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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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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奈落大人还真是挖了坑自己跳,做了筏子给了自个儿钻儿,惹恼了陛下,看他怎么圆场‘自保’”。另一处珠帘下,静淑舍更衣笑得前仰后合啐道。
“没用的小蹄子,这你可就不懂了。”承香殿女御轻抬袖遮住含笑的唇角,幽怨剜了她一眼,抬起戴着镂花镶玳瑁护甲的甲头便戳在她的眉心:“这阖宫上下都知道,乃至整个西国,陛下最宠爱之人便是他的非同母所生的弟弟,奈落大人了,分明是个男人,那份宠爱却便是连我辈也难以企及,真是让人心生嫉妒呀。”她转过眼来,隔着珠帘瞧向左下首那身着紫色狩衣的男子,白色内里在边沿微露出一道边沿,颓废中甚是优雅。“毕竟,”她笑道:“可不是谁都有那般舌灿莲花的乖张的一张口,像猫叫儿似的,勾得人心里痒痒儿的,让人又爱又恨,真是欲罢不能。”
“哟,是什么‘像猫叫儿似的’,让妹妹心里‘又爱又恨’、‘欲罢不能’?”一计娇笑在一旁传来,那承香殿女御顿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却已是脸色一变,柔柔支起身来,笑眼打看那一旁的将将赶来的女官环绕的女子,知晓话茬是被她听了去,方笑道:“原是弘徽殿姐姐,听闻姐姐近日玉体抱恙,静养宫中,要避这热闹景致,还以为姐姐今日不来了呢,怎的竟亲自来走这一遭?这不,妹妹前些日子得了支千年的灵芝,辅以鹿茸、碗口大的山参,最是补身活血养气,妹妹舍不得用,正打算派人给姐姐送去呢,瞧这天冷风寒的怎不披件衣裳便出来了,要当心玉体才是。”
那弘徽殿女御彼时身披霞彩千色梅花娇十二重圭衣,玉肌雪骨隐约可见,千娇百媚尤物动人,乃是右大臣丰臣川白之女,受陛下宠爱,是有名的才女,一贯清高傲慢,彼时听闻承香殿女御的话,盈盈在一旁坐下,只柔声道:“瞧妹妹这话说的还真是滴水不漏,不愧是宫女出身,巧舌如簧的,这伺候人的本事可不就是高人一等。”
承香殿女御只依旧笑道:“姐姐谬赞了。要论说话技巧之高超,妹妹自是比不及奈落大人万分之一二的,瞧,一张妙嘴逗得陛下龙颜大悦,宫闱传言的陛下的‘龙珠’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实乃当之无愧。”
那弘徽殿女御瞧一眼那左下首殿下人的姿态,垂眼轻抚云鬓,柔声道:“陛下的‘龙珠’却是不假--------只再好也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罢了,奴才,便该有奴才的样子才是,怎的能无端爬到主子的头上,越俎代庖、哗众取众的,没得也是滑天下之大稽,徒留笑柄,惹人笑话呢。”她意有所指的瞅一眼那承香殿女御。
“姐姐说得甚是。”承香殿女御皮笑道,只那暗地里掌心护甲搅得帕子生疼。
原是这承香殿女御和这红梅殿女御也是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说这承香殿女御,论年龄竟也还虚长红梅殿女御几轮,乃是那从三品中纳言判官之女,原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只因母丧服孝期,未赶上时机,牛齿虚长已过选秀之年,只在这弘徽殿女御身边做服侍的女官,因为人低调、接人处事甚是妥帖周密而受弘徽殿女御提拔信任,掌一宫女官主事,话说这弘徽殿女御甫一入宫便凭借才情美貌家世荣获陛下专宠,而承香殿女御彼时却不过是弘徽殿女御身边的一介服侍女官,却在弘徽殿女御怀胎之际,一日趁其午睡,使用手段勾引陛下爬上龙床乃至暗胎珠结,封了席位,女妖怀胎不易,这弘徽殿女御因之动了胎气,失去爱子,一直怀恨在心,此番便是是明里暗里指桑骂槐,羞辱于承香殿女御。
“都别争了。”但闻得那一计柔声传来,后宫诸人皆抬眼望去,正有一位典侍给一位一身外套绿水生烟唐衣的女子打着扇,内里菊花团纹的曳地打衣,平生几分淡雅端庄之态,原是登华殿中宫,轻转手上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中宫淡淡道:“所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谨言、慎行。身为后宫妃嫔,天子枕边人,当为众妇表率,被旁人听去了,算是什么本事,没得给陛下丢脸。”
“是。”
后宫诸人都静下来,伏身施礼。
“起来吧。”
承香殿女御起身,侧眼恨恨瞧那弘徽殿女御一眼,咬了咬牙,终是作罢。
月台之上气氛融洽,怎值得为了我等沧海一粒般渺小之辈分上个丝毫的心思,凉风吹入我的衣襟,淡淡的冷。手执拂尘却立在斗牙王身侧的内侍总管还是内务府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时曾承过阿姆恩情,向宫外的病弱的老母送过物什,如今有心帮阿姆一把,看着场上诸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便扬一扬浮尘上前一步,道:“陛下,不如请歌舞助兴?”斗牙王闻之心情正好,便颔首嗯一声,李总管便拍了拍手,嘶声喊道:“传舞乐!”并示意让藏人上来将我和阿姆等辈暂行压下,收监再议。
我浑浑噩噩便要被拉下,那藏人在我耳边低语:“姑娘收敛些,随我下去。”我闻之一怔回神瞧向他,他便作势拉我,我随之起身被覆着手向角落走去,却又止住步子,转过身来,樱花树下,瞧向那位震惊战国的大人,奈落亲王。彼时他一身紫色狩衣披在肩首,青丝白面,意气风发,在这样一位贵气逼人的大人面前,我感到惶恐和卑微。而那夜,我却好似着了疯魔,只站定了身子,望向他道:“亲王大人,您是这西国高高在上的王,是战国的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桔梗不过是一介卑微若鸟雀的女官罢了,高攀不起,从未敢惶想过沾染哪怕您的一抹袍角。只便是卑微若鸟雀的我,尚且不忘返哺之恩,为何您却忘了呢?”
那藏人瞧见那众将士的表情面色一变,心中大呼不好,下一秒便是一脚狠狠踹在我的小腿上,樱花凋零间,我吃痛闷哼一声,噗通跪倒在那位大人之前。而那藏人面目狰狞:“-----你这厮黄口小儿,竟敢出言忤逆亲王大人!”语罢,抬手便要揍我,一下一下招在我的身上,我吃痛跪倒在地上。
而那奈落亲王,优雅落拓的坐在那里,置若罔闻一般只轻转手中杯盏,瞳仁微眯狭长:“你还真不怕惹本王生气,小丫头。”
那招呼在腹部的疼痛加剧,我闷哼一声,新痛加旧伤宛若细密的丝一般,环绕我周身,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已过度消耗的精神力开始消失殆尽,宫闱汤汤,宴会月台角落,我竟是逐渐感受不到周遭的声响与疼痛,眼皮轻合之时,我曾费劲最后一丝力气,爬到那位大人的脚下,拽住他的一抹袍角,道:“请您,饶过那个老人吧。再大的故事也成为了曾经,她不过是个时不时会犯瞌睡的老人罢了。”
樱花汤汤,凌乱在三月的月台,拂落在谁的衣襟,惹人忧伤,那高高在上的亲王望着匍匐在膝间的女孩,那武人见状便要过来将这不识抬举触犯龙颜的孩子拉走,却瞧见一只手探出来,轻覆在那孩子的头顶,“王爷…..”左右卫门抬眼,便瞧见那奈落平时阴柔戏谑的眉眼间竟显露淡淡哀戚,恍若未闻般轻言出一句话来:“傻丫头。”
我一怔,抬眼瞧向他。他的手掌抚在我的头顶,寒凉之中淡淡的温暖,却如此灼烫,就像那双狭长漂亮的眼,分明如此摄人心魄,可那份眼底深处的疲惫倦怠,藏在光亮之下,却是如此明了,好像抬手,便摸得到。
您很寂寞吧。樱花凋零。“带下去。”他扬声道。
左右卫门愣在那里。而那孩子已被藏人带走。宴饮继续,丝竹绕耳,鬟影娉婷,觥筹交错间,又是一回。
“亲王大人。”左右卫门瞧着独自饮酒的亲王,落英拂落满身。“您其实并不忍心伤害那位老人吧。”
“何出此言,我可是巴不得那位早进棺材呢。”
“可是,大人,您方才看着那孩子的表情,却并不是这样呢。”奈落放下杯盏抬眼觑他,那陪他出生入死的正值壮年的虎将,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潜将,而彼时那左右卫门眉眼慈祥,絮絮言道:“您的心在告诉我:真的太好了呢,有人拦了下来。”
樱花如雪,春宫如絮,拂满月台。
“哦,大人也敢猜测本王心事了。”“微臣不敢。”他轻转动手中泥金乌骨扇,“你看这物如何?”
“温文尔雅,磨磨唧唧,摆的一副酸臭。”“是了,有些物什是好,可是还要讲得配不配,便像是有些话,凡事三思而后行,讲得一个当讲不当讲,切记不可被旁物迷了眼,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因了你看不清,别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随时准备挖坑给你跳。就像这樱花虽美,过了花季就会腐朽,四季轮回,交叠更替,万事都已改变,回不去了,不论是旁人,还是本王。”
衣衫于飞,冠盖京华。双手一旦沾染血腥,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就像那白璧无瑕的美玉,沁入污秽,惹人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