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何当对炉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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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饯干果中其实不太喜欢橄榄，对各色的橄榄都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却独独会喜欢青橄榄的滋味。通常青橄榄被叫做青果，取它青青涩涩的颜色之意吧，很多人都忍受不了那样的苦涩，即使知道苦涩之后的回甜是一种舒适的享受。那样的苦涩有时竟是一种诱惑，久了，也就渐渐的习惯了，不觉得那滋味难过，反尔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欢。细细咀嚼之后，满齿清香，清爽的感觉完全抵得过经受的苦涩。也是，其实很多东西、很多事何尝不是这样呢，经得过风雨得来的，也许会觉得更珍惜。
我微笑着掀开冒着热气的壶盖，壶里的水翻滚着，细小如蟹眼。盒里红茶叶细细拨到三才杯中，细嫩的红茶纷纷扬扬落下，身后几步之遥，有人击掌而赞：“好个‘春城无处不飞花’！”
我不觉一笑：“十三爷喝过？”
“淮安甫一下马，就长了见识。”十三哈哈一笑，“客店里投宿，店家头一个奉上的，就是这个。”
我笑道：“江南人家有这样传统，年里迎客就奉一杯元宝茶。”一边说，一边徐徐倾起茶壶，悬壶高冲，向杯中注水，道：“此为‘江南二月雨声哗’。”
十三含笑看我用茶镊将青果夹到杯中，忽道：“这个又是什么？”我的脸瞬息红了。茶杯如巢，橄榄如燕，每杯两只橄榄，唤作“衔泥筑巢双飞燕”。看着十三笑嘻嘻，一脸满不在乎，促狭之色在眼中倏忽一闪。我紧了紧嘴角，瞪了他一眼，心中明明喜极，不知为何，却又陡然一酸。
“今天本该请你们喝酒。十三爷嘴上不说，心里怕正怪我小气呢。”我笑瞥了十三一眼，叹道：“可惜这两年奔波来去，也没个功夫好好儿静下心存上一坛。好在今儿个没出十五，以茶代酒，咱们入乡随俗。”
我将元宝茶放在红漆托盘上，奉到几前，含笑道：“双福临门，四季长青，这一条是‘年年送宝到君家’。”
他一直静静坐在椅子上，一语未发，任我和十三说笑打趣，只一双眼睛定定凝视着我，目光随我弯腰，蹲下，站起，转身，在屋子里匆匆来去，忙个不停。任我偶一抬头，四目相对，那目光中的柔和暖意，绵长不尽，几乎令我感怀落泪。这是记忆中第二次，看到他眼中这样不加掩饰的眷恋，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痛楚怜惜。
总有——八年了吧？距离那一年。窗外缤纷的雪也是熟悉的，仿佛从那天起一直没停，就这样落到了如今。两人平静地对望，好像中间丢失的亿万光年被一剪刀裁去，再粗暴地缝合在一起，我们从来也没有分离过一般……
我静静坐在他们对面，看着十三低头啜饮茶水，不时抬头一笑。他手中举着茶杯，却只是看着我，微笑，微笑。我也在笑着，虽然眼底潮湿一片。
暮年回乡的耄耋老翁，也说“儿童相见不相识”，尘满面、鬓如霜的思人，也叹“纵使相逢应不识”。一个不见故人，一个相见争如不见，我该知足，此刻的把盏言欢，恍然如梦，总还有故人相对。虽然故人，也都老了。
都老了啊。两人的鬓边都见了霜痕，眼角也都有了细细的纹路。十三一直明朗爽利，快人快语，看得出来是真高兴，可那蜡黄憔悴的面容，又是怎么回事？他一直微微的笑着，眼里铺天盖地的喜悦，望着我时近乎渴盼的目光，清亮柔和一如从前，却同样掩饰不住眼底一丝疲惫。
我没有问故人缘何华发，每日里晨起梳妆，镜中红颜绿鬓，不也早就宛然谢去？
窗外，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屋里的炭炉爆了一个炭花儿，又爆了一个。我深吸一口气，微笑低头嗅着茶香，杯里的橄榄带给人一种安宁和祥和的心境，轻抿着香茶，神清气爽的舒适，一颗心也就踏实的象茶叶一样沉淀在杯底，时间就在清香中流过去，竟然有浮生一刻，隽永如梦的意味。
“小语，想什么呢？”十三带笑的声音。
我恍惚抬头，怔怔道：“我……在做梦吧？”
十三一愣，扑哧笑了出来：“看你不言不语，胸有成竹似的，原来忙了半晌，竟是在梦游？”
“不是做梦。”他也怔怔看了我一会儿，也笑了，笑容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更多的却是温存宁静：“是我们。我们三个，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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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康熙五十六年冬天最后一场雪。这些日子以来，天气一日晴似一日，庭院里的雪化得尽了，只余薄薄一层。
早春时节，风都是酥软的，吹面不寒。我特意开了窗户，坐在桌前细细捣着药渣。那年落水，只生了一场轻微风寒，很快也就好了。自以为不值一提，陶泓也笑说我的身子健旺得不像个姑娘家，浑不似看来那般孱弱。哪知第二年起，每一入冬，天气刚刚转凉，就有些嗽喘，肺里呼隆呼隆的，像藏了个小风箱。起初还在想会不会是肺结核，话说那可是不治之症哪……林黛玉好像就是这么死的……陶泓比我还忧虑，又是请医又是延药，折腾了好大阵仗，最后结论是：寒邪在表久不解而邪气入肺，惟有徐图调制。我心里明白，简单说，就是我的肺受了大寒，没能及时调理，落下了个不大不小的病根。
一下子想起良妃，她可不是一样的症候？以往天一转凉，我们就忙了许多，日日药补食补，小厨房的炉子昼夜不停。现今已轮到我，人世际遇之奇，想想真有些好笑。我的症候却比良妃轻了许多，基本上偎着炭火，抱个手炉，暖着些儿，最多添几服药剂，也就没什么症状。只是我对自己的事儿向来不太上心，总是左忘右忘，陶泓这才将兰泽送了来，有她悉心照料，这些年安然度过，一点儿也没犯病。今年冬天总共吃了半月的药，药渣尽都瞩人留下了，却也只有小小的一坛。
“你又在忙什么？”
我闻声抬头，十三含笑站在窗外，倒似瞧了好一会儿。我招手笑道：“站在外头作甚么，进来说话。”
他一笑，这才掀帘进来，自在对面凳子上坐了，看我捣了一会儿，忽道：“你病了？”
我捣药的手一停，又继续，口中道：“不过是日常调理着。这药喝不喝也没多大干系，年年熬上几吊，一多半儿倒是为了药渣子。”他满脸疑惑，我笑：“你不知道，药渣可是极好的肥料呢。”
他无声缓了口气，看着我微微一笑：“你还是老样子。哪里有人就为了药渣子喝药呢？”
“陶泓那几盆宝贝兰花，入了春就要上肥的，药渣子沤烂了，薄薄拌在土里，再好不过。”我忽然想起那年送他的一盆水仙花，有些怔忡有些感喟，忙低了头，转口道：“今天怎么有空了？”
他二人原本是奉旨来江浙一带赈灾放粮，监理河务，在淮安与陶泓见面，一路赶回杭州，干脆就长住了下来。也快一个月了，日日里忙得昏天黑地，城外赈济灾民，上堤察看河工，接见管河道、督粮道、知府、同知、通判……大大小小官员，没有一日消停。我知道事情太多太乱，又帮不了忙，只能不去打扰。四爷就住在园子里，隔了一面湖和桃花林，入夜还能看见窗户里漏出的光，亮到很晚很晚，有时是四更，有时是五更。我在枕上辗转着，也跟着睡不着，索性披衣坐起，倚在床头静静看着，直到它熄灭。
这样好，反而安心。
又觉得他这样一夜一夜，身子骨怎么打熬得住？反正睡不着，有天索性汲鞋去了厨房，遣开值夜的人，自己动手熬了一碗银耳莲子粥。他不喜甜食，也就没放冰糖，只搁了几枚蜜枣。炉子上小火慢慢炖着，看那生硬的莲子在沸水中上下翻滚，挣扎十数分钟，最后至烂软粘滑，竟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身处凡世，便是这般煎熬修炼，方成正果吧。
直到银耳尽都熬得化了，方叫人热热的端了去。后来这些日子，倒瞧着灯熄的早了些，刚到二更也就灭了。
想来大事多半已了。我低头沉思着，果然听十三道：“要紧事儿已经妥当，余下二三不算为难，就是琐碎些。”
我点点头，屋里静了一会儿，他忽道：“你打算怎么办？”我顺口道：“什么怎么办？”立刻反应过来，有些发愣，半晌，又道：“不怎么办。能怎么办？”话一出口，觉得很像绕口令，自己先就笑起来。十三没笑，看了我一眼，加重语气：“你准备在这里留一辈子？”我还没答，他又跟了一句：“四哥不会准的。”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何当对炉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