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寂寞》泡泡沫沫

5、第 5 章

　　几天过去了，春晓内心的愧疚和自责略微减轻了些，但是只要一想到要面对Fred，她还是惴惴不安，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不过，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打算毫无怨言的承受，这是自己应得的惩罚。周三早晨，春晓挤在公交车上，想到Fred就要到公司，她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也许，自己真的要失去他的宠爱了。到了公司，春晓强作镇定开始工作，一边看Frontpage教程一边做些笔记。没过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向门口走来，她的心里一紧，就看到Fred出现了。他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只不过，这次没有再像往常一样盯着春晓的脸，而是若无其事地就走了过去，当她是空气一样。春晓明白他的态度了，她已经有了答案，她的心在痛，可表情反而更加镇定和沉着起来，她不想去求得Fred原谅，就让自己默默承担这一切吧。

　　过了一会，Fred出门时打从春晓身边经过，忽而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如此沉静，于是凑了过来，问她在做些什么，并要春晓演示给他看最新的Frontpage成果。春晓激动不已，一双敲击键盘的手紧张到发抖，连肩膀都麻木了，手心也凉丝丝的，可是，她的脸还是那么专注而坚定。Fred已经看到春晓的痛苦与真诚，责备瞬间化作了柔情，怀疑也转变成了信任，所有的前嫌在这一刻似乎都自然而然冰释了，两人之间的默契，仿佛又因此反而增进了一步。春晓心里那朵凋谢的花儿终于再度开放了！谢天谢地，上帝竟可以这样放过我，这对我是怎样的恩惠啊？今后，一定要更加仔细地维护和Fred的关系了，再不能轻易做出伤透他心的举动，哪怕是很小的细节，也都可能是要命的。

　　Fred与春晓之间的互相吸引日益强烈起来，两个人一时一刻的心情都看在彼此的眼里，双方随时都会默默用自己的眼神给对方以勇气和安慰，欢欣时，共鼓舞，落寞时，同勉励。他们越来越能够走入双方内心深处，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有一份暖暖的疼疼的挂牵。这样的日子，像一幅画，像一首歌，其乐无穷。有一次Fred在和春晓讨论项目时无意中打了个比方：“比如说，你是我的一部分……”这句话，一直记在春晓心上，她多么希望，这句话就是他的心里话，她多么希望真的成为他的身体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这样，她们就能结为一体，他就永远不能丢弃她，永远不能甩掉她了。

　　时间马上就到了中秋，这天下午，Fred去见客户了，下班前，还是没有回来。春晓在走之前，犹豫着要不要发一封邮件给他，祝他中秋快乐，他收到了，一定会很开心。可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目前的暧昧状态，还不能打破，尤其是不宜由自己主动打破，唐突行事，这将使自己处于绝对被动的地位，而且会给并不明朗的局势带来不必要的动荡，她不愿意鲁莽地冒这样的风险。挣扎了又挣扎，她忍痛收回了手边即将送出的祝福，在这中秋的夜晚，他应该不会寂寞的，也并不缺少自己的一份关心，他有妻子，有家，估计晚上要煲电话粥了，到时候，他怎么会还记得起自己呢？不要去打搅他乐，倒是自己，要独对明月了，春晓嘴角飘过一丝自嘲。

　　快到家的时候，明月已经高悬在头顶了，春晓走在路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满月，心情异常得好，她举起双臂，倒着走在路上，一边看月亮一边哼起了小曲。走到家门前，她不忍心进去，依旧向小区的深处漫游蹓跶着，只为了看那圆圆大大的月亮，她的眼睛一刻也不愿离开这美丽、遥远而又摄人心魄的神圣尤物。过了一会儿，春晓进了家门，屋里空空荡荡的没个人影，几个女孩子大概都去和男朋友共度佳节了。在这人人都庆祝节日的晚上，总不能自己独对孤灯吧，她也要去找点热闹，想到这，春晓再度冲了出去。

　　春晓信步走到了学校，学校里今晚格外热闹，月光下要么是出双入对的情侣，要么是成群结队的同学，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把银色的光洒在大地上，像是为它铺了一小层白霜，周围景物投射在地面上的阴影，颇有水墨画的风格，真的是再美不过！春晓独自坐在草地上，静静感受着中秋的美景，还有属于别人的热闹和快乐，一个人的寂寞，幽幽地袭上心头，让她有些伤感。Fred，现在，你在哪里呢？是不是在和妻子通着电话，彼此互诉相思之情？你可有记着我吗？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不过，这种愁绪，很快又被明亮的月色驱赶得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有静静流淌的恬静，她一向都是个容易自我找到快乐的人。

　　回到住所，已经快十二点了，另外一个房间里依然没人回来，春晓走到阳台，穿过窗外的钢条，她仰头凝视着天上的明月，若有所思，在微凉的空气中，她感到一种诗般的境界。听说在中秋的午夜许愿是很灵的，现在马上就要零点了，春晓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凝神静气，直到没有杂念，她非常认真地在心里默念出自己的愿望：月亮月亮，你听得到我的话吗？我喜欢Fred，想和他在一起？你能成全我吗？月亮婆婆，如果你能听到，请帮助我，保佑我吧！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婆婆，婆婆，你听到吗？你听到我的声音、我的心吗？

　　带着一些寂寞的无奈，春晓睡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过来，想到昨晚的中秋节，原来它已经永远是昨天的事了，而今天和明天，还是要继续。坐在公交车上，她的心情一直都有点沉重。车开得飞快，到公司的时候还很早，楼里看不见几个人影。办公室里灯还黑着，可是门已经打开了一扇，春晓突发奇想，会不会刚好Fred也早来了呢？可是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了，哪会有这么巧？现在才刚刚八点半而已。

　　春晓抬腿走了进去，这下她吃惊非同小可，只见在灰暗的光线里，Fred已经坐在办公桌旁了，他黑着脸，头也不抬地自顾自手里移动着鼠标，眼睛似看非看地盯着电脑，看样子心情很不好，为什么？难道他昨晚过的不开心？他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互祝节日？家人还不足以抚慰他的寂寞吗？春晓打了个招呼，Fred装作没听见一样，并没有应声。春晓有点紧张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小心地打开了日光灯，白色的电光闪了几下，屋里登时被照得雪亮。

　　春晓正要返回到座位上，突然听到Fred叫了一声：“春晓，过来一下。”春晓忸怩不安地走到了他身边，两只手别扭地交叉在一起，不时搓捏一下。Fred瞧了她一眼，就继续看着电脑说话了：“之前我教你Frontpage编程，但是接下来会有很多项目进来，我怕你到时候太忙，所以暂时先打住吧。如果有空你就学些简单的作图软件好了，到时候我教你。”春晓应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正在这时候，黛霜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场景，她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快，Fred看到了她的反应，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分明有些得意，然后示意春晓没事了。

　　大家陆续都到了，尚欣欣跟春晓聊起了昨晚怎么过中秋节的，说到她和男友共度良宵，一脸的开心，春晓就只能哑口无言了，她一个人过中秋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只有听她大秀幸福了。春晓她们的谈话，Fred在一旁都听在耳里，本来他还灰头土脸地没有一点声音，此刻却一下子活跃起来，容光焕发了，开始大踏步地来回穿梭于办公室。看着他前后如此莫名其妙的变化，春晓想：难道，他刚才是在为自己没有给他节日祝福而生气？也许他以为昨晚自己是和男朋友过，因此把他忘在了脑后？现在听到自己和尚欣欣的聊天，他应该猜到自己没有男朋友了，于是才放下心来。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心里是把自己看得很重要了！在中秋夜，他想着自己，即使有家庭，他仍然是想着自己！这样一个历经风华的男子，自己何其有幸得到他如此的深情厚意！

　　春晓默默地感动了好一阵。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Fred在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之后，会不会因此而轻看自己？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孤立无援而失去兴趣？有许多男人都是这样，他们追求女孩子并非出于真心的喜欢，更多只是一种征服的欲望在作怪，如果他也是这样，那可真是可怕。可是，Fred除了开心起来了之外，对春晓的态度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么关注，还是一样的小心和尊重，春晓长出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庆幸吧，你遇上了真的君子！

　　过两天是国庆节，要放假了。Fred在走以前，跟大家说，因为有新项目要进来，过了国庆很可能要到客户四达集团那里办公了，就是刘莲、吴静和韩明飞他们常驻的地方，大家在公司接受培训的日子将到此结束。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面面相觑，都情不自禁面露喜色，可是春晓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想不到去客户那边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吸引力，她只是想到，从此以后，自己要离开Fred了，不再能朝夕相处。这样也好，少了日日相见却不能亲近的煎熬和忽聚忽分相思的苦恼，因此可以清静很多，但是，她更多的还是不舍，她害怕并且真的预感到，离开后，自己不但不会忘记他，反而会有更强烈的思念，如果真的那样，生活只会更加难过？看来，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从此再难摆脱Fred了。

　　听说公司最近招了新员工，他留在公司本部这里，是不是要开始新一轮的培训了？到时候，他会不会和别人又发生与自己类似的故事？想到这些，春晓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竟一脸茫然了。Fred继续交代了搬过去以后需要注意的事宜，首先就是着装上要更加职业一些，其次在言行上也要多加谨慎小心，要保持好公司形象，最后，他让大家把各自的东西收拾一下，随时准备放假回来以后的搬迁。事事安排妥当了，Fred心事重重地背起包，跟大家道了再见。

　　他走了，春晓的心也跟着走了，剩下来的，只有一具空空的躯壳。国庆节，将近10天啊，她都将见不到Fred！这些漫长的时间，会有多少思念？没有他的日子，自己该怎么度过？10天以后，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已经面目全非？只要想到这些，春晓就要疯掉了，自己是孤单的，可他呢？回到家里，他有妻子的嘘寒问暖，肌肤相亲，听说他还有孩子，她们足以驱走他所有的寂寞，也完全有理由让他把自己忘在脑后。这个不公平，是自己早就看到的，可自己还是一步步走上了这条痛苦之路！春晓真恨自己不争！难道，以后就一直让他牵着鼻子走吗？难道，自己就没有一点主导权？不行！不可以这样失去自我！忘记他！要忘记他！要给自己一个好好的假期！要让自己的快乐，可以和他没有关系！

　　放假第一天，春晓早晨一睁眼，就被思念的洪水淹没了，梦里照旧出现了Fred，可是醒来才知道那是假的，身边没有他！今后的十天里，都没有他！周围空寂寂的，没有声音，没有人影，更没有温度，另外房间的几个女孩子都回家了。她不想起床，更不知道起床以后该干什么，在这种心情下，她是无心做任何事的。可是，她必须起来走出去，因为，在这死一样的空气里，思念让她几欲疯狂，Fred的影子时刻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占据了她的所有思考空间，只要稍微安静一会，春晓就会想到他。没有他，每一分、每一秒，她都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更糟糕的是，现实却有很多很多的无数的一分一秒要一点点挨过，这样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Fred在家里，还不知享受怎样的家庭之乐呢？他怎么会想到自己所受的苦？他不能给自己任何东西，自己又为什么要以命相拼？她要以自己的理智去战胜情感，她之前曾受过一次感情的重击，毕竟是有免疫力的，她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有希望克服现在的相思病！

　　Fred不是说到客户那里要注意形象吗？趁放假这段时间比较空，她想借机打理一下自己。第一天，春晓去理发店，把头发拉直、修剪了一下，光这就折腾了她足足半天时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干净、清爽了不少，脸型也衬托得更好看了，她对理发效果非常满意。

　　第二天，春晓跑到附近的商场去逛了一天，商场的衣服都在打折，她收获颇丰，一口气买了两件上衣和两条裤子回来，呵呵，以前自己不是很注意形象，这下要耳目一新地出现在Fred面前，好好得惊艳一回！让他知道，收拾打扮一下，自己也是个美女！

　　第三天，春晓去书店看了一天书，她喜欢看书，一般每个周末都会去书店转转，遇到特别喜欢的，还会买几本回来。现在，为了打发无聊、寂寞的时间，她只好在那里多逗留一会儿。

　　接下来，春晓去亲戚家住了两天，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因为平时比较忙，她也很少得闲过去，趁着放假的时间，正好去瞧瞧，无论如何，在亲戚家里，总是感觉比较亲切，而且可以受到照顾。

　　剩下来的两天，春晓就在家打扫房间、休息调整了，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听听音乐、看看电视、看看书，过得也很舒适。不知不觉间，整个假期就这样打发过去了，春晓发现，对Fred的思念，已经减轻了许多，慢慢的，她可以忽略他，有些时段，甚至完全忘记他。她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有些懒惰下来，不再渴望去上班了，觉得这样每天轻轻松松、为所欲为也挺好，上班既奔波又劳累，整天见到Fred虽然快乐苦恼却也有很多，绝对没有留在家里这个小世界来得自在！嗯，做自己的主宰，该是一件多么骄傲和快乐的事！

　　可是，她当然还是要按时去上班的！上班第二天，大家收到了Fred的邮件：因为回沪的飞机太紧张，他要连夜飞回上海，明早会到公司。春晓很奇怪，他的行程，干嘛要向大家报告？况且，怎么会紧急到非要乘半夜的飞机呢？是不是，他也急着要见到自己，他说的话，其实是对自己的暗示？春晓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假期里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不知道他经过这10天，有没有变样？如果有，变成什么样了？到时候见了面，会不会觉得生疏？十月的阳光穿过高高的窗户，把整个屋子照得敞亮，办公室里的环境条件随季节进入了最佳状况，春晓的心情也因此而美好无比。

　　第二天一大早，春晓刚到公司，行政部就有人过来把座位重新调整了一下，因为其他部门有招新人进来，但是已经没有足够的位置安排他们，只好到这里借用场地。这下，春晓她们都要搬到靠近Fred的一排桌子边了。春晓见势，赶紧抢了最里边距离Fred最近的位置，因为那里完全背对Fred，是最不容易看到他，却又最容易被他看到的地方。她害怕每时每刻都看到Fred那张脸，那会让自己情不自已弥足深陷的。相反，现在的位置就会很安全，难受的人则要轮到Fred了，他会整日看着自己的背影，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那绝对是种煎熬和考验吧？想到这里，春晓不觉有点幸灾乐祸的窃喜。

　　春晓开始专心工作了，没有注意到远远的门口处Fred正走进来，等到她猛抬头看到Fred，他已经到了眼前。想象当中，经过长期的在家休整，他应该精神焕发、满面春风才对，可是，眼前的他脸上分明有几分疲惫和无奈，春晓有些不解。Fred发现办公室格局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问大家是怎么回事，知道实情以后，他脸上面露不悦之色，上班第一天，在没有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他们竟擅自安排人员占据了部门办公室一半的空间，自己的位置和权威何在呢？可是，生米已成熟饭，他也不好再强辩什么。

　　整个上午，春晓都感觉到Fred在身后动来动去不安稳，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完全不似往日的专注，平时他一坐就可以安静地钉上很久。春晓心里暗笑，看来，自己在他旁边，让他心里发毛了，幸好选择了这个位置，要不然现在受罪的可要是自己了。

　　下午，Fred把大家召集到会议室，告诉大家明天要一起去上海白酒行业的龙头A公司谈一个市场营销的咨询项目，在此之前需要大家配合做一些准备工作，另外因为是第一次见客户，他大致讲了一下基本的商业礼仪，并且再次强调了着装问题，要大家务必穿得正式一点。说到着装，Fred扫视了大家一眼，在目光经过春晓的时候，春晓看到他眼里闪着色迷迷的光。今天，春晓穿了一件墨绿色衬衫，下边配了条灰色长裤，加上新拉直修剪过的长发，浑身上下散发出柔美的青春气息，比起以前的不修边幅，确实亮眼了不少，难怪Fred眼神有点不对。看着Fred飘飘然的样子，春晓直想发笑。散会了，大家走出会议室，凭自己的第六感，春晓觉得身后的那双眼睛，一直在尾随着自己的背影，她的腿木木地在微微发抖。

　　第二天拜访客户，同去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同事叫谢霭岚，她是公司的元老级员工了，听说和A公司的管理层很相熟，她们已经有过多次项目上的合作了。因为几个新人都是刚出校门，没有过类似经验，对于这个来头不小的A公司，大家都充满了神秘感，也很有几分紧张，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样的场面。一路上，大家都在唧唧喳喳讨论着A公司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有很大很气派的会客厅，领导人应该都是牛气烘烘很有钱，总之阵仗不小就对。Fred听着她们在旁边的热议，很感兴趣，却只是微笑着不说话，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颇为镇定。只有谢霭岚一个人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口里嚼着口香糖，一脸的轻松和老成，春晓留意到她的侧脸轮廓还是相当漂亮的。

　　A公司很快就到了，这是一幢独立的办公楼，大概十几层高，在人民广场这块黄金宝地，已经是相当得排场了。进了大楼，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地上铺了灰色花纹的大理石地板，看起来和谐雅致，天花板上布置的是欧式古典风格的吊灯，显得气质更加高贵。大家到前台签到之后，乘电梯上了10楼。楼上有许多装修精致的会议室，但是整个楼层都空荡荡的不见几个人影，在这寸土寸金之地，竟然如此奢侈！大家都吐了一下舌头。

　　很快就有人出来接待了，大家被安排到一个不大的会议室里等。春晓特别注意着Fred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自信满满的他现在却隐隐有些不安。A公司的领导陆续到了，他们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总共有六个，跟Fred互相问好以后，双方分别在会议桌两侧落座。十几个人围住一个小会议桌，显然是拥挤了一些，旁边的位子一时间很紧张，这时候，又有一个人走进来，Fred看到他，赶紧站了起来和他握手，原来是A公司老总。

　　老总找来找去，旁边已经没有位子可坐，出乎任何人意料的是，Fred见状，突然站起来，自告奋勇到角落里挑了把平时备用的椅子，高高举起来，很恭敬地放在了老总面前。春晓简直惊呆了，她无法相信，这就是她们的老板，大家平时尊敬甚至有点崇拜的人，他今天竟然诚惶诚恐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别人搬椅子？他是什么意思？是在讨好对方吗？以他的身份，有这个必要吗？春晓觉得好失望，这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吗？自己喜欢的人，原来就是这种水平吗？他到底还有多少面是自己所没有看到的？她没有把情绪流露在脸上，以避免影响到Fred的心情和工作的进展，他看上去已经因此而很沮丧、很尴尬了，也许，他只是昏了头，冲动之下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呢。

　　会议正式开始了，今天主要是谈A公司需求，因此，发言的主要是他们各部门的领导，Fred只是起一个引导作用，春晓几个新人则在一旁作笔录。A公司的领导表现相当活跃，会议中毫无顾忌地吸起了烟，一点都不介意屋子里的乌烟瘴气，对于此次咨询项目，他们各有看法，也都直言不讳。Fred听着大家的需求，时而点头，时而思考，时而插上两句解释客户的疑问，但是情绪一直都不是很高涨，看得出来，他还是用力克制自己才达到这种状态。他的话音没有往日一样的响亮，在客户七嘴八舌的声浪面前，他的力气显得那么微弱，显然客户太过强势，而Fred是快要给淹没了。不管怎样，Fred脸上标准的职业微笑从未消失过，一直撑到会议结束。

　　出了A公司，大家一起去路口打车，Fred自顾自低头和谢霭岚走在前面，偶尔扭头和谢霭岚说几句话，可谢霭岚明显有几分不屑，没有兴趣和他交谈下去，Fred只好识趣得沉默了。春晓急着想赶上去和他们走在一起，可是尚欣欣她们却故意放缓了步子，一幅懒散走不动的样子，春晓只好也跟着慢下来。

　　她的眼睛一直跟着Fred的背影，突然发现他比之前认识的还要显得高大些，但是太过瘦了，穿着贴身的裤子明显有些罗圈腿，整个人像个变形的箭杆，看得她好失望。这完全不应该是自己崇拜、着迷的对象嘛，自己是怎么了，眼光会这么差？可是，Fred已经够难过和苦闷了，此时他最需要的应该是安慰和支持，自己怎么能给他雪上加霜呢？如果他发现自己的失望，不是受打击更重吗？她竭力说服自己不要总是去看他的不好。

　　回到公司，Fred一脸愁容坐在位子上，心不在焉操作着电脑，一言不发，看样子对自己刚才的行为还是耿耿于怀。其它员工像往常一样做自己的事了，只是当Fred喊过去分配任务的时候，她们明显有些怠慢，态度也不如以前一样恭敬了。看到军心涣散一发而不可收，Fred越发焦虑和信心不足了，说话愈加没有底气，声音也干涩和低哑了许多。

　　这下，Fred终于从神坛走下来了，大家再也不用有仰视的崇拜，而是可以轻松地平等看待他了，春晓心里不觉划过一丝悲凉，随之而来的是对Fred深深的同情，虽然对他今天的行为，她并不认同，并且很难接受这样的他，可是，她就是觉得此刻的Fred好可怜，他已经够自责够羞愧，如果自己也像别人一样跟着抛弃他，那么他一定灰心到极致了，这种心情，一定特别特别不好过吧，所以，还是不要在他伤口上撒盐了。况且，就算他真的是这样为了事业可以放弃自尊的人，那又怎么样？春晓明明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和他一起跳动，体会着他的痛苦，她明明有一种冲动，就是伸出手，去抚慰他极度的慌乱，让他在寒冷中感到温暖！

　　春晓突然想到，这就是爱的力量吗？要知道，她以前从没有如此宽容并且发自内心地接受并忽略过一个人的缺点，哪怕是她喜欢着的人！她的完美主义历来都让她难以容纳任何人格污点的存在，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真心实意地毫无理由地接纳。此刻，她感觉，也许，自己这次是真的爱上他了，无论他是什么样，都在爱着他，都会爱他，这种爱，并不是因为什么而存在，它现在就是存在那里了，任谁赶都赶不走。

　　因为爱的感觉，春晓周身都温暖起来，心里充满了柔情和力量，她好想通过心灵电波，把这些能量传递给Fred，要他因为自己对他的这份支持可以快乐起来，像往日一样地快乐起来，恢复到那个激情四溢、能言善辩的坚强的男人！到那时候，周围的人会惊讶地看到，Fred，还是那个优秀的他啊！她好想对他说：Fred，不要那么痛苦，不值得的，你一定就是最好的，要相信自己！可是，这些话，明明只能在心里发出声音，那音量即使再高，对Fred来说，它是不存在的。

　　马上下班了，大家开始纷纷往外走，春晓很想多留一会，确切地说，是多陪Fred一会，至少，哪怕是默默的，自己也能给他些支持。可是，偏偏今天有重要的事需要办理，时间已经不早了。没办法，她只好和别人一样早早离开了。回头看看Fred，他还深陷在低落的情绪里，表情无力，略有些木然，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如果就这样走掉，他一定误会自己也在轻视他，一定因为自己的态度而更加颓唐，因为春晓知道，他更在乎的人是自己！

　　春晓想了想，有了主意，她在发给Fred的工作报告邮件里特别附上了一句话：祝你今晚心情愉快！虽然简单的几个字，Fred一定看得到里边饱含的深意，已经胜过千言万语！发完邮件，春晓站起身向Fred道别说，“Fred，今天我有事，要先走了。” Fred抬起头来，用一种幽幽地抱怨的眼光看着她，好象在指责她不应该像别人一样对待他，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春晓也勇敢地和他对视了两秒钟，她意味深长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和理解，立刻软化了Fred眼中的尖锐。春晓放心地转身走了，她知道，他今晚至少会好过一些了。

　　第二天来到公司，春晓有点惴惴不安，不知道Fred看到邮件会怎么想？他是否真的了解了自己的意思？他会有什么反应？在冲动之下主动暴露了自己之后，她有点脸红心跳，说不出地紧张，操作鼠标的手分外僵硬。Fred来了，不用正面看，只需用眼角偷偷溜一眼就知道他已经大病初愈了，他的脚步、他的脸上都已经沐浴了春风。春晓放心了，一定是昨晚的邮件发挥了作用，要不然，他的消沉还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呢！看来自己的感染力不可小觑呢。

　　Fred刚安顿好电脑，就要大家每个人写一份会议记录出来，以作为下一步工作开展的依据。他说话的时候，不时把眼光投向春晓，虽然有努力的控制，可依然是情不自禁地冒着火花。在他灼灼如焰的目光里，春晓觉得要被烧化了，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

　　可是，她并没有真的晕掉，她很清醒地知道两个人上下级的关系，Fred是老板，是该以身作则的，稍有不慎，就可能丢掉这个位置，因为，上边的领导、下边的员工，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这来不得半点马虎。所以至少，在表面上，即使有了什么，也还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半点痕迹，更不能给Fred留下什么把柄，所以要克制，克制自己，也帮助Fred克制，让心魔冷静、再冷静！

　　春晓内心有一种骄傲，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Fred早就是知己了，随时体会对方的心思并都能给与及时的体恤和关怀，这真是一种美妙的境界！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曾经失望，曾经觉得自己太过理想，曾经认为绝不可能再有，可是，它现在是这样贴切的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在自己身边啊！为了这个，难道她不该感恩上苍的格外关照吗？

　　这几天公司新到了一名行政，叫何容娇，是个上海女孩，她接替了陈娟的工作，而陈娟也转岗做管理咨询了。何容娇人如其名，生得很漂亮，穿衣打扮更会讲究，这还不要紧，曾作过总经理助理的她做事也一样来得果断，她的到来，立刻为公司平添了几分色彩。春晓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是不是她要取代自己了？Fred，会不会转移视线对她动心呢？说真的，她确实是个让人喜欢的亮眼的女孩，如果与自己为敌，她还真没有太强的信心。

　　前两天，Fred还都能保持严肃和矜持，倒是何容娇有事没事经常和他搭讪两句，可现在，刚刚扫去阴霾、心情大好的Fred，立刻就开始对她献起了殷勤，和她有说有笑起来，春晓越来越怀疑，他的开怀大笑，原来并不是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情意，而是何容娇给他带来了愉悦的新空气！本以为他没有这么肤浅，他喜爱自己不仅仅是出于外表，更多的是内在的东西，可是现在，他还不是逃不出美貌的诱惑？是不是男人都这么犯贱？什么相知相惜？什么心心相印？他明明也就是跟有所得男人都一样的见异思迁！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那又怎么值得自己去珍惜？

　　春晓心痛了！愤然了！她想要舒缓一下这种情绪，努力投入到工作中，忘记心里的不快，可是，没有办法，她做不到！那种痛还是在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心，泪水涌满了眼眶，晃来晃去模糊了她的视线，办公环境里，她怎么好哭呢？所以，眼泪不能掉下来！春晓一再克制，一再让自己忘却委屈，一再劝自己一笑了之，总算，泪水被咽了回去，就在她长出一口气就要释然的时候，不小心却还是有一颗泪不经意溜了出来，滑进了嘴里，滋味咸咸涩涩的。此刻，春晓真想大哭一场，尽泻自己的失意，可是，她不能，她不能！鼻子里变得酸酸痛痛的，好像有液体要流下来，春晓赶紧吸了一下鼻子，可她马上发觉这暴露了自己的情绪，身后的Fred一定发现了什么，本来，他只看得到自己沉静的背影，可现在，他也许看出自己原来哭了，在心里哭了！他是不是要更加得意了？事实并不完全如春晓所想，Fred那边出奇地安静下来，好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是他感动了吗？感动这里有个女孩还没相处多久就开始为他默默流泪了，在这个已是如此冷漠和世故的职场？

　　正在满腹狐疑的时候，何容娇和Fred提起周三晚上她有夜大的课，可能有时候没办法参加例行培训。Fred思考片刻，说：“你宣布下去，以后公司的每周三晚上的例行培训改到周二晚，下周开始执行！”春晓第一个愤怒了！Fred，他真是无药可救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周二有英语培训的，他曾答应自己，决不会因为公司的事，耽误自己的课程，可是现在，为了一个新来的行政，他竟要为难自己一定要自己在工作和学习之间做出选择？

　　他就是这样无情无义地把自己甩开吗？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分量，原来这段时间的种种，对Fred其实是不名一文！他可以随时随地都当作不算数！或许，真的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也许是自己太过敏了！春晓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每一分钟，她觉得自己的心里都在滴血，她仿佛听到心脏慢慢碎裂的声音。刚刚才忍住的眼泪，现在又开始不听话地渗出来了。

　　何容娇听到Fred的决定，觉得很惊讶，发现他对自己这么好，似乎有点不对劲，态度变得冷淡下来。这下春晓心想有热闹看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丢了夫人又折兵！看Fred这场戏该如何收场？左右碰壁的Fred心灰意冷下来，何容娇亮出了挡箭牌，春晓又是被自己伤透了心，其他人亦不再当他是权威，众叛亲离之下，他已经是光杆司令了。

　　看着他的不知所措，春晓本该冷笑的，可她反倒更有一种加倍的心痛！本来自己还要支持他，现在，是他把自己这个最后的阵地也葬送了，能怪谁呢？她不想待在这样无聊的地方，她只想逃离这是非的所在，让自己好好清静下来。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春晓第一时间就收拾了东西往外冲去，扭头跟Fred说再见的时候，他从Fred抬起的眼睛里看到了悔恨和乞求，那深邃的眼神真是让人心碎！无论怎样，反正她是要重新考虑了，春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Fred没来办公室，听何容娇说他赶一大早的飞机回家了。他一定是心烦意乱到极致了吧？只是不知道他更多是因为何容娇的冷淡，还是自己的失望？还是因为威信扫地？或是兼而有之？总之，也许他真的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家里确实是反思自己的最好地方

　　。春晓相信，经过一番洗礼，一个全新的Fred不久还是会自信满怀地站在大家面前，虽然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对他大失所望，可至少，春晓还十分明了他的价值！在她眼里，Fred是一个宝藏，无论是从能力、人格还是什么，都可称是男人中的上品。基于这点相信和理解，自己堪为他的知音了吧？春晓心里一声叹息，知音又有什么用？自己根本就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唯一，说不定，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可是，每一次他盯着自己的脸走过，每一次在自己身边徘徊，每一次与自己目光相对发出光芒，每一次因为自己他表现出的阴晴冷暖，每一次感受到他深深的用情，难道都是假的吗？难道都是自己的错觉？如果真是这样，她不敢再相信全世界任何一个人！也不敢再相信自己！不敢再相信所谓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