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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桃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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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脉南北纵向划穿赵国境内,山岗连绵高耸,险峻不可攀越,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阻隔了东西交通。
在群山之中,因自然原因存在着一些横切开山脉的断裂带,是翻越太行山脉的唯一途径。其中最著名的,有八条东西走向的横谷,是横跨太行山脉的八条天然通道,也是古往今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史称“太行八陉”。
井陉关,位于太行山第五陉,这条呈井状的天然断裂带整体地势险峻,一条桃河贯穿其中,汇入滹陀河,其沿河隘道是为井陉,两边石壁陡峭,窄处不容二人骑马并行。
因井陉关扼守天险,贯穿东西,虽然太行山西边的赵国土地每每落在秦军手中,但秦军却很难通过井陉继续深入赵国境内,赵军只要退守井陉,就有机会反戈一击,将势衰力竭的秦军彻底赶出赵国境内。
小佗快出生的时候,父亲战死了,母亲闻讯后也难产而亡,当时还未满十二岁的萱娃在村人的帮助下,才养大了弟弟。
姐弟俩从小习惯了清贫简陋,平时靠萱娃捕鱼和种些豆子维持生计,吃不饱穿不暖,勉强能活着,幸亏姐弟俩性格开朗无求,在村里父辈中的人缘也好,倒也生活得无忧无虑。
某一天,当安叶荔在萱娃家唯一干净的土炕上养好精神,发现姐弟俩一整天只吃了一餐清水煮野菜时,虽然自己不需要食物,仍是心里难过,就打算先去了解一下周围环境,看能不能想出点儿办法,帮助大字不识一个的萱娃改善生活——毕竟自己还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
萱娃是多么淳朴的乡村MM,哪儿经得住能说会道、百般有理的现代美少女的纠缠,再加上小佗也跟着嚷嚷,一心要去村外长长见识,于是,三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就高高兴兴地背着煮食用的平底陶罐,出外郊游了。
带上陶罐,是荔荔小仙人的可耻要求。
因为陶泥不能轻易穿透身体,所以,安叶荔要求小佗将陶罐底朝天地背在肩后,以便自己能坐到陶罐上,让五岁小孩背着她走路。
虽然小佗无所谓,反正除了陶罐之外,仙人并没有重量,但萱娃看着弟弟肩膀上压了个比他高一半的人影,还是忍不住心疼,恨不得自己把陶罐顶到脑袋上。
然而,安叶荔认为只有小佗这种凳子一般的高度,才能让她坐得安全舒适,丝毫没有正在欺负幼儿的觉悟……
过了滹陀河,萱娃带着安叶荔和小佗沿河而上,途中经过了一个破落的小土城,一个只有十间泥屋的小村,没一样能入得了仙人的眼。
在仙人随手指路下,他们渐渐入了山区的峡谷中。
正值秋季,夕阳下,浓绿的翠山镶嵌着斑斑点点的红花黄叶,美不胜收。
直到看见一条小河,萱娃才宣布:这是桃河,也是郊游的尽头,在此夜宿一晚,明天就转头回家。
“为什么?”安叶荔游兴正浓,顿时爆发了心中的不满。
“再不回家,就备不齐过冬的干粮了。”萱娃难为情地解释着。
不能让仙人在人间尽兴游览,萱娃也觉得很无奈,但这位仙人不需要食物和衣服,小佗到了冬天可是吃得更多啊!出来玩了几天,萱娃心里可是一直在倒数着还剩多少天,就会下第一场雪。
安叶荔知道了萱娃的难处,也不再反对。饿死了萱娃和小佗,还有谁能陪着她呢?杀鸡取卵的事,现代人都知道做不得。
天稍黑的时候,萱娃用捡来的枯枝生了一堆火,在桃河边的宽敞处夜憩。
这一带山区有很多野生豆类植物,萱娃摘了些豆子煮所谓的菽饭,旁边就是齐腰深的河水,萱娃却跑到远处接了山间清泉,被荔荔仙人带出来当凳子的陶罐终于起到本来的作用,做了一顿泉水煮豆子。
安叶荔闻着泉水煮豆子的豆腥味,心底不由得浮起对姐弟俩的怜惜。于是她想着点子,教萱娃在山上挖了块长条石板,洗干净架在火上,尝试将煮软的野生豆子压成豆饼,再放到石板上,拌着野葱烤香。
尽管到目前为止,安叶荔还没觉得需要进食,但看见小佗连石板上的豆渣都舔个干净,还是得意非常,于是又提议,去河里钓鱼,烤来吃更香。
小佗跟安叶荔都趴在河边,盯着河里鲜嫩肥美的鱼儿流口水,萱娃却面色一变。
萱娃坚决地摇头:“不行!”
“你不是很会捉鱼吗?”
安叶荔扬起心型的小脸,晶莹剔透的猫儿眼疑惑地盯着萱娃。
“滹陀河的鱼能吃。桃河的鱼不能吃。”萱娃轻声答道。
“为什么?”安叶荔觉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不停地问着这句话。
“别问了。等回家了,我们再烤鱼。”只要萱娃脸上露出那种带点脆弱的固执表情,就是她绝不会向仙人妥协的时候。
安叶荔只得放弃烤鱼计划,偷偷对小佗做了个鬼脸。
每当荔荔仙人跟姐姐发生争执的时候,小佗总会板起小包子脸儿,生硬地装出一副“我什么也没听见”的表情,等到她们吵完了,小佗才会松口气,腼腆地笑出两个小酒涡。
这一夜,月朗星稀。
萱娃与小佗蜷在火边安心地睡着了。
出行以后,他们就发现,虽然人类看不见安叶荔,但动物却对她十分敬畏,似乎只有最原始的兽性本能,才能感应到她这种超越自然的存在,并且对造物的神奇而低头,所以一路上,并没有猛兽会接近安叶荔的附近。
安叶荔迷茫地踩着水波,走到河面中心,抬头望月。
月影迷离,波光舞影。
她想起自己的那个世界,曾经的锦衣玉食,曾经的繁华富饶,那一切,她以为是理所当然的,让她只看到自己缺少了什么,从未想过自己拥有什么。
她一直认为是父母欠了该给她的慈爱,却不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像萱娃这样,除了生命,没有继承任何财产,独自坚强地活着,尽力照顾弟弟,背负起原本应该是父母的职责。
也许眼前的一切不是梦,这是对自己的惩罚。
安叶荔深深地叹了口气。
山间的空气凝成薄雾,微风吹来一丝腥味。
脚下的流水送来一朵开到荼靡的落花,穿过安叶荔的足尖,毫不停顿的向下游漂流而去,鲜艳的红花将河水染成了淡粉的颜色。
粉红的河水?
安叶荔一愣,这才发现桃河的异样,难道……这才是桃河之名的起因?
月色下的河水,变得既不清澈也不透亮。
粉红的河面上,陆续漂来一些杂物。
安叶荔已经渐渐了解了自己的体质,对她而言,玉石陶土是实体,草木生灵是虚影,而金银铜铁则如粘稠的软胶,虽然能穿越她的身体,却会产生钝痛的触感。
一大块顺流而下的杂物上带着铁器,恰好流经安叶荔的足尖,让她疼得跳了起来。
而杂物也因轻微的阻碍而翻了个面,露出一张年轻破碎的脸,孤零零地绑在被砍剩半个的金属头盔中。
盔顶的缨络纠缠着一大片不知哪里来的布衣,让他能漂浮在流水之上。
顺流而下的河水愈发显得艳丽,色泽桃红。
安叶荔呆呆地看着,这一定是噩梦,噩梦醒来,醒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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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尖叫的回音绝望地飘荡在桃河之上!
萱娃和小佗同时被惊醒!
姐弟俩转头看去,只见艳丽粉红的河面之上,他们熟悉的那个浅淡透明身影,正如风中之烛般飘摇。荔荔小仙人此时正茫然地看着脚下,一些明显属于人类的残骸正随着河水缓慢地飘流而来。
萱娃大惊:“仙人!快回来!”
安叶荔耳中什么也听不到,她只看见一条被砍断的手臂,仅剩三只手指的手掌用层层的布条裹紧在削断的枪杆上,正随着河水飘向她的脚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被河水冲泡成惨白的断臂处暴露着白骨和筋膜,微微翘在水面上,横穿过她的脚踝,没有一丝生命的温暖。
不管有多么害怕,都不会昏厥。
安叶荔从不知道,原来恐惧到极至,会是如此清醒的麻木!
萱娃眼见唤不回安叶荔的神志,急切之下,萱娃猛然跳入满是血水与残尸的桃河,踏着齐腰深的河水跑向河中央。
几步来到安叶荔身边,萱娃挥着双手在空中捕捞安叶荔那虚幻的身体,却始终无法触摸!
“阿姐!用这个!”岸边的小佗急中生智,抱来陶罐扔给萱娃。
萱娃接住陶罐,正犹豫该怎么把安叶荔带离河面。
这时,异变突生!
安叶荔周身泛起一层血色光纹交织而成的网络,每一道光纹,都像有生命的符咒一般,环绕着她,轻盈游动,就连裸露在睡裙外的肌肤中,也隐隐流动着红色光纹。
身上突然涌入一股滔天热浪,仿佛在寒冬时节走进了温泉之中,从内到外都浸润着舒适的热麻,全身因这股流窜的能量而感到澎涨无力,肢体完全失去了控制。
身畔,不断有隐隐的红色电弧在环绕闪烁。
夜色下,奇异美丽的纤弱女孩,半透明的身体似飘若浮地踩在河水之上,似有夜风吹拂,飞扬的长发在空中散开完美的弧形,全身笼罩着月光般柔和的淡淡荧彩。
萱娃素白的衣襟被桃河之水染成了红色,用绳子垂挂在颈间的玉佩,越来越热,令萱娃再也无法忽视!萱娃低下头,从怀里掏出玉佩,沾满血水的手心仍能觉出玉质的凉意,玉佩上却散发着一圈粉红光芒,热力正是来自这种光芒。
“仙人!”小佗愣愣地看着,忍不住叫了出来。
萱娃抬起头,光纹交织中,安叶荔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了,但那对猫儿眼中,晶亮的圆瞳仍透着夜空的幽暗,愈发疏离。
在萱娃和小佗的眼睛里,水面上那个轻盈灵透的身影,毫无疑问就是仙人,因为那种光芒,不是人或鬼所能拥有的。
“我不是仙人。”安叶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冰凉的河水,冷却了沸腾的血液。
周身环绕的红色电光,让安叶荔有种错觉,那都是被血河吞没的生命,正争相涌入她的身体,莫名地,心里充满了悲伤、渴望、愤怒、遗憾。
她拼命地在情感波涛中,掌握着自己的心,翼望寻找一个坚强的支撑点,以免被外来冲击引发了心灵的彻底崩溃。
血脉中沸腾的能量热流驱走了恐惧。
“我是被这块玉召唤来的。”
安叶荔从自己的衣领里拉出一块玉,与萱娃手中的玉一模一样。
萱娃似未听懂安叶荔的话,仍然怔怔地站在桃河之中,任凭血水冲刷着她。
小佗趴在岸边,突然喊到:“你要走了?”
“不。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我想,这是对我的惩罚。”灵秀的小脸上带着迷途的茫然,如玉肌肤隐隐透着诡艳的红纹,像印在体内的神秘咒语。
“你讨厌我们?”小佗有点着急。
“怎么会?”安叶荔迷惑地看着小佗,“我很喜欢你们,真的。”
小佗松了口气:“那你又说,来我们这儿是惩罚?”
“我看着你们受苦,却不能帮助你们,我只是……被这块玉困在这里,甚至不能离它太远。”安叶荔自嘲地笑了。
“困住你的玉……是我这个吗?”萱娃突然插了一句话。
安叶荔点点头。
“我们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帮助。”萱娃黑亮圆润的杏眼笑成一弯新月,“你别怕,以后我们不来桃河就没事儿了。”
安叶荔指着河面:“你就……不怕?”
萱娃一呆,再一扫视周围,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桃河里!
看到萱娃吓得“啊”地叫了一声,扔掉手中的陶罐就往岸上逃,安叶荔迷惘地笑了。
萱娃说,过得很好……是吗?
安叶荔低头看着红色的血河,越来越多的武器、肢体碎块、甚至是尸体顺流而下。
当萱娃离开血水上岸的那一刻,环绕在安叶荔身边的电光突然消失了。
小佗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挂在姐姐衣襟之外的玉佩。
安叶荔带着盘绕在心底的血色悲哀,也静静地走上了河岸。
空气中隐隐传来无声的震动,缓流的河水也突然湍急了起来,像有一只隐形的巨手从后推动。
萱娃正在扭干裙裾,突然趴在地上,把耳朵贴着地面静静聆听。
“快跑!”萱娃站起来对安叶荔大喊了一声,拉着小佗拔腿就跑。
安叶荔莫明其妙地跟着跑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了?”
没等萱娃回答,安叶荔就听到原因了。
身后传来隐若奔雷的回声,遥远,却浓稠地覆上耳膜,像沉重的心跳,将全身的血液挤压上脑部!
小佗人小腿短,拖慢了速度。
萱娃提起长长的裙角往腰带上一扎,俯身抱起小佗,继续大步往前跑!
安叶荔看着萱娃跑得大口喘气,自己却帮不上萱娃的忙,又气又急!
“你还说秦军进不了井陉关?!”
萱娃面色惨然地跑着,除了呼吸,再无其它声音,只有紧皱的双眉能看出她的惶恐。
已经能分辨出身后的群马蹄声,像无数战鼓在狂敲同一个鼓点,让脑中沉寂得只剩下这种节奏!
“阿姐!你放我下地!你自己跑!”小佗看到萱娃气喘吁吁地降慢了速度,扭着小身子挣扎起来。
萱娃不语,一巴掌重重地扇到小佗后脑勺上,继续狂奔!
“萱娃!横着跑!进山!”安叶荔喊了起来!人怎么能跑过马!
萱娃咬牙转了方向,向着右边的山岭跑去。
马蹄声已清晰能辨,不再是轰然一片的耳鸣,大地上传来的震荡,通过脚底漫上心头,紧紧地揪住脉搏狂跳!
安叶荔咬牙停下脚步,任由萱娃的狂奔将她拖行,转身看着后方逼近的黑云。
“300米!”她大喊着报出马群的距离,也不管萱娃是否能听懂,“还有200米!”
“跑不过!上树!”小佗也趴在萱娃肩头,紧张地瞪着距离拉近的秦军。
萱娃停在峡谷边缘最近的一棵大树前,用力举起小佗放至高处,小佗迅速爬进了树冠之中!
萱娃刚往树上爬了不到半米,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跑久了腿软,又“啊”地一声,松手从树上滑落地面!
转瞬间,战马已狂奔到眼前,速度没有丝毫退减!
安叶荔甚至看见,马群最边缘处,面对着萱娃直线奔来的骑士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墨色长戟,似能破开挡在前方的任何人或物!
安叶荔绝望地伸开双手挡在萱娃身前:“不!”
对面黑压压的军队里,没有人能看见安叶荔。
迎向安叶荔的马匹却有了一丝惊惶,“嘶”地一声侧身避让!
骑士手中的长戟落空了!
“嗡”地一声,斩在萱娃身边的树上!
一滴血被震飞,溅在萱娃苍白的脸上,像红色的眼泪。
冲往安叶荔附近的战马都有所波动,甚至骤然停住了马蹄,人立长嘶!
没有任何动物会踏上安叶荔泛着荧光的透明身体,哪怕是久经人类训练的杀人工具也不能。
这是动物的灵性,人类失去的感觉。
骑士们混乱地避让或停步,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头,引发了一串涟漪。
萱娃瘫坐在地上,抬起疲惫至极的脸,墨色杏眼看向面前黑压压的秦军,甚至没有力气挤出恐惧的表情。
一小群黑甲骑士被迫停下脚步,鲜血染红的暗眸,阴沉地瞪着阻挡他们前进的障碍。
在他们的包围之外,大队骑士视而不见地继续通过峡谷。
安叶荔颤抖地看着眼前这些骑士们悬挂在马边的滴血人头和强弩。
征服七国的秦王军队?!
冷兵器时代最强大的帝国军团?!
一名骑士带马上前,踏住了萱娃披落的曳地长发,“呛啷”一声抽出身侧长剑!
扬起的剑锋挥向萱娃柔弱的颈项,划过一道青幽的寒光,将安叶荔的脑中冻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