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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九章 焚其积蓄 ...


  •   就在杨宗保突袭白豹城的同时,判官种世衡也审时度势,急率军赶赴踞延州东北二百里外的宽州,筑垒营墙,起清涧城,右可固延安之势,左可致河东之粟,北可图银夏之旧。
      白豹城、三川口、金明寨、延川、清涧城互相横照,构筑连成第二道边境防线。
      《通典•兵典二》有曰:焚其积聚,虚其市里。
      《草庐经典•游兵》亦云:抄其谷食,焚其积聚,劫其辎重,袭其要城。
      宋军一边重兵加固防御工事,一边抢收秋收,并驱离边境四野的居民,烧屋毁舍。战事一起,背井离乡逃避兵祸的流民犹如潮水一样涌入中原内陆。却是走了大半,仍有不肯离开祖辈乡土的固执。

      故土难离。
      为了这四个字,妻女遭辱,被掳为奴,仍有抱住破烂的泥房石屋不肯离开之辈。
      “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们哀嚎地匍伏,疯狂地磕头请求那些在拆毁他们屋宇祖庙的军老爷们高抬贵手。
      往手心呸了口唾沫,号子一吆喝,着军服的士兵们听不见震天的哭嗥,他们耳中只有长官的军令,只有同伴的号子,捋起袖子,扛起粗木,一下、一下撞击上祠堂祖庙。

      一个汉子,疯叫跳起,扑上将他家一把火给烧了的将士身上,拳打脚踢地乱吼乱叫。
      他家很破,他家很小,他家也就一块可以遮头挡风的茅草窝。他在里面出生,在里面长大,却被他们一把火,一把火给烧得干净。
      “背宗忘祖的畜生!二狗子!你!你!你不得好死!”
      被汉子扑倒的将士甩开火种,一个翻身将汉子反摁,一手把他的手臂反锁,一手成拳砸上汉子的后脑勺。汉子被一拳砸蒙,眼冒金星,立时奄声。
      年轻的军官大喘口气,抽身站起,整了整被汉子扯烂的军服,一口唾沫呸出,骂道:“半年前、三个月前、甚至一个月前,政告军令下了几次,三令五申要你们撤离!你们为什么不服从?故土难离嗯?让你跟俺一起参军你又舍不得家里那半亩田!今天你不走,这破屋不被俺烧了,明儿你就沦为撞令郎,西夏狗就在你窝里撒欢——!”
      颤抖低俯的头颅不敢仰望骂咧行暴的军士,虽然他们之中,还有他们的族民,有他们的子弟,有一个还是东家把屎西家喂饭才侥活长大的娃。但不管他们过去是谁,他们现在都是兵,是官,是可以主宰他们生死而他们却无法反抗的老爷。
      他们说的道理他们不明白,官老爷的政令他们也不懂,他们只知道这里是他们的根,是他们家,是他们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
      离不得,不能离。

      “展大人要在就好了。”
      皮鞭驱赶着频频回首凄声哭嗥的流民,骑在马背上的少年骑士被这凄泣闹得头痛。他真怀念跟在展昭手下的日子。
      展大人脾气多好,虽然他把他们陷害过不止一次……
      展大人多有亲和力,他们就不止一次被忽悠得没了脾气……
      前番跟着展大人出来清野,那行事可比这次容易了许多。
      唉……怎么同样得的说辞,展大人说了,那老顽固就携家带口地跟着马屁股后头跑;他念完,还必须在他们屁股后头用鞭子抽打才能让他们离开……
      房子都烧了,田也毁了,他们这帮愚民就是偷跑,也没有可回去的家园。

      坚壁清野,使敌攻之不克,掠无所得,军队无论开到哪里,都无立足之地。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对战争的影响是巨大的。
      很多年前,赵钰有一次考核赵祯的学业,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是这样的:一个将军和他的士兵被困,粮草断绝。那个将军把自己的口粮,分成了很多份分给了他周围的士兵。
      故事很短,很简单,没有开头,也无结尾。
      赵钰问赵祯:从这个故事看到了什么?
      赵祯细想了阵,答曰:仁。粮草断绝,将军若是保留自己的口粮,会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却还是将其拿出,分予与他一同搏命的士兵。由此可见将军之仁,见将军之义。
      那日,赵祯被赵钰关在书房写了一千张『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身为将领,未能为军队安排充足的后援便是失职。稳定的后援才是军队前行冲锋的保证。没了粮草,就是再善战勇猛的儿郎,也会死于饥饿。
      兵变,哗乱,都将因此而生。

      这个故事,赵钰讲给了赵祯听,也讲给了涂善听。涂善又讲给了杨宗保听,讲给他一手提拔的军官将领们听。一个接一个地教导传授下去。

      仁义到了战场上都是狗屁,一个稳定的后方才是根本。
      粮草是什么?
      那就是命!
      连命都没了,什么诡计都是白扯。

      于是,指挥的手一指,『焚其积蓄』的军令就一丝不苟地被忠实执行下去。
      要的就是西夏军无法以战养战,又后续无援,只能退走。

      这命令说来容易,真正施行起来,一纸难书。
      陕西地貌沟壑丘陵,可藏军的地形深广。西夏驻军所选之地,皆为攻守上地。党项和契丹相似,都是游牧民族起家,战马精良,马背上长大的儿女,骑风彪悍,驰骋若风,电驰雷疾。西夏的攻势向来以出其不意为先,疾走疾退。李元昊用兵,更是给其加上了狠辣阴毒的特色。然,无论党项军如何神出鬼没,锐不可挡,他们也是人。是人,就要吃穿休息。
      或被占领,或是新建,西夏军的一个个运输站遍布赵宋陕西境内,专门负责粮草军械的中继,以及前往各军各路的分流。随着宋军的坚壁清野军策,来往于运输站的车队也就更多了。党项兵常常要熬个通宵才能将军务完成。
      这不,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吆喝手下兵士点燃火把的命令就此起彼伏地响起。

      ‘点火把叻——哎?你TMD给老子起来。’
      洪德寨被西夏军占据,寨口高耸的岗楼上有两名守夜的党项兵。高个的那个踢了自己同伴一脚,喝骂道:‘你不要命了?让头看见,你两颗眼珠子别想再看见贺兰山阙!’
      ‘踢什么!不就点个火把么?少把蹄子往老子身上蹭!’
      矮个子的士兵捡起身边的火棍,燃了火折子往包缠油布棕叶的一头点去。呼的一声,火把燃了起来。
      一边将手中的火把插起,矮个的士兵一边抱怨,“TMD,都五天了,连个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还不如上前线死了的好。”
      “屁!就你这副德行,还上前线?不用吹响号角,你就吓尿了裤子滚着爬回来。”
      “那也比你强!你啊,不用跟宋猪打照面,范小夫子打个喷嚏,你都会湿了裤头!”
      “不屑搭理你的~等下再跟你说,看!车队又来了。”高个子从岗楼上探出身子,回着头问:“又是往皇上主军去的粮草,这个五天内都去了三趟了吧?”
      “前天,大大前天,嗯,是三趟。怎么?”
      “笨,学着点。不说年头,今儿秋刚出征那会,皇上主军那七天都送不了一次粮草。”
      “是啊是啊。然后呢?”
      “还然后呢,你没脑不会想啊?这就是说,皇上那边,也没收获多少宋人的粮草,不足以弥补支持他的消耗啊。”
      高个子当了快十年的兵,从李元昊的第一次出征,他就是西夏的兵。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是名有历史意义的老兵。虽然他只是一个后勤兵,只是一个小小兵。但他也看得多,见识得多。
      矮个子一脸茫然,不甚明了高个子忧心忡忡的装什么深沉,但他不用再懂了。一支透胸而过的长箭把他钉到了岗楼的中柱上。
      高个子还没回过神,接着射来的第二支长箭就穿透他的脖子,鲜血喷洒而出,噗的一声,挨着栅栏倒下。他大口地喘着气,听到自己颈部传出气流泄漏发出的咝咝声,然后他的脑袋就偏到了一旁。
      矮个子大口地吐血,他凝聚起全身的力气,伸出手,哆嗦地向头顶的一根绳子摸去。那根绳子连着警钟,他不用废太大力气,真的,他只要手指缠上绳子,然后用身体的重量就可以将警钟拉响……却,他的手才刚刚举到耳边,又是一支长箭飞来,把他的手掌也钉到了中柱上。
      泪水顺着矮个子的脸颊流下,落在被鲜血染红的木板上,一瞬,便被暗红吞噬。

      岗楼的中柱有点微微的震颤,有人正往上爬。一个黑影翻跃进了岗楼,他先查看了被钉在中柱上的矮个子,然后来到倒在一旁的高个子身边。火把的光芒下,高个子终于看清了敌人。是个男人,全身用黑布包着,紧贴裹身的布料勾勒出修长的形体。他的面容也用黑布蒙着,高个子只能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身上没有任何足以标明身份的标记,也没有军阶纹饰。但高个子相信他是一个军人。
      这个时候除了敌军,还有谁有胆子偷袭西夏军的军营?
      这也是高个子最后的想法,因为紧接着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先上岗楼的黑影,打了一个手势,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黑影以一种看似散乱的队形潜行接近洪德寨。
      黑影们潜行接近有灯光的帐篷,帐篷内打着哈欠出来一个夜尿的。倒霉的路人甲一个哈欠没得打干净,喉咙一紧,连声闷哼都没能发出就没了生机。
      夜风扬起丝缕漏跑出来的黑发,微微敛下的眼睑下是双黑白分明比星夜更深广幽邃的眸子。
      紧跟第一个翻上岗楼的黑影其后的那人了声微不可闻的口哨,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展南侠,好利落的手段。”

      好个温润如玉的南侠展昭。
      柳清风是没见过闯荡江湖时的展昭是何模样,但身处沙场的展昭却是下手干净利落。城头杀敌也好,夜袭处理敌兵也罢,往往一招致命,不带犹豫。
      手掌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展昭不理会柳清风的嘲讽,低声传令,“差不多了,各自散开,开始行动。”

      ——柳先生请放心,涂将军是不会轻信敌人的离间之计。

      ——柳大侠,请你跟展大人一组行动吧。

      柳清风是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到杨宗将薄如蝉翼的信函烧毁时别有所思的模样;听不出卓东来阴柔嗓音下潜藏的含义。

      寂静的夜里,几声低低的鸟鸣此起彼伏,远远地传开。
      ‘喂,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军营中部是仓库区,囤积了往来滞留的西夏军粮草军械。
      “几声鸟叫有什么好奇怪的?”
      守营的大个子挠了挠脑袋,“不对啊,我好像还听到什么……”
      他的同伴正想讥讽一下这个神经过敏的傻大个,却发现远处一亮,他张大嘴,惊讶地看见十数支火箭向库营呼啸飞来。
      火箭碰触,崩裂炸开,火星四射,夹带着易燃的气化物,风势夹紧,眨眼刹那,库营附近的栅栏也燃烧起来,熊熊烈焰连成大片的火幕,蔓延成火海之势。
      ‘敌袭——’
      只来得及发出一句带着哭腔的警报,守营的卫兵就被结束了生命。
      一个西夏军官跑出帐篷,只看了一眼就急声大呼:‘库营敌袭——三队跟我来——!’
      回答他的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其中一支火箭更是直接射穿他的身体,插入他身后的近侍兵腹部。

      第一波火箭才刚刚射出,刀锋剑刃就贴着火光暗影袭上炸营逃窜的咽喉。
      一面是预谋偷袭,一方是仓促应战。
      倒霉的永远是没有准备的那边。

      袭营的宋军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而驻守库营的西夏军却是次劣老弱。强壮的好男儿都跟着他们的帝君上了战场,战斗在前方第一线。面对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敌人,炸营的乱兵怎么会抵挡得住?
      入侵的宋军和守营的西夏军数量是远远不等。但他们的目的不是灭敌,而是焚其积蓄。
      得手,即退。

      “啧啧,真是浪费。”
      柳清风看着能供五万大军一月食用的粮草在熊熊火光中焚化成灰烬,不阴不阳地凑到展昭耳边低声细道:“展大人,这些粮食若是能分给逃难的流民,怕是能救不少人吧?”
      展昭审视着乱局,一确认火势不可扑灭,立即毫不眷恋地下令撤退。

      柳清风对展昭没有好感。从五、六年前被他的女装欺骗而一度身心严重受创后,就一直对展昭心有余悸。
      但现下他心情烦躁,卓东来阴柔的嗓音一直徘徊在他的耳边,那抹浓郁到化不开的紫色让他烦躁不耐。卓东来不简单。对他,柳清风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应对着。跟卓东来过招曾是他这五年最大的快乐。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出山以来一直热衷的游戏忽然没了兴致。
      天下已经大乱,他却没有了让它更乱的玩心。
      这个游戏不玩了,他又要玩什么?
      柳清风一下没想好。

      近日里,他时常梦见幼年早死的娘。梦里,娘亲抱着小小的他,嘻笑地拧着他的鼻头,对他说:“日后风儿找个小媳妇,天天给你穿衣不就行了?”
      爹很年轻,俊秀儒雅,站在一旁捧着书卷望他们笑。
      然后他闹着从娘的膝上跳下,一转身,拔长了身形。衣衫凌乱,暗光中,一双柔荑柔美得动人。柔荑靠近,为他束整了衣冠。低垂的面容背着光,看不清晰,泛着墨泽的秀发如瀑倾泻,柔顺娴熟……

      普通人的生活,或许也不错吧?
      柳清风想换个游戏了。
      但现下的局势容不得他说退便退。

      等我将一切收尾干净再去找你。
      到时我们重新来过。
      这次,我不扮演无法无天的折花公子,你也不是无辜遭辱的丁家三女。
      当我们再见,晚风吹动着竹林,月光拉长了身影,萤火虫一闪闪地满天飞舞。
      天空中,银河在发光。
      天空下,风铃在歌唱。
      我摘一束樱花草。
      你捧在怀中。
      流水走过,
      种下四季的变化……

      生活,只会在细水流长中幸福地蔓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焚其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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