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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九、这些日子,那些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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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什么样的?是初春的时候就想着落叶?又或者“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当看着翻飞的裙摆,便知道有风经过,可是“等待”呢?
我想,那种东西既抓不到也摸不着,仅凭着某种意识而存在,日积月累或者意念强大尚可以幻化出形态,如同站在山巅的望夫岩,可是,又有多少人有毅力站成望夫岩呢?我们总是意识到需要“等待”而察觉我们正在等待,但是行为上却可以不用表露出一星半点:一样过自己的生活,一样睡觉、上网、抽一包烟,在习惯的餐厅吃饭,同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交谈,甚至会露出真实或者虚假的微笑,这一切与“等待”无关,并不依附其存在。外人永远不会知道你正经历着什么,而你也只得在夜静更深之时才把这种情怀拿出来晾晾,可怜它如此娇小受不得天长地久。
或许,等待就是一种姿态,一种只有自己知道的姿态。我可以一样的生活,去熟悉的餐厅点钟意的饭菜,跟所有人交谈时面带微笑,睡觉、上网、甚至学习不一样的扑克玩法,可总有地方不一样了,在心底有块位置空着,下意识要去找什么补上,于是在每一个路口突然扭头寻找那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身影,在每一声敲门后提着心直到有人进来,甚至幻想一抬眼他就站在面前,而我只能泪流满面。
我想我是麻木过了才觉着痛,常常吃着饭的时候低头走开,关自己在厕所里。我一直坚信,哭过就好了,哭过了总会好的,我没必要故作坚强,伤心还要微笑。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许不见得会忘了丁夏楠,但我一定会象上次一样,渐渐淡化,慢慢愈合,上一次不是一样走过来了吗?这么多年不是一样生活得好好的嘛?总会好的,至少我仅仅是想哭而已,还不算太糟。
汤圆说:“你别这样。”
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着回答:“我也不想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过段日子就好了。”
真的,丁夏楠,我相信,我过段日子就好了。
但是,现在,我无法抑止的悲伤。
而他们以为我足够坚强,纵容我的悲伤。
我开始一大段一大段时间躺在床上发呆或者看书,看脂砚斋朱批《红楼梦》,和插画本《山海经》,汤圆端来饭菜然后离开,有时进来倒水,我头也不抬仅点头示意谢谢;没几天他们扔下我全都下乡办事,越发放任自流,一整天一整天不吃任何东西;闭上眼会掉眼泪,只好强迫自己不休息,直到烟抽得想吐。
我记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期间甚至醒来上过厕所,然后坦然地进入那等待着我的梦中,以至于对我是否真的上过厕所都感到诧异。
梦里我从一个泛着血气的热烘烘的洞里走出来,路漫长的延展进眼前各种各样的黑:味道、颜色、声音、长条、椭圆,以及象苹果一般的。
丁夏楠拉过我的手,在里面放了两颗药。
(我极度麻木的如钟一般活着,面对自己却如此脆弱。)
“向前右拐,记住门牌号。”他在身后向我喊叫。
我分辨哪些是善意的苹果,它们冲着我微笑。南瓜人头里点着蜡烛。我听见有人说:“那不是为了我。”
该是吞下第一颗药的时候了。钟滴答滴答哭。
“向前左拐?左拐还是右拐?”我喃喃自语。狗叫的声音,我记起被它咬过的疼痛。
“左拐还是右拐?”声音从四面传来。我如同站在一个陀螺顶端分不清东南西北。
药开始起作用,我认真的思考,咬着第一根、第二根,或者第三根、第四根指头。
路漫长的延展着。
“向前右拐,记住门牌号。”
“那不是为了我。”
我扭过头,我满满的,我看见自己那么彻底。
在黑暗里。
我多希望有人能欣赏,并加以赞美。
我自怜自爱,飘飘欲仙。
“门牌号是2510。”他在阳光下唱着熊天平的歌。
“门牌号是1250、5210、1520,还是2051?”钟滴答滴答唱着歌。
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灯。
我忘了剩下的药在哪里,扳着手指数到1025。
紧紧抓住慢慢散去的一些东西。蜡烛灭了。
我说:“我带来了‘什么也没有’。”
我听到滴答的声音。
他说:“怎么办啊?”
另一人说:“怪哦。”
我原地转了一圈,向右拐,认清门牌号是2510。
向右拐,门牌号是2510。这是正确的。
于是我敲响了房门。
当天下午有人敲响房门。
我踉踉跄跄下床打开门,看到汤圆一脸怒气。
“就不该放任你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啊!”她扇着手依次拉开窗帘。阳光如同一大把利箭塞满了房间,已经凝固多日的空气被挤得无影无踪,我窝回床上,被褥下还残留着少少一些伤感,就快要抓不住了。
我呼吸着那仅存的小小悲伤,甚至已经想不起梦里丁夏楠的样子,还有他唱歌的声音。眼泪滑过刺痛的眼角从指缝间流出。
汤圆坐在床边叽叽喳喳数落我的各种不成熟,她说:“你看你这死人样,要死不活的,就那么痛苦吗?就那么放不下?唉呀,你不要老是去想他啊,越想你越忘不掉,你就应该跟我们一起下乡,到处走走,那边好多苹果,随你吃,不要钱,我们给你带了回来,你要吃吗?我去给你洗一个?唉,你看你这死人样,何苦呢?为这种人折磨自己值得吗?还有,你这几天都吃了些什么?想死呀!你有病吧!有必要吗?他又不知道,又不会难过,说不定人家花天酒地,过得好得不得了。你以为他会后悔吗?会来安慰你,回到你身边吗?难道你真还在等他回心转意吗?你不会还不死心吧?欸,姐姐,我求求你说句话吧!”
我仰躺在床头盯着满室的阳光,那些哀伤,那些思恋,那些想又不敢想快活活令我窒息而最后变作烟雾弥漫在这个小小空间里的阴暗仇恨,被这一道光一照全都散了,仿佛从来未曾出现。汤圆带回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个只需要站在太阳下就可以生活的温暖日子,可我没力气吃饭、睡觉、过日子了,我的身体不是我的,而思想,早已回到拉萨。
“现在就让我忘记会不会太早了?”几日没有开过口,舌尖舔过嘴唇留下血腥的味道,我慢慢品尝着唾液里的甜味,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我以为过了好久,原来才开始。”
当我再次从昏睡中醒来时,竟然也是庆幸自己还活着的,我想丁夏楠还不值得我去死。四下一片岑静,窗帘又一次被拉上,缝隙间透进明白的月光。
扭开灯,床头放着一碗绿豆稀饭。
真是饿坏了,第一口米饭顺着食管到达胃,那里仿佛举着鲜花欢迎,而后就象一滴水浸进了挤压过的海绵无影无息,胃咆哮着提醒“还要、还要”,引得拿勺子的手象是被触发开关似的开始颤抖,这便是意志所不能控制的饥饿感,是身体本能的渴求。抱着碗咕噜咕噜一口喝完,直想把那空空的一处填满,饥饿让我暂时忘了丁夏楠,忘了自己被抛弃的可悲现状,只想再寻得一碗米饭。小心地打开门,借着月光能依稀看得清物件,穿过客厅,进到厨房,高压锅里还有大半锅已经结成凝冻的稀饭,稠稠地更有食欲。刚找到饭勺,就听到有房门打开的声音,我立在锅前不动,不一会,脚步声来到身后,柯硕问:“饿了?”
微弱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转过身看到一个剪影渐渐清晰,他接过我手中的勺子一边搅着稀饭一边说:“别吃凉的,热一下。”就着月光把电炉插上。
“柯硕……”
“恩?”
“……人,可不可以,一边等待一边过日子?”
“嗯……也许可以吧……也许人本来就是一边等待一边过日子的。”
第二天,我又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七点起床,把窗户开到最大,梳洗完毕把昨晚剩下的稀饭热上,拍了两根黄瓜,拌了份青椒皮蛋。其间还打扫干净了房间。等老黄和汤圆揉着眼睛打开门,我已经等在桌前。
汤圆很感性地抱住我在背上糊乱抚摸,用带着哭腔的声调说:“你总算活过来了。”
我从两侧插进手抵住她的胸前,埋怨着:“别又惹我。”感觉到她那处的柔软忍不住手上使了点力,抬眼看有什么反映,她倒真的湿了眼睛,嘟着嘴不退反进往我身上贴,不依不饶地撒娇:“你答应我再也不能那样了,答应我,我都依了你。”
“啊,啊,啊!”滴着冷汗扶住肩把她推远。这人疯起来真是无边无涯。
吃过饭,她对着镜子搽脂抹粉时我就坐在对面看着,手边大小瓶子,各式盒子摆了一桌,见她不紧不慢一样一样往脸上弄,不禁感叹道:“你真厉害,这简直就是技术活。”
“漂亮吗?漂亮吧!”她冲我眨眨眼,又看回镜子。
“我去弄一套你教我吧!”也许镶一个脸壳在外面,再怎么伤心我也能挺着。
“好啊。其实有时候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化个妆,心情就不一样了,觉得自己特漂亮、特招人喜欢。”她的红唇翻舞,饱满丰润。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有一双足以吸引丁夏楠的双唇?
摇摇头,把聚起的思绪又赶紧甩开。我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丁夏楠,但我可以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他的时候逃开。
柯硕从屋里换好衣服出来,走到桌前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说:“走吧,跟我去趟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