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月明知未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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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沉甸甸的，不由道：“何以见得？”
他怔怔望着窗外，许久才收回目光，缓缓道：“听说你出事的时候，我还在养蜂夹道。当时只是不信，可也没处去问。那地方，你也知道，一句话、一片纸都递不出去。过了半年多，八哥奉旨来了一回，这才听他亲口说，你在良妃娘娘出殡前夜，殉主自尽了。”他的声音干涩，一字一字，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我黯然，想起那个冰冷的夜，所有的凄凉悲愤和绝望，如一条冰冷的小蛇，又悄悄复苏，蜿蜒而至。一切……好像还在昨天。
自重逢以来，他们从未问我一字，我也对别来情形绝口不提，甚至没问十三是什么时候放出来的。不是逃避，也不是厌倦，只是觉得那些人那些事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不值得去想，重要的，只是面前这两个人。
“直到半年前，皇阿玛赦了我，我才找人细细问了当年的事……”我心头一震：怎么，他才刚刚赦出半年？屈指一数，不由怆然：整整十载！还用问那鬓边的白发么？
他没有发觉我的异样，还在低低说着：“我没有问四哥，他也从来没有提过你。有段时间，我以为他已经把你忘了……小语，”他抬起头，定定看着我，“你知道我们是怎样得知你还活着么？”
这么说，当初放我出来的，不是四爷了。我手中握着铜杵，默默望着桌上的石臼，这才发觉，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答案已不再让我挂怀，是谁，为了什么，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可是知道那人不是四爷，我心底有个角落慢慢亮了起来：最起码，这六年的人生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不是任何人设计的。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微笑道：“总不会是十七爷吧。”
“是砚台。”他静静道，“我们也是来了杭州，才知道老十七早就见过了你。”
我皱眉，低头想了半晌，忽然醒悟。陶泓前年生日，我寻了一块才琢了粗坯的砚石送他，其质地温润，纹理苍遒，因“陶泓”二字本是古砚雅称，兴起之下，在边沿手刻了两行砚铭：笔近意远，池浅墨深，分黑分白，自浊自清。以陶泓赠陶泓。立雪字。
“你没有看见四哥发现这行字的表情。”十三微微一笑，“从小我一直以为，四哥是石做心肝，铁铸五脏，再没什么撼得了他。可那时候，他就那么死抓着砚台定定瞧着，脸白得像宣纸，浑身颤得墨汁都淌了出来，染得手上袖上淋漓都是。”
心一阵一阵痉挛，好像被无形的手揉搓着，不肯放过。我茫然望着十三，心却落到了一个缥缈无垠的地方，除了心痛一无所觉。他的声音一忽儿清晰，一忽儿淡去：“……快马加鞭六天七夜，我头一回看到四哥红了眼，这样不要命的打马狂奔，真像疯了似的。小语，我这才知道，这六年里头，他没有一日忘了你……”
我看着十三的脸，真好，他还是那个纯净明朗的少年，虽然从十年前的那个秋夜开始，很多东西就已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十三，”我慢慢说，“你有没有特别特别在意，即使拼了性命也非要保护的人？”
“有。”他毫不迟疑，坦然地看着我，“四哥，还有你。”
“谢谢你。”眼眶慢慢湿润，脸上却在微微笑着，“还有，对不起。这么多年还是只能给你这一句。我为我的对不起而对不起。昨天路过晚芳阁，听见你又在吹笛。我还记得你坐在湖边的样子，那时候我很想说声好听的，可就是说不出来，一直在心里欠着。其实我欠了你不少东西，能还的只有这句话，其他的，怕是给你你也不会要了。”
他的嘴唇动一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望着我，眼神湿润清亮。我轻声道：“以前一直觉得，他走的这条路实在太累太难，虽然也知道不得已。生在这是非窝，又能如何？再苦再险，也只有拼命往前拖着挣着。”视线移向窗外，玉兰已经打了苞儿，眼看着就要开了，怔怔望了好一会儿，我续道：“那时候我发过誓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我们说好要并肩走下去，说好要把你救出来，三个人还像以前那样，猜谜说笑，再尝尝我酿的酒。”
我笑笑，重新拿起铜杵，轻轻捣着石臼：“我以为我能和他一起走下去，虽然帮不上忙，就这么走下去，也好。可是……世上的事，真是不由人的。”我停了停，突兀道：“那年侧福晋怀的孩子，是叫弘历么？我算过，他排行第四。”十三微愕，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淡然垂眸，微笑：“跳进湖里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到底帮不上什么忙，能帮上他的人，其实还有很多。”
他长长叹息，想说什么，终是默然。我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何必担心，我现在很好。这几年渐渐想明白一些东西。那么多以为一辈子都打不开的心结，原来都是庸人自扰。”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烟，我随手揭开壶盖，丢了一把茶叶，恣意伸了伸懒腰，一笑：“‘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原来真是有的。”
他轻笑起来，脸上的低落不知不觉淡了几分。我笑着看了他一眼，道：“现在的我，没什么是非要得到的，也没什么一定得想明白的事。如今我只想这样陪着他，陪着你们，即使什么也帮不上，总还能走在同一条路上。”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炉上翻滚的汩汩水声，腾起团团水雾，一缕茶香悄然弥漫开。两人一时无话，半晌，他才道：“就在四哥身边陪着他，大家安心，不好么？”
我微微出了会儿神，笑着摇头：“不管当初是谁送我出宫，他是对的。于人于己，我都不能再留下。这也是如今我唯一能为四爷做的。”十三挑了挑嘴角，道：“你以为四哥连个人都护不住么？”
“不是护不住，是不能护。”我抬头一笑，“一日是永寿宫的人，到死也是永寿宫的鬼。何必让皇上以为四爷早怀祸心？”不再看他的面色，我起身端起炉上的茶壶，一面往茶杯里缓缓注水，一面轻声道：“胤祥，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留下来的那个人所需要的力量，一定要比走的那个多。好在他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好在——还有你们。”
清澈的茶水滚滚注满青瓷杯，腾起的水雾氤氲一片，十三在团团水雾中低垂着头，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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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元、明至今，黄河下游河道从河南经江苏北部入海，在淮阴附近与淮河、运河汇合。由于黄河挟带大量泥沙，河道长年失修，淤沙堵塞，堤防不坚，经常泛滥决口，又影响到淮河、运河，以至河南与苏北、山东年年闹水灾。从明末算起，河南、山东的黄河沿岸就闹过上百次水灾，光是康熙元年至十六年，就闹了六十七次之多。”
陶泓指点着桌上那幅巨大的“彩色地图”，细细讲解。整张图已经被我们圈画得五颜六色，一看就眼花缭乱，若无人指点，大概已经不可能看得清楚了。四爷和十三却看得十分专注，十三皱着眉头，手指轻轻扣着桌子，四爷端着一盅茶，却只顾着看图，凝神思索，从刚才起就一口也没喝。
那张图我不知看了几千几百遍，黄、运、淮三河沿线的状况早已烂熟于胸。远远坐在厅角看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陶泓的讲解，默默想着心事。
明清鼎革之际，争夺天下比防止洪水更为重要，不论是没落中的明朝或兴起中的清朝，都顾不上去治理黄河。康熙亲政以后，经常为治理黄河的事苦思焦虑，他在宫殿的柱子上写了“河务、漕运、三藩”六个大字，把治理黄河、沟通漕运看得比平定三藩还重要。
在平定“三藩”以前，清王朝还顾不上治理黄河，直到康熙十六年，三藩已定，才决心要大规模治河，任命靳辅为河督。最近细读他的《治河方略》，书中道靳铺治河时，“无论绅士兵民以及工匠夫役人等，凡有一言可行者”，“莫不虚心采择，以期得当”。这一点，从他识拔和重用一个不知名、无官职的知识分子陈潢协助治河就可见一斑。他们的治河观点是：“治水者先须曲体其性情，而或疏、或蓄、或束、或泄、或分、或合，而俱得其自然之宜”。他提出不仅要注意治理下游，还应当注意治理黄河的上游。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月明知未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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