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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第一世 生为白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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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她”转世成了一个普通的21世纪的中国的人类女孩,叫陈冉一,小名一一。
家境普通,也不普通。要按正理说,其实有点奇妙,经历里一半乡镇一半城市,或许应了那环境造人的话,环境在她性格里深埋的引子,终在她此后的人生里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她小时候长得聪明灵秀、机灵可爱,常有怪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捏脸调戏;长大后却逐渐平凡,湮然于众人,俨然又一个“伤仲永”。唯一不太平凡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幻想,叛逆期超乎常人的长。
从小生长在妈妈身边,不是单亲胜是单亲,妈妈是一个乡镇老师,不知道怎么描述好看与否,你知道熟悉的人看久了你就丧失了关于她美丑的标准,于她而言,妈妈就是妈妈,妈妈的模样。
爸爸在外面的大城市讨生活。是的,讨生活。妈妈在一一面前这么说过,爸爸也那样自称过。一一并不知道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的,大概做过许多,后来可能固定一样。她不知道爸爸的工作,就像她不知道她曾祖母的姓名一样,在她眼里没什么奇怪的。也曾经好奇过爸爸的工作,可那并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爸爸也许自己也弄不明白。她其实后来觉得,在那次爸爸带她去他有钱的朋友开的足浴馆洗脚时,看着爸爸一直试图跟捏脚的小妹搭上话,来咨询员工意见反馈有钱朋友时,她其实觉得,爸爸他,有点可怜。
由于爸爸常年不在妈妈身边,妈妈显得有些内分泌失调。“像个疯子”,一一这样想着,用着她从电视上看到的名词,早更。妈妈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又由于职业的原因,对一一的要求格外严格,比如平时不能看电视啦,周末一定要看英语的光盘啦,还一定要检查一一的作业,看完还逼着一一改,改完并且全部改对才许睡。一一老是噙着泪愤愤地边改错边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妈妈呢,为什么偏偏我妈妈是老师呢?一一所有的朋友都怕她妈妈,她太凶啦,朋友们那样悄悄向一一抱怨着。一一听了也有时心生埋怨,为什么我的妈妈就不能温柔一些呢?
可是每次被打之后,妈妈又会很心疼,一一记得,有一次妈妈打了她的屁屁,留下通红的五指印,一一哭了,结果后来妈妈也哭了,那是妈妈第一次哭,一一被吓坏了。妈妈哭着说,你要听话啊,妈妈也心疼你的。那天晚上她淌着泪睡的,睡时一一想着,我要做一个好孩子,再也不要让妈妈哭了,我还是爱妈妈的。
可是后来,无数次,次次,妈妈因她又流了无数的泪。开始震惊,害怕,心疼,愧疚,后来就麻木了,甚至有时故意逼急她,气得她掉眼泪,一一心里还会产生扭曲的快感,你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你?太坏了,坏一一。
再后来爸爸,非要把一一转到大城市念书,妈妈是铁饭碗,不能跟着去定居,自此也只能周末家人团聚。
可是他们为什么觉得一一就能习惯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呢?
说实话,一一小时候很崇拜爸爸的,爸爸长得好看,爸爸比其他同学的爸爸都厉害,爸爸会带她去大城市玩,买衣服,吃好吃的,可那又怎样呢?他们之间于一一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那过去的十年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或许不超过九个月。
本来这些矛盾并不明显,爸爸会一直是一一崇拜的爸爸,孺慕的爸爸,可是他们高估了一一的适应能力,住校?一个十岁的刚来这座城市的小女孩儿?怎么想的啊,明明家就在学校旁边十五分钟的路程不是吗?
正是如此,一一漫长的悲剧的叛逆期,开始了。
导火索是,一一被排斥了。
也许因为一一小时聪明,读书读得早,看上去比周围孩子小了一大截;也许是一一矫情,才到大城市怕生,怕落于人后,卯着劲念书,老记不着周围的同学的名字;也许是一一邋遢,自理能力太差等等。
总之,一一被孤立了起来,整个初中,整整三年,人缘都low到极点,这造成了一一的心理阴影,也因此,一一由小时候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三好头号乖小孩,一个热爱世界、热爱自然、觉得世界是美的、没什么不好的、富有同情心、会为老人和乞丐还有弱者流泪的圣母小白花,变成了一个阴沉畸形阴暗愤怒无法与人交际来往的边缘化人类,学会了和父母对吼,甚至越到后来,她越是不甘扭曲怨愤——因为她阴戳戳地觉得,如果不是他们不肯让自己住校,不把自己被孤立当回事儿,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害怕人群,尤其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群,恐惧学校,喜欢莫名奇妙的哭,看什么都没劲的小孩儿,她好像停留在了那个岁数,她长不大了,内心深处。
然而就连她这样了,父母还是没有重视。真遗憾啊,真的。
一一试图改正过自己的毛病,在她砸碎玻璃瓶,割了自己七刀之后,她去向父母坦白了,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她轻度焦躁抑郁,然后给她开了一堆吃了之后只想睡觉的蠢药,然后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心理医生开的休学一年的证明。
可事情更糟糕了,这是高二那年,父母觉得太重要了,反复劝她,反复劝,让她不要休学,再让班主任劝她,就在她回去学校跟班主任谈心的那天晚上,她再三考虑还是觉得自己适应不了的那天晚上,她打电话给爸爸,说,爸爸,你来接我吧,我真的想休学,我真的适应不了,一年而已,反正我读书小。她听见爸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当时真的如坠冰窟,他说,别想了,我把你的休学证明撕掉了。
冷意涌上心头。
该怎么办呢?她恨他。
她装作正常的样子,脑子里却充满了死亡,杀死自己或者杀死别人的想法。你看她在笑,可是她笑意无法达到眼底,笑到一半心里就只剩茫然了。她甚至不怎么和父母说话了,她怨恨他们,非常非常。
可是有一次,她真的差点死了,她以为她会死,第一次觉得死亡离她这么近,她这才发觉原来她真的还是怕死的,她想哭,最后却笑了,很好,这样很好。
她开始变宅,她的世界开始变小,她喜欢的是去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不需要交流的地方待上一天,她可以玩她的手机、ipad、电脑玩上一天,她迷恋上了各式各样的小说、电影、故事、明星——所有让她忘掉自己是谁的事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演绎自己的故事。
于是她成为了一个小说家,将她所有的癫狂、阴暗、瑰丽全都献祭一般地献给了文字,她大约成功了,但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她赚多少,就花多少,今朝有酒今朝醉,享乐主义者,她是个。有需要就找牛郎,谈个付费的温柔的恋爱游戏,就算沉浸其中,别人也以为她靠的是演技,嗯,她愿意别人以为看到的是演技,哪怕其中她付出真心然后痛心。当她真的喜欢上她付费的对象时,她总是抽身离开,她不想也不敢尝试,那对她来说太可怕了,感情或者牵绊。
而在她30岁那年,她决定生个孩子——想想吧,一个会看着她死去的孩子,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孩子,一个会爱会憎恨她的孩子,一个能代表她活过的孩子,甚至可以证明她和这世界有过联系的孩子。
于是她采取了非常手段,和一个一直很想要孩子的gay做了。在31岁来临之前,她得到了她的救赎——Dianel,她的黄金男孩。
在生他的时候,一一哭了,很痛,是的。怀孕的过程真的很艰辛,而生孩子更是痛苦,她觉得她用光了自己所用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痛神经来感受他的出生,深切地感受到了。但他的出生简直是一个奇迹,所以所有的痛苦都是值得的,所以就连哭都成了非常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一一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从那么小一点点,长成一棵树的清俊模样。然后终于逐渐和这个世界和解。
她不再烂醉地狂欢,甚至开始懂得生命的意义。
在她四十岁那年,那个gay抱着酒瓶痛哭着半夜来敲她的门,那是她最后一次喝醉。他们喝了一夜,又做了几次。自那以后,那个男人常常到她家来和Dainel玩,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发展,也并没有什么解释,因为不需要。后来她又怀了孕,就是喝醉的那一夜,她本不想要,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留下了腹中的小生命。
十月之后,她生下了Nicol,一个美丽的拥有黑玛瑙石般眼睛的女孩,她突然觉得很圆满。
那个男人仍然在不同的男人间徘徊,偶尔也会找找女人,但他们在冥冥之中自有默契——大概是彼此生活交叉却有平行,却并不干预也不参与对方的生活。互相以一种老友的身份彼此存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或深或浅说不明白的痕迹。
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医院来宣告的最后期限,肺癌。
治不好,明明技术已经非常发达了。
一一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她抽烟,却不酗烟,不过也无所谓,她觉得这样离去有个预期,也很好。
那个男人知道后居然不再特别骚包地搭讪年轻美人们,反而仿佛转了性子,常常陪在她这个半老婆子身边,像一只赖皮的老猫,狡猾危险,很温馨也很古怪,她弄不明白,但自诩将死之人,也难得去猜。
一一死的那年,Nicol十九岁,Dianel二十九岁,Nicol成了一个超模,活跃在国际内外,美得淋漓尽致,Dainel成了一个著名的画家,他的手被赞为“莫扎特的琴弦”,所有的颜色在他的手里都能自成一格世界。
一一死的那天,天气很好,孩子们都在身边。她躺在银灰色的具有未来科技感的特级病床上,床头放着灿烂金色的小雏菊,是那个男人带来的——那个男人在她躺在床上的这些日子每日都带一束给她。
最后的时刻快到了,她心里想着。越是接近这最后的日子,她越是连翻身都很困难,可这最后的一天,她有感觉。她要求Nicol扶她起来,Nicol一个人有点使不上劲,于是Dianel也来帮忙搭了把手,可也只能让她微微抬起一点点。她喘着气,看着自己的手,手已经很瘦了,瘦成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鸡爪子样,苍白瘦削的手上简直看不到一个毛孔,皮扒拉着肉,一捏就会碎的样子。
皱了皱眉头,她让Dianel和Nicol俯下身,将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然后偏头笑了笑,是那种看透的了然和温柔,可能还带点将死之人的智慧的样子。
然后松开他们,她又微微侧首,眼角丝丝挑起,瞥向那个男人,抿嘴一笑,其实那时那样实在很丑,她已瘦得不成人形,但那动作她做来又偏偏带了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故作无辜的妩媚,那一霎那光华惊人,在他看来。
她仰起上身,拼了命的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扯近自己,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像在做恶作剧一样,像她十八岁时那样笑嘻嘻的,她问他:“你真的是gay吗?”
他有些哽咽,刚想回答,她却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