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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空看时光老】 ...

  •   除夕前的这几天,统统是要被归入旧年的了。我站在年这边的门槛儿上,没时间梳理什么思绪,也没想到还有什么展望,这一年就很懵懂的要飞去了,手掌心里房中屋外地上枝丫包括来来往往的路,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样一想,很有些怅然。

      踏着极滑的雪冰,自院子里回屋,雪落声依旧簌簌,走上台阶,满地平展的雪绒,荧荧地映照着灯火,远处偶尔亮起灯火,在开始浸入灰暗的夜光中闪烁。

      “玉洁岂忍触,无暇应此生。若将拈几许,入掌已消融。”

      想起午间翻到的咏雪诗,隐约有些突如其来的伤感。不知道它们能在这缕缕寒风中扬逸几时,不知道他们能在春暖花开之前凝固几时,不知道它们的玉洁冰清能维护几时……而此时,惟有人是杂音,他们终将破坏这安静肃穆的一切,用招展的艳丽服饰或者大红的、裹着红绫的水仙,或者爆裂出一地狼籍的鞭炮来惊醒这宁怡的世界,那一刻,便是紫禁城里一起迎接的新年。

      我祈望它们驻留永久,但我依然只能短暂而又清澈的将它们悄悄留在旧年的时光里。

      这个春节过得很不太平。宫里的排场比往年都要热闹得多,处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康熙似乎想用繁华热闹的景象竭力粉饰太平,告诉他的子民:大清的江山一派和谐,坚如磐石。

      可惜,正月还没过完,形势就悄然发生了变化。正月二十一日,康熙召满汉文武大臣,查问去年为何一致举荐八阿哥为皇太子事,随后断言:此事明系马齐暗中喻众。

      消息传到永寿宫,良妃万年不变的淡然表情就像被丢进了石子的湖面,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知道,与其说是担心马齐,还不如说她在忧心自己母子二人的处境。马齐姓富察氏,背景不可谓不显赫,他的父亲米斯翰在康熙前期做过内务府总管、议政大臣和户部尚书,在平定三藩之乱中立下大功,马齐也做过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理藩院尚书和议政大臣等重要职位,当时在朝廷中威望很高,可谓是举足轻重。最重要的是,他和八阿哥胤禩关系甚好,隐然是“八王党”的领袖,废太子后一直在为胤禩夺取储位而积极活动。说他为八阿哥钻营,倒也没有冤枉了他。

      只是,几个月前康熙令人举荐皇子的时候,就曾明令马齐不得参与,说明皇帝对马齐的立场和所作所为心知肚明。此时旧事重提,难道是要对八阿哥的“妄蓄大志”秋后算账?

      自从良妃得知了消息,一整夜都心绪不宁,夜间叫了好几次人。恰好这天我当值,看着摇曳明灭的烛光下,良妃恍惚怔忡却又强自镇静的表情,我也不禁暗暗叹息。

      果然,第二天,坏消息就准确无误地传了回来。康熙在早朝上对马齐、佟国维两人大加斥责,声称“所以拘执皇太子者,因其获戾于朕耳,并非欲立胤禩为皇太子而拘执之也。皇太子获罪之处,虚诬者甚多。”“今马齐、佟国维与胤禩为党,倡言欲立胤禩为皇太子,殊属可恨!朕于此不胜忿恚。况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今尔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胤禩为皇太子,不知何意?岂以胤禩庸劣无有知识,倘得立彼,则在尔等掌握之中,可以多方簸弄乎?”“只果立胤禩,则胤褆必将大肆其南海,而不知作何行事矣。朕恶睹其情形,故命亟释皇太子。”

      几句话,轻飘飘将八阿哥与褚位的关系撇清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当初举荐八阿哥为太子的满朝文武,一股脑儿都成了虚诬废太子的小人。康熙断定诸臣的用心是操纵“庸劣无知识”的八阿哥,以乱朝纲,这话真是又狠厉又刻薄,任谁听了都有些不寒而栗。这还不算,最让我料想不到的是,话尾还顺势将释放太子的理由也归结于此,既警告了“别有用心”的朝臣,又连带着打击了大阿哥和八阿哥。这是一石N鸟之计啊。

      想通了此节,我瞬间有了膜拜康熙的冲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位心思深沉老道的老狐狸,怎么不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良妃端坐在里间的榻上,屋子里只留了我和碧云两个人伺候。我听着底下跪着的小太监将早上乾清宫里的情形一一道来,眼看着良妃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终于灰败成了惨白惨白的颜色。

      屋里一时寂静,良妃怔怔许久,妙目中忽然闪过奇怪的神情,幽怨悲戚,凄楚欲绝,稍纵即逝。我不忍多看,垂眸低头,暗暗替她难过:“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康熙提及八阿哥的那几句话,说中了母子二人心中最深的隐痛。这句话对八阿哥而言是一个打击,对良妃而言,却是双倍的屈辱。现在回想起那年我轻抚琴弦,遥望帝妃灯下笑语的情景,当真是恍如隔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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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后的空气变得空灵而清新,天地间的暗淡、晦涩也因了或红或白的梅花,而显得富有生机和活力。雪霁日晴的时分,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横斜简疏的梅枝被镶上一层金色的亮边,梅花朵儿也变得更加的玲珑剔透,梅蕊颀长,密密重重。

      今晚要是有月亮就好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踮起脚尖,用缠丝玛瑙小勺将梅瓣上的细雪轻轻扫进了羊脂小瓶里。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近一个月,天空是沉沉的铅灰色,低得几乎要压在乾清宫的琉璃瓦上。与往年的轻盈淡雅不同,这是我在紫禁城里度过的最肃杀的一个冬天。

      好在总算是放晴了。永寿宫这几株腊梅尽数开放,衬着满树的落雪,就像裹了一身白绫袄儿,说不出的清淡雅致,倘若是在有月的夜晚,月华朦胧,疏影暗香。沉浸在这样的意境中,心也会变得高远幽深起来吧?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手搭凉棚,仰脸看向湛蓝的天空。

      这样的好天气,正该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了。只是那个可堪同举杯的人……心又忍不住微微一痛,茫然若失,轻轻放下手。

      “上面有什么好看的?”

      我回头一看,十四阿哥正饶有兴味地学着我,用手遮着阳光,抬眼向天上望着。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九阿哥和十阿哥。十阿哥紧蹙着眉,满脸不耐,九阿哥面色漠然,微带淡淡讥诮之色。

      我忙扶着双膝,向他们一一行礼。话音还没落,十阿哥就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老十四,你还要不要去八哥府里?”

      “八哥不是还没出来么?”十四阿哥头也不回,歪着脑袋细细瞧了瞧梅花,欣然拨了拨花枝,转脸向我笑道:“这两株梅花侍弄得好!——还没回我的话,方才瞧什么呢,那么入神?”

      瞧什么?什么也没瞧!

      看了十四阿哥一眼,我想了想,道:“看看燕子回来了没有。”

      这话一出口,他们三个都是一愣。十阿哥不由自主地又抬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天,九阿哥微抬着下巴颏儿,斜斜瞟了我一眼,唉,还是一贯的目中无人哪……

      “燕子有什么好瞧的?等开了春,自然就有了。”十阿哥顿了顿,终究开了口。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我忍不住暗暗翻了个大白眼儿。

      “不是花儿,就是鸟儿。”十四阿哥凝目半晌,忽地一笑:“你们小姑娘家的心思,还真叫人想不明白。”

      “那有什么想不明白?”我扬了扬眉,“自然是要等今年开春的第一只燕子。”说罢,也不管他们摸不着头脑,自顾自抿嘴一笑,道:“几位爷可有日子没来了,娘娘念叨得了不得呢。”十四阿哥笑道:“八哥病了这些日子,刚好些可不就来了?你一说我倒想起来,那天是你送来的麝香舒活散么?未能接待,怠慢怠慢。”

      十四阿哥因为忤逆康熙,被打了板子,这事说来和八阿哥多少有些干系,良妃也就遣我送了些伤药。药自然是送到了长春宫,我听他这么一说,扑哧一笑,道:“药送到德主子那儿的,十四爷倒是多礼。”

      十阿哥黑着脸道:“老十四,你到底走是不走?”

      我面色如常,对十四阿哥笑道:“十四爷有要事在身,奴婢也还有差事,就不送十四爷了。”说罢,看也不看十阿哥一眼,转身继续收集梅上的雪。十阿哥似有些不悦,还想说什么,十四阿哥笑了笑,道:“小语,你忙你的。我们几个先去了。——十哥,那边过来的不是八哥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空看时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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