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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舅舅到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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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给他取名为『昭』吧,取‘金昭玉粹’之美意。
二十五年前,杨戬从三妹手中接过那小小的婴孩,他曲指逗弄他小小的脸蛋,他的食指被暖暖地握在小小的手中。婴孩纯然的笑颜好似春风水化了冰寒,染暖了万物。杨戬轻轻地抽出他的食指,轻轻地将那小小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
最温暖不过如此。
最柔软不过如此。
不要求这孩子有惊天之才,不期望这孩子能震动天地。杨戬只愿他有着金玉的明美,简单而纯净,幸福且快乐。
常言外甥多似舅。
虽然出了杨戬一个例外,沉香两个例外。
可展昭这孩子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遵循条理而生的,乖巧地不象话。那鼻子眼睛,那性子天赋,要不是打杨莲肚子里蹦出来的,还真由不得人怀疑展昭到底是谁的孩子,真真像极了杨戬。
杨戬既无家室又无子息。疼了半生的小妹嫁人后,更是一日胜一日的孤冷清绝。展昭的临世让杨戬忆起了三妹杨莲出生那日,还小的他抱着更小的杨莲,为了他怀中这小小的人儿,为这份纯然的笑颜,他愿付出所有,愿与天地争抗。
他如是许愿。
他如是所为。
他殆尽心机成全了三妹的幸福,也亲手送走了自己身边最后的温暖。
无妨,反正他早已习惯。
孤高清绝,既然孤高,便难离清绝。
杨莲还是他的三妹,却不仅是他的三妹。嫁做他人妇,有子长成人,她的笑染上了成熟,她眼里装进了夫婿子女。不再是那闯了祸便跑回来找他救命的小女孩,她的世界不再只有他一个亲人与之相依为命。
杨莲有了夫婿,沉香有了媳妇。
杨戬一人归去,独对满室清冷。
杨戬一手构筑了杨莲的幸福,却始终格格不入,直到展昭出生。
因为展昭,桃山才是杨戬的家。
吾心安处是吾乡。
那小小的沿着他的腿爬上坐到他怀里的孩子,是差点让杨戬徒然落泪的温暖。
杨戬尽心教育着展昭。
展昭也不负期望,出文入武,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只是一颗怀了天下苍生的心,越来越偏离杨戬期望的清心寡欲。
待展昭年纪稍长,杨戬欲引其入道。
犹留稚气的青涩少年,身长玉立,眸正神清。他说话的声音一向不高,轻轻缓缓却自带甚少改变的沉稳坚韧。
“佛祖讲的是普渡众生,道家宣的是师法自然。仙家眼中看到的是天道苍苍,救的是六道轮回,山河大地本是微尘,更何况是尘中之尘?凡夫俗子挣扎世间,要获救靠的非神非佛,乃一心。”
展昭挺身跪下,重重磕首。
“展昭不才,愿坠入红尘,以一己之身,救凡民,助清世。”
谁家少年不怀梦?
一梦千年犹不醒。
展昭生平第一次的任性用在了离家出走。
自此是鹰击长空,马驰万里,三尺青锋,仗剑天下。
外甥多似舅,展昭的相貌天赋只像了杨戬九成九,性格秉性到像了十成十。
一样的傲性,一样的倔强,一样下了决定就万死不回的死心眼。
不过杨戬的傲外显,展昭的傲内敛。
一简傲绝俗,一轻微淡远。
展昭的兄长沉香,早年顽劣轻浮,经杨戬调教后沉稳懂事了许多。他跟随杨戬学习着应当知晓的进退,为舅舅和弟弟互不退让的倔强撇嘴无奈。
所以说嘛,心志不坚定也有心志不坚定的好处啊。
沉香捧了案卷,放到杨戬的案桌上,左摸摸,右看看,就是不退走。见杨戬被他盯了三个时辰仍不为所动,沉香又一次认识到了舅舅精神的坚定与强大。他腆着张笑脸,摸出一个玉瓶放到杨戬的眼皮底下。
……
“主人,小主人就在这里了。”哮天犬跟随杨戬多年,他习惯了叫杨戬为主人,展昭则为小主人。其他如杨莲等人,各有其他叫法。
厚重的墨扇轻摇扇起散搭于肩的微卷发稍,清冷的双眸随着哮天犬的指示望去,墙垣房舍,隔绝了杨戬的视线,藏起展昭的身影。
玉瓶从宽袖中滑落至手心,拇指磨挲着光滑的瓶身,眼前又浮现沉香痞笑的模样。
——舅舅,小玉说他去看弟弟了。弟弟受了次重伤,把娘给他的两颗保命灵丹都吃了。幸好小玉到得及时,把弟弟救下,不然我们现在就要去地府找阎罗王索魂了。
杨戬轻抚着瓶身,捂暖了寒玉。
——啊!小玉说来给弟弟索药防身,竟然忘记带走了!算了,等我们下次回家给她带回去,让她到时再给弟弟送去好了。
杨戬沉下呼吸,拢起墨扇,扇柄往腆着媚笑凑上的哮天犬脑袋上一敲,淡道:“此乃官府之地,别乱闯。你去叫门把昭儿寻出来。”
哮天犬望向府衙大门时,仰头朝朱门上的门神福相嗤哼一声,被杨戬冷目扫过,立马收敛了狂态,伸头内探。
柳清风极力稳住周身的颤抖,撑桌站起,清了清喉咙,问:“在下庆州帐簿柳清风,不知有什么能为两位效劳?”
“找我家小主人。”
“敢问你家小主人是?”
哮天犬上下瞥了柳清风,哼哼道:“就是展昭。”
柳清风暗道,果不出其然。
他施身鞠礼,自请为他们寻人,并讨问他们的姓名。
哮天犬亮嗓门,道:“我主人是杨……”脑袋一痛,被打断了声。
杨戬回臂收扇,出声淡道:“就通报说他舅舅来寻。”
舅舅?
柳清风暗下咀嚼这名词,他瞧其不过三旬,怎会有个二十又五的外甥?
此时已至夏末,油绿挂树梢,百花争灿烂。
天热极,人的脾气就容易暴躁。
柳清风堪堪躲过一飞射而出的砚台。
只见议会厅内涂善砸了桌椅,大步流星地迈到厅室正中,抬脚狠踹向一名平民打扮的男子。男子的小腹被涂善狠狠一踹,痛苦地匍匐倒地,抽搐不止。但听涂善暴跳如雷地大骂:“格老子的!你他妈的胡说八道!”说着,他又是一脚踹上。一旁的展昭手快拦下,巨阙剑柄隔挡住涂善的腿脚,拨剑一撩,不着痕迹地将那男子从涂善脚下救下。涂善脚重,如此蛮横地使尽十足力道踹下,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展昭收剑在侧,清悦的嗓音平和地劝慰涂善:“涂将军请勿急躁,先让他把话说完再做定义不迟。”
巨阙的剑鞘尾端堪堪扫过男子的头顶,被男子不合季节戴在脑袋顶上的小圆毡帽咕噜滚开,露出头顶一圈秃。
西夏人?
柳清风慢了动作,默立门扉外,从砚台打破的漏洞偷窥旁观。
其时,西夏李元昊独立称帝,在官制等方面推行汉化的同时,为了增强党项的民族意识和身份识别,强行发布‘秃发令’,所有西夏党项族人均需把脑袋顶上一圈头发剃光。这使得党项人和宋人意外好辨认。
杨鞁烙派了大部分帮众前来投军,不管是为了避开宣布断绝父子关系的杨威竡也好,是为了镇守中原内地的天雷堂基业也罢。他并没有来到陕西。
理所当然,杨鞁烙的思虑,卓东来没有考虑不到的道理。卓东来请大镖局的总镖头司马超群坐镇总坛,自己带了一半子弟投军庆州。先声之势已被天雷堂所夺,卓东来便另外备了一份特殊投军献礼。他只身一人潜入西夏边境,舌灿莲花,软硬相逼,竟先后与四名党项将领定下盟约,逼得他们率数百党项兵投诚赵宋。
党项降将潜逃进宋之事极为机密,普通士兵和百姓对此是一无所知。降兵未曾入庆州城,由卓东来和涂善率兵迎接边境,后更是直接送到了范仲淹那处,让他烦恼教化。涂善嗤哼,道:“老屁股不是要收编藩兵?那就统统送给你好了!”
然,党项降将虽未曾编入泾原路军,可卓东来立功之伟不容小瞧。更兼之大镖局在白道的统领地位,使涂善任其为江湖中人组成的民兵组织的最高指挥。卓东来一手背身,一手曲前,优雅地鞠礼领命。因此,自降将口中审取西夏情报的军事会议中,有卓东来的一介席位。
卓东来的体质似是畏寒,夏末酷暑他依旧长袍严实,亮色滚边,深浅浓淡的紫焰宛如凝固其身,道不尽的优雅和蛊惑。什么时候说话能取得最大效益,什么时候静观其变能收获最多情报,卓东来四方各众一点不漏地被卓东来收入眼中,脑中片刻不停息地计算着千百万步后的弈局变化。
西夏降将痛苦地蜷曲在地,死鱼般大口地喘着粗气,操着并不纯熟的汉语断断续续道:“真……真的……那个刘平……没有死……在兴州……被帝……唔!”涂善踢了他一脚,他立即改口急忙续道,“被李元昊好生供养着!活得比老子还他妈滋润!”
刘平之父刘汉凝是宋太宗朝的功臣。他虽出将门,却进士及第,文武全才,为寇准所知,荐为泸州刺史,数次击平当地夷人的反叛。后来,刘平入朝,任监察御史,多次上书言事,得罪了丁谓。恰逢西北有事,丁谓就向当时的宋真宗‘极力推荐’刘平,说:“刘平,将家后代,素知兵,派将西北,可以制敌。”遂趁机把刘平外放。便是如此,在西北任上,刘平竭心尽力,多次镇压各蕃族的叛乱,还不停上书献计,可惜一直未获采纳。三川口一役,刘平死战不退。有人见其和石元孙被西夏军生擒。又有人说他们不甘受辱,效杨令公撞死以自全。
宋廷信刘平已战死,赐其为朔方节度使,谥壮武,子孙及诸弟皆优迁。
未想,涂善竟从西夏降将的口中得知了其还活着的消息。一时间,蜷缩在地的男子似不是西夏的降将,而是被襄阳王爷赞过‘刚直任侠,善弓马,读书强记’的刘平。涂善双眼赤红,拳脚呼啸就招呼上去,“CNND的小子竟敢苟且偷生!你小子对得起王爷当初将你从疯马蹄下救出的恩情?早TM让你死干净了好!你爹当初怎么没把你S墙上了!”
展昭左右抵挡,巨阙的剑鞘好似活物一一为降将接下涂善的拳脚。白玉堂见涂善似是没完了,探臂将西夏降将拖出涂善的攻击范围。延州判官事种世衡连忙上前检查他的伤势,并好言安抚。
涂善粗红了脖子,一掌扇开展昭吼道:“展昭!别以为京都那位派你们两个来监视老子就可以随意管制老子!老子今天就是把那不是玩意的东西给打死了你能把本将军怎么办!”
展昭轻身后掠,掌风擦过他的脸颊,却不伤片寸。他稳身,和声劝道:“涂将军,请勿将圣意误解。圣上对将军是绝对信赖,对王爷更是敬重有加。”
白玉堂冷笑。是啊,赵祯是敬重赵钰,对襄阳系的将士也赋予信赖,但朝廷上的那些个老老少少,可不这么想。便是包拯和公孙策就此亦跟庞籍达成了难得的共识,请展昭和白玉堂前往西北边关,随军涂善,以策不备。
都监?
呵~
“涂将军,刘将军之事是真是假不能听片面之词便下棺定论。或许李元昊打的便是让官家与驻防将领互生猜嫌的主意。”白玉堂不咸不淡道。
涂善赤红满面,双眼似是能喷出焰火,他双手大挥,吼道:“散会!都给老子滚出去!”
“猫儿,完事了完事了。我们走~”白玉堂扯了还要说什么的展昭第一个大步离开。
卓东来不紧不慢优雅起身,抖抖衣衫褶皱,礼数不缺地鞠躬辞退。
延州判官事种世衡也躬身告退,带着西夏降将去看大夫。
杨威竡等军官将领也齐整有序地退出议会厅。
柳清风早在涂善吼“滚”的时候,下意识地藏身屋檐之上。待到厅室内的人几乎退完,就一个涂善在里面乱叫乱砸发疯,柳清风才反应过来。呸,他躲什么啊?
他自拍自己这要不得的坏习惯,窜身下地,远远地望着卓东来离去的方向,还有种世衡搀扶西夏降将的背影,玩味地摸了摸下巴。
卓东来……不愧是卓东来啊……
等等……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干什么而来了?
他来这里是要干什么了?
柳清风困惑地一歪脑袋,半响,握拳捶掌,低声惊呼:“啊——展昭!”
“唔……等下,玉堂……”展昭脱开白玉堂抓他手腕的禁锢,反手拉他慢下。
“等什么?等那涂善将火撒到你头上?”白玉堂不爽道。
展昭笑慰,“涂将军只是一时激动,可以谅解。”
白玉堂不满嘀咕,“反正你这猫就是缺点心眼,谁对你坏都不在意。”
“那是没人真对我坏的缘故,无心之失,何须计较?”展昭温和轻笑,抬手捋顺着大白老鼠乱糟糟的倒毛。
“猫儿……你啊……”白玉堂轻握住展昭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一叹。叹自己干嘛这么为他在意,这么受不得别人对他不好。
“玉堂,你最近脾气躁得很,是否是晚间没有睡好的缘故?”
白玉堂轻轻移了贴在脸颊的手掌,亲吻上他干爽温热的掌心,接着额头轻抵上展昭的额头,喃道:“是睡得很不好……”
“要不我上药房抓些凝神助眠的方子给你煎熬服用?”
白玉堂瞧四下无人,仰首吻上呼吸可触的水润唇瓣,闷道:“不用了,你多给爷抱会就好。别外面一喊,就翻身跑走……”
“那不是……”
展昭还不及辩解,一股深刺骨髓的寒冷冻意就从脊髓尾骨急窜上脑。白玉堂更是浑身莫名地打了个哆嗦。他们同时一凛,几乎同时抽身拔剑,进入警戒备战姿态。
然,展昭一转身,目光触及不知何时站立他们二十步之外,手持墨扇绮纱罩素服的男子,收巨阙入鞘的同时惊喜唤道:“舅舅?”
“小主人……”哮天犬紧张地缩在杨戬旁边,偷偷摇手跟展昭打招呼。他撇了撇杨戬,又撇了撇白玉堂,不知所措地看向展昭。
寒玉瓶以及瓶中所装的三颗救命灵丹一起粉碎在杨戬的手中。一副跟展昭几近相似的姿容无声浸漫开夺人呼吸的压迫寒气,额头眉心处似乎有一抹金色流云若隐若现……
柳清风拐弯出来,窥见此状,立即缩身回藏,再一歪头,摊手无辜自辩,“都怪白玉堂拉展昭跑太快。哎~真的不是我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