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 泉篇》周七

11、转部 第二章

　　第二章王妃琲安
　　??精巧绝伦的宫殿在假山池水中交相辉映，我的步履在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中穿梭，眼前只有五彩玉石铺筑的宫道和鹅软石镶嵌的小径。
　　??我低着头，想念妈妈的心弄酸了鼻子，打湿了眼睛。
　　??山茶馥郁的花香越来越淡了，闻不见了，我抬起头的时候，一株白梅的枝条伸出宫墙，随风轻轻摇曳着。
　　??“南泉，你喜欢它吗？是我从故乡带过来的。”
　　??如梅一样幽香的气息抚过我的面颊，安温柔的挽起我的手，在梅下微笑。
　　??“这是梅苑，我住的地方。”
　　??我轻轻握紧她的手，努力微笑了点点头。琲安望着我竟也怔怔出了神。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南泉，你长得真的很像你的妈妈啊。”
　　??我吃惊的抬起头：“你……你见过她？”
　　??安点点头：“我只见过她一次。”她纤长的手指抚过我的长发，目光变得朦胧迷离，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见过雪泉公主的人，就算只是一眼，也永远不会再忘记了……”
　　??
　　??安妃的宫殿里没有高高的台阶和价值连城的玉座。兰木做的矮几，绣金精致的屏风，镂花精工的木窗，丝织亮滑的绣帘……这里没有富丽堂皇的装饰，却依旧清贵高华，纤尘不染得仿佛一座人间不该有的脱俗仙居。
　　??她亲手为我斟了一杯淡茶，优雅的云袖抚过桌前新剪来的梅枝，微笑着坐在我的身侧。
　　??“那时，我才九岁吧。旲哥哥拉着我的手，天没有亮就跟着邻里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一起在王道的两边等着。大家都兴奋极了，高兴极了，因为——那天是雪泉公主出嫁的大喜日子！
　　??金祁迎亲的马队傍晚才会到都城，但是下午，女帝会宣布立雪泉公主为储帝的诏命，而公主巡游的御辇会从王道上行过。”
　　??我垂首喝了一口清芬甘甜的茶水。在安缓慢轻柔的声音，我仿佛看见了玄晶宫的宫门前梅瓣满地，幽香缭绕，兴高采烈的人群翘首南望，等着、盼着。
　　??“来了！一个人喊了起来。跟着大家都喊，来了！来了！公主来了！人们像潮水一样向前涌去。很多人被挤倒，矮小的孩子们哭了起来，我被旲哥哥高举过头顶，但是还是看不见公主的模样。”
　　??“忽然，车辇在王道的中央停下，雪泉公主从车帘后走了出来。她下了车，没有听从侍卫的劝阻，走到人群里来了！她的身边仿佛围绕着月华的光晕，人们惊呆了，过了许久才如退潮般跪倒一片。
　　??雪泉公主千岁！公主千岁！
　　??人群中响起地动山摇的欢呼，所有人心中充满了欢乐……”
　　??妈妈……我忍着泪水，她就是在那天离开了玄晶宫，离开了芸，离开了自己的妈妈……在欢乐的人潮里，她在想什么，又说了什么，她的唇边也含着那抹凄伤无奈的微笑吗？
　　??“你妈妈死了。”
　　??那低沉绝望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南泉，上来吧。”
　　??他的手掌没有安慰的温度。
　　??“让我葬了你的妈妈，让她安息。”
　　??安息？我紧握的拳头捶打在他裹着灰袍的身上。妈妈不会安息，不会！她的笑，你看她的笑！
　　??“南泉……”温暖的手轻轻拨开我的手掌，“不要难过……”安的手臂温柔的弯来，我不能自己的靠在她的肩头。
　　??“人，都是会逝去的。我会，你也将会。你的妈妈，她会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们，我们会和她重逢，迟早。
　　??迟早——有那么样的一天。”
　　??温暖，如黑暗里的烛火，在心的深处燃放。
　　??多么奇特而亲切啊，这对死亡的解释。冥心也对我说过同样意思的话语，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另一个人的仇恨。而安，却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安详和宁谧。
　　??
　　??安亲手下厨做出的寒水小菜，发出诱人的香味，我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安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神里既是好笑又是怜惜。
　　??“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南泉。”
　　??她又一次诚心诚意的握紧我的手。我放下手里的碗，想要郑重其事的答应她的时候，忽然宫门外闪进一个宫人慌张的身影。
　　??“阿瑱？”安转过脸去。
　　??“主子，”阿瑱一跪拜倒，“是……大人！大人出事了！”
　　??安微微蹙眉，温和的问：“你不要着急，到底是什么事？”
　　??阿瑱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
　　??“是峦公公派人来报知主子，大人擅作主张，违抗王上命令，今日回来述命时向王上请罪。王上已经下令午后刀斩！”
　　??“什么！”安“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人犯了欺君死罪，即刻行刑！”
　　??阿瑱拔高的奏报像一个重锤，击得安身子猛地摇晃向后仰倒。我迅速站了起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安妃。
　　??“琲安姐姐，”我心痛的唤她，“你不要太着急啊。”
　　??她缓缓撑开翦水双瞳，失血的樱唇唤出一声：“弟弟……”她扶着我手，战抖的手臂指向门外：“阿瑱，他……在哪里？快……快带我去见……他……”
　　??
　　??晨昏殿外聚了很多人。重兵玄甲的禁军把宽敞的广场围了一层又一层。等在后廷出入的宫门口迎接安妃的青衣小监告诉我们，御理司的堂官刚刚在这里审定了罪案，现在就等时辰一到去红门外行刑了。
　　??“我……我能见一见他吗？”安的声音和她纤弱的身体一样，抖动如秋风中欲落的枯叶。
　　??“能！”小监极有把握的说，“师傅打理好了御理司守监的人，一定能让安上宫进去。而且……”少年水漾般的目光在我脸上一转，“师傅让小奴转告安上宫，现在，可能还有人能救大人的命！”
　　??“谁？”安牢牢盯住他的脸。
　　??小监微微一笑。
　　??“两位上宫进去后就知道了。”
　　??
　　??看到步逍的时候，我先是僵立了片刻，然后才冲了过去。
　　??我手忙脚乱抽出冰卢想去砍断绑在他身上粗大笨重的铁索。
　　??“南泉！南泉！”他看到我也愣了片刻，忽然着急的大声叫了起来。“住手！住手！南泉你住手！”他的脸涨的通红。
　　??我停止了手里的动作，这才发现身旁跪了一地的人，个个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模样。几个侍卫抽出腰里的刀，眼神戒备而充满惊疑。
　　??“逍，他们为什么绑住你？”我更加疑惑。
　　??他张了张嘴巴，眼睛盯住我的身后，忽然眼圈红了。
　　??“姐姐，”步逍唤道，“姐姐，我……回来了。”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颤抖着抚摸上他清秀的脸颊。
　　??“逍……弟弟……你怎么会……”安流下眼泪，泣不成声。
　　??我退了一步，看着两人酷似的面孔紧紧靠在一起，旋即明白了。
　　??逍说过他有个姐姐，八年前，从寒水嫁给祁王。原来，安就是那个寒水最美的女子，我早该想到了啊！
　　??忽然，远处传来钟声，那沉重低哀的轰鸣回荡在广场的上空。更加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安的身子猛烈战抖了一下，更紧的抱住了步逍的双肩。一队侍卫抢步上来，粗暴的拦在我的面前。
　　??“南上宫请回避。”蓝衣侍卫在我面前跪了一跪，安也从步逍身边被人拉开了。
　　??两个侍卫拉动绑在他脖子上的铁链，脚下的镣铐在石板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听见安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号。
　　??“弟弟！……让我再看看他……逍！”
　　??安又一次扑倒在他身上，悲恸的哭声碾碎我的心。我看见逍忽然向她微笑。
　　??“姐姐，不要难过了好吗？我不后悔，真的。”他安慰她，语气那样平静，竟有一丝满足的快乐，但他却始终没有再看我一眼。
　　??“姐姐，你要好好照顾她，”他把声音压低了，但我还是能让自己听得很清楚，“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
　　??我的心猛跳一下，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冰卢发出一声龙吟，我喊了一声“逍！”，人已站在他的身边。
　　??“仓啷啷”四周暴响连声，无数刀剑出鞘，我没有回头，只望着步逍。
　　??“祁不可以杀你，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逼你带我离开晴庐的！”
　　??步逍脸上平静的笑容在一瞬间冰冻：“不！南泉！你没有逼我。我是心甘情愿的！”兵刃耀目的白光映上他惊惶的眼眸，他忧急万分：“快！把剑收起来！快啊！”冷汗从他额头上涔涔而落。
　　??不！
　　??我横握着冰卢。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管。祁是什么人，我也不管。逍是我的朋友，他不可以就这样无辜的被人杀害！
　　??“姐姐，把南泉带走！姐姐！”步逍突然大声喊。安向我走了一步，身子一晃，跌到在地。她抬起头来看我，眼神里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恐，杀气腾腾的白刃利器让她柔弱的身姿再也直不起腰来。但那眼神里闪烁着一抹期望的光芒，我看到了。
　　??“放心吧，安姐姐，”我含笑向她点头，心里早已决心如山，“我一定会救走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