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错》段誉

2、她

　　她真想一把上前，把他搂在怀里，就像一个亏欠孩子太多的母亲在心里深深地自责，但她不能！
　　她有苦衷！她的苦可苦透蜜糖，苦尽海水，苦死世人，比黄连苦，比穷人哭，比父母哭！
　　她到底有什么苦？要不是她当年盗走神药，怎来今日之苦？
　　她真的有苦！
　　她和他保持着五尺距离，朝阳初升，万物滋润，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莺飞草长四季如春的江南，也是那五尺距离，是她事先算好的五尺距离，她和他“偶然”相遇在血气方刚的年少青春里。
　　她已尾随他半年有余，她对他的喜好和性格甚至比他自己还了解，她终于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技巧——“卖身葬父”，便把他的心牢牢地系在了三生石上，他无疑已经爱上了她。
　　她为达目的几乎舍弃了尊贵的圣女身份，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贤惠的妻子，她为他做饭洗衣，织布匝鞋，她奉献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却仍然没有达到她的真实目的，然而，她却意料不到地得到了让她今生今世都难以承受的回报——他对她的爱。
　　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爱上她了，几近疯狂的爱，孩子般天真的爱，他的爱是那么愚蠢那么幼稚，那么纯净透明那么突如其来，她静如古井秋水的心竟然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沉醉其中，无日无天。他们在浪花烟雨的江南，吟诗作赋，习武练剑。仍记得那首《彩环曲》，也忘不了那篇《护花岭》，他耍一口天涯明月刀，她舞一柄流星蝴蝶剑，刀剑击鸣，灵犀在心。
　　她眼见着他逐日消沉，放弃了家园和族民，放弃了梦想和追求，放弃了志向和抱负，为的只是回报她对他的爱。她的心在滴血，但——
　　她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她不能背叛主人。当日的情形她一生都不会忘记，“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总之为了“画陵”，你必须把神药夺过来！”“可是主人，他是江南大侠，我们不能……”“像他这种大侠，连狗狼都不如，顶着大侠的名号无恶不作，专一横行，你一定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想我“画陵”，百年之前也是享誉江湖的名门正派，各路英雄纷纷前来朝拜，那时的祖师爷是何等英明，论才学无人能比，论武功更是神鬼莫测，然而，哪个朝代又会有永远的名门正派？所谓的正派只是以武制人的伪君子，到如今，我画陵无人，才落至如此地步，被世人称为专一杀人的恶魔组织，而那个所谓的江南大侠只不过倚仗自己的武功，被人阿谀为大侠，我们只要能炼成绝世的武学，又何尝不会成为名门正派呢？”
　　她清楚主人的手段，一旦看准，绝不罢休，就算没有她，那个江南大侠也会为画陵所灭，所以她再无迟疑，一口应承了下来，这让主人十分高兴，但英明的主人不知道其实这才是一切罪孽的源头！
　　她在他最焦灼的岁月里来到了他身边，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她为主人伪装成杀手，她为他伪装成情人，和他在一起，她就是普普通通的江南少女，孤独一人的时候，她就成了冷酷的杀手，她在两种角色之间转换，心里焦脆，渐渐失去了自我。
　　她是一个柔弱的少女，却承担杀手的职责，她天性善良，所以她不会忘记主人的救命之恩，更不会背叛主人，她妙龄怀春，真正有爱，所以她不会伤害他，直到那一夜，那最后的一夜，她和他终于激情迸发，无可自拔，在爱与痛的边缘，在梦与醒的初衷，融为一体，上穷天人。他均匀的呼吸清晰可闻，他健实的肌肉雄劲有力，他怦怦的心跳扣人心弦，如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她再次醒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真希望自己没有醒来，她真希望自己醒来后不会睁开眼睛，因为她睁眼后就不可能闭眼，因为她看见了一件最让她心悸的物事——鸡毛。不错，就是鸡毛，是画陵的特别暗号，如果一个杀手没能按期完成预定任务，那么某个时间她就会收到一根鸡毛，收到鸡毛的杀手都必须马上退出游戏，永不再现，而那个目标也将在两天之内被画陵直接消灭。
　　她颤抖地捻着那根鸡毛，普普通通平平常常，但她变色，她忐忑地望着熟睡的男子，痛洒情泪，她只是一个少女，她怎么能做出如此残酷的决定！是伤害，还是背叛？无论怎样，她都明白：今晚过后，他们就形同陌路，一切化为虚空烟云。
　　她选择了背叛，因为她不想伤害！但——直到很多年以后，
　　她才知道自己错了，爱情是不容背叛的！眼前的人，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强压心中的情感，道：“你这个呆子，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么？因为我已不再爱你，而且自始至终都不曾爱过你，我接近你只是为了神药，今天来找你也是为了神药，只要你交出神药的最后一味药引，此前的恩怨我都不再计较。”“哈哈！神药，又是神药，难道除了神药你的眼里就真的没有其他了吗？既然你不爱我，那为什么还要叫我“呆子”？你不是说过因为我是呆子，你才会喜欢我的么？你撒谎，你撒谎是不是，你一定在骗我，你其实是爱我的？”她多想说：“我有几时又不曾爱国你呢？”但终不敢言，只是冷笑道：“你这个呆子还真有几分呆气，天下有哪个女子会喜欢呆子呢？对，我就是在撒谎，从来就没对你说过一句真话，一切都是我遍出来骗你的！没有卖身葬父，没有剑歌相合，没有风流一夜，为了神药，我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所以你今天最好自己交出药引，免得吃苦头！”
　　她疯狂了，她不敢相信自己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谎言，她是天下第一大骗子！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这真的是恋霞么，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又想起了当年主人对她许下的诺言：“霞儿，我一直都很疼你，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子，但为了画陵，他不得不死，虽然我已发出鸡毛令，但还是要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在天明之前取到神药，我仍然不杀他，而且从今往后，我再不管你，你也不再是我画陵的弟子，你自由了！”主人的话具有多大的诱惑啊，但其实又是多么虚假！但她失去了理智，她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