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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一章人命都一样,一斗米的价 ...

  •   越国,自名震天下的越王勾践平定吴越之地,传至六世孙无疆,终为楚国所灭。越王无疆战死后,众多越王宗室或降服楚王被封在长江以南沿海一带,或逃往更偏远蛮荒的南方越地,皆为越地诸侯君王,各领一方子民,依然过着逍遥的王族生活,再无先祖勾践卧薪尝胆之志。

      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

      江南草长,春意阑珊,夜雨潺潺,掩去了所有的杂音。

      越地诸侯宫中。

      偏僻的宫室,残灯耿耿,映亮了满地猩红。

      地上有一具尸体,死去男子惊恐缩小的瞳孔尚未涣散,仍映着最后一眼曾看见的人:

      室中央站着一名高挑挺拔的黑衣少年,明亮的双眸,似凝聚了满室余光,因风吹日晒而变成浅麦色的脸上,还略带年少的青涩,颀长的身体尚未完全长成,行动间似丛林中的野狼,矫健轻盈,静止时如阳光下的琥珀,明亮耀眼。

      少年身边悬着一柄墨黑的铁剑,却不曾出鞘。

      “想起来了吗?”少年冷冷问道,抬眼看向端坐榻上的华服老人。

      那是一对独特而美丽的杏眼,瞳仁乌黑纯净,偶尔闪过一抹焦虑地急躁。

      老人却颤抖着避开了少年的目光:“本王有更多宝物,任你挑选……不,全给你!”

      “我只要那块玄鸟玉佩!”少年打断了老人的话,固执地强调着,“她是我的!”

      老人看着地上的尸体,恨恨地道:“宫中玉饰繁多,就算找玉,也要时间,你又何必下此狠手!”

      少年示意老人看向室内一角:“王室子弟是人,民间百姓就不是人了?你知不知道,我带你来这儿之前,他正用铜片……火烙手无寸铁的女孩?!”

      角落里,有三名尚未行过成人礼的越人少女,正互相处理着身上的火烙伤患。吴越女子的清秀婉丽,本就天下闻名,能被送入诸侯王宫之中,自然不是一般的美貌,此时少女们衣衫凌乱破碎,外露的手臂和肩膀上,都是血肉模糊的焦黑烙痕,益发楚楚可怜。

      老人却并不为少女们的秀色所动:“这是宫中规定,所有跟王族近身接触的女子,都要烙去各自部族的纹身。”

      “哦?”少年冷森地应道,“我一路寻玉而来,看见很多越人身上都纹了本族自古相传的图案,既是为了驱避鼍龙之害,又可凭纹身区分族人。我倒不知,你越王一族,也像鼍龙一样害怕纹身。”

      老人听出少年语气不善,知道他虽然年幼却并不好糊弄,只得解释:“我原有一名正妻,来自声名显赫的远古部族。三年前,她凭借刻在身上的恶毒符纹,企图咒杀太子,幸好被人揭穿此事,此后,宫中女子就不许再有纹身……”

      说到此处,老人突然想起来,确实曾有一枚玄鸟玉佩流入越王宫中!如少年所描述,莹白温润,纹以玄鸟,玉质虽珍稀,但仅有婴儿手腕般大小,价值并不高,所以,他就随手给了人!

      老人顿了片刻,才长叹道:“我想起你要找的那块玉了……”

      杀人不眨眼的少年,竟因紧张而加快了呼吸:“她在哪儿?!”

      老人看着少年明亮的双眸,满载着年轻人的冲动,哪里是在找玉,竟似见到久别情人一般璀璨闪耀!

      老人心中更是担忧,声音略带犹豫:“那块玉佩,我赐给了汪妃……就是方才所说,欲咒杀太子的那个贱人。她被赐死后,下葬时,佩着你要的那块玉。”

      少年闻言,仿佛被凝固在地上,他的脸色渐渐苍白,沉似暗夜的瞳仁,像寒冰封印了燃烧的火焰。

      少年在咬牙切齿间,挤出了凌迟刀刃般的字句:“你竟然,把她关在墓里……墓地在何处?!”

      在少年噬人的目光下,老人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老人才轻语:“汪妃犯了重罪,不能葬入城内。两年前,葬她之处被潮水淹没……已成沼泽。”

      少年的手,轻颤着抚上了腰间漆黑的铁剑。

      “嘭”、“嘭”、“嘭”。

      接连三下敲门声,打断了室内□□的气氛。

      一个慵懒沉静的男声,压过了夜雨,清晰地穿透了门板:“我可以进来吗?”

      突生变故,少年反而冷静了下来,闪身站在了门侧。

      “吱呀”一声,前门被推开。

      门开处,雨声变大,

      一抹白影,慢悠悠地晃了进来,静静伫立在门边。

      无边的暗夜雨幕,在来人身后飘摇,可他手上没有遮雨之物,身上也是清洁干爽。

      “大王好雅兴,在这么僻静的地方避雨。”来人的声音如水温润,似能渗入心扉。

      令少年奇怪的是,一直端坐榻上的老人,并未因为来了熟人而高兴,反倒更显惊恐:“姬随心……你来做什么?!”

      被老人唤做姬随心的男子,一边关门一边说:“大王真是薄情,汪妃逝去已满三年,如今到了殓骨之期,却无人理会。”

      转身时,姬随心看见了门侧的黑衣少年,却并无意外,只微微一笑,惨白黯淡的肌肤,透出一抹妖异的脆弱,又似早春寒兰,淡漠而优雅,浸润了天地精髓,盛放在荒原之夜。

      “她……她是罪有应得!本王并未亏待她!”老人看似更加慌乱。

      姬随心走近老人时,踩过了地上尸体凌乱的散发,似踏过路边野草:“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谁是谁非,与我无关。只是,汪妃曾预付了一斗米,求我为她殓骨,葬回家乡。所以,我特来告知大王一声。”

      老人幡然醒悟,指着黑衣少年叫道:“这人是刺客!姬大人救我!你要多少米,我都给你!”

      “人命都一样,一斗米的价。”姬随心静静地看着老人,“大王的命,不比旁人更贵。”

      老人顿时又羞又怒,须发皆颤,却不敢反驳。

      少年见姬随心并无敌意,又听他提起汪妃,一直谨慎地从旁静观,只见姬随心看似弱冠少年,纤弱无害的清瘦体态,秀美绝伦的柔和五官,美得不可思议,却因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举手投足,带着无尽倦意般简洁,令人绝不会误认他的性别。尽管他身穿粗麻敝衣,脚踩绳结草鞋,衣着质朴到极点,依然风姿秀逸,看似落魄王侯。

      “你就是人称‘随心所欲,斗米换命’的姬随心?” 少年清亮的声音略带变声期的沙哑,更显桀骜不驯。

      姬随心看似慵懒地点头。

      少年大步走近姬随心,双眸明亮,如红日初升般朝气蓬勃:“太湖附近的越人都说你是百岁仙童,自越王勾践在卑犹山上厚葬吴王夫差之日起,你就开始为吴王守墓,至今长达二百五十一年,是真的吗?”

      随心看着他,目光微摇,避重就轻地答道:“我并非仙童,我只是偶尔为人治病、殓骨,每次收一斗米。”

      少年皱眉:“殓骨……这不是越俗葬仪吗?你到底是巫祝还是方士?”

      姬随心浅色的唇绽出了淡漠的笑:“有区别吗?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天地间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

      少年显然听糊涂了,额头青筋微跳,忍不住又道:“我怎么听说,你是安期生的同门?”

      “你也知道那家伙……”姬随心嫌恶地嘀咕了半句。

      “我以为你是方士,本想迟些去找你……救一个人。”少年语气略有停滞,情绪顿时低落了下去,“不过,我要先找到她。”

      “神术并非万能。”

      少年眼眸微眯:“我私闯此地,凭的是武技。你雨中前来,未惊动守卫,就连我也不曾察觉,是否凭神术之能?”

      姬随心的目光瞟向老人:“你若放过他的性命,我还能带你找到汪妃之墓,你取物,我捡骨。”

      “你真要救他?”少年不解地看着姬随心,纯净的眼眸略染阴霾,“世人皆知勾践逼死夫差,越国吞并吴国。他是越王勾践的后人,你是吴王夫差的守墓人,难道你们不是世仇?”

      “我既不是吴人,也不是越人,我是受人之托,才被迫为吴王守墓,直到……遇见我的劫数。”

      随心的最后半句低不可闻,但少年却似听见了,略显疑惑。

      沉吟片刻,少年又道:“本来,我有求于你,不该违你所愿。只是我入城之后,亲眼看见城中百姓生活困苦,更遭到不少非人刑罚,这种恶人多活一天,不知有多少人还要多受一天罪!”

      随心踏前一步,用仅两人可闻的音量说道:“秦军已灭楚国,很快到达此地。此人年迈胆怯,却精明油滑,自有办法避免此地百姓卷入战火。”

      少年看着随心,良久,才释然一笑:“多谢指教。我叫赵佗,你叫我小佗就行了。”

      当少年带着那三名越人少女离开时,姬随心也带着向老人要来装骨的上好陶瓮,随小佗同行。

      临出城门时,姬随心才得知,少年还有两名同伴在此等候,他们将三名越人少女送去安全之处后,就踏上了前往沼泽的路。

      一路上,四人渐渐互相熟识,原来几人各有所长,却分属不同的国家:

      小佗是赵国真定人,灵活矫健,耳聪目明,似乎什么武技都会,也不知到底跟过多少个师傅了,体内还有一股流转不停的古怪内息,让他有着迥异常人的身手;

      小佗的同伴中,那名高大的独臂男子是韩国人,名叫韩孤,年过而立,力大无穷,不管是军人般的举止还是严谨规律的生活习惯,都不像一般流浪武人,倒更像一名沙场猛将;

      至于另一名看什么都不顺眼的青年剑客,则名叫卷耳,卷耳虽然颧高眼圆,须发卷曲,明明长了一副西北胡人的标准模样,却坚称自己是东北燕国人。

      既然随心除了自认是太湖人士之外,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吴人或越人,更不可能自认楚人,他当然很能体谅别人的说法。

      同行四人之间,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亡国。在秦国大军的统一征战里,韩、赵、魏、楚、燕,皆已并入秦国版图,剩下的齐国更无力独撑大局,秦王嬴政一统七国的局面,近在眼前。

      短短三百年间,太湖周边地区的吴越之民,历经吴、越、楚三国之治,如今也即将面对秦国的大军。吴越百姓虽说有些惊惶,但却更关心秦国官吏苛刻与否的问题,反正南方荒僻湿热,大片的湿地、沼泽、树林,除了有无数的鼍龙出没,并无特别之处,军队从来不会长驻此地。

      秦王政二十五年,秦将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一章人命都一样,一斗米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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