忽地,久年察觉屋外有人靠近,思绪抽回,对空道:“清先生,进来罢。”
      话音落,暗中水雾渐盛,清河的身影从水雾中勾勒而来。他卸去白日里的风光,音嗓疲惫不堪:“怎么今日有兴致念旧起来?”
      久年道:“听到清先生今早在茶楼所说的话,有感罢了。老师父带着我四处游历,他在我眼中就是个不染尘世的仙人,爽朗的笑声总能给人带来无比欢乐。其实清先生在白景懿谋反前就认得我了罢,那时候是你找到老师父,逼着他把我的身世告诉我。”
      也正是如此,满集在说出一切真相之后选择了自尽,那时候久年也就七岁。
      “我不能让满主得逞,需要激起白景懿的愤怒让他举兵谋反,那本记录着满主和白景慕勾当的书只有满集有。我找到满集时,他已是垂暮之年,他看着模样停留在二十九的我,满眼惊恐。”清河倏然抬起手,露出白皙的手臂,淡淡道:“算起来,我今年应有六十三。太可怕,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太可怕了。”
      清河青丝入瀑泻在肩头,眼角微微上挑,竟带了几分邪魅:“当初满集就是如此形容我,他问我究竟想要怎样,我回道,与我一起阻止白景慕登上帝位。”
      “无怪老师父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将蛊人的秘密全部告诉我,告诉我,我的爹娘和兄长就是被他的幼弟满主所害,此番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白景慕登上帝位。”
      残忍的真相猝不及防袭来,年幼的久年拿起刀子捅向满集,却在前一刻颤抖跪落在地,搂着老师父声声抽噎:“为什么……老师父,你为什么不阻止满主杀我爹娘……”
      “这也正是满集与满主不同之处,他把事实真相全部告诉你后选择自杀,从假装不见到撒手不管,心地善良又胆小怕事。他至死都狠不下心去害满主,宁愿当一个置身事外的说书人。”清河点上一柱清香,将其放入香炉:“但也多亏满集,唯有他的说书才是事实真相,如今都封在皇城。”
      “也请清先生莫再有意无意挑衅我了,从久年来到清河府第一日,就已同清先生表明过,久年只是一个说书人,世上爱恨纠葛都与我无关。”
      莫非久年自己看出来最近与水埃走得太近?误以为他此次前来是说水埃之事?毕竟白日里在茶楼多次对眼,都看到久年和水埃行为举止有些亲昵。清河心中一笑,淡淡道:“久年多虑,清河从未。”
      “那便好。”久年神色游离,纠结片刻是否该告诉清河关于满主真正的目的,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同样神色游离的还有清河,纠结片刻是否该告诉久年他已知晓,但终究也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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