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帘卷近秋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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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缓缓松开了手，木然良久，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我不待他放下手臂，忙后退一步，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瞪了他一眼：“说吧，想听什么？历史掌故，民间传说，还是人文旧事？”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死死盯着我，我不甘示弱地回瞪，两人大眼瞪小眼，像两根咬牙切齿的木桩子。
一阵风吹过，棚角熊熊的火把摇晃着，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眼前恍惚一片，看不清他的神色：“我在你心里，算是什么呢？”
语声似悲似喜，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莽莽群山，浩浩人烟，执着的，近乎执拗的，千山万水一路行来，颤悠悠如一根绵密的丝线，缠进我的心里。
忽然就涌出无限的泪意。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眼前的影子一忽儿清晰，一忽儿淡去，就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张了张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答他。尘世之间，该有多少无奈和亏欠？
那一夜睡得不安稳。总觉得梦里梦外，处处是低徊的笛声，幽暗的缠绵悱恻里，有凄婉的哀痛与铿锵，有生涯无定和命运的有力，好像是谁在我耳边低语，蓦然睁眼，却又倏忽不见。是在哪里听过呢？闭上眼却看见那个长身玉立、朗朗含笑的少年，是梦是真，半睡半醒间，我竟不能分辨。
昏沉里也觉得微微的心酸，一颗心忽冷忽热地辗转，忽悲忽喜，只是不能安定。悠远的笛音蝶翅般轻颤着，柔软的在夜色里滑过，我的心像被一只小手轻轻握住，潮湿得几乎淌下泪来。
队伍又走了两天，我并没有依十八阿哥的话继续练骑马，一半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另一半，大概是缘于潜意识里的怯懦，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十三阿哥。
某些厚重如山的东西，不是轻飘飘几句话能够偿还。
第三天上午，队伍忽然原地停住了，午后，竟然掉转头向来路回返。众人惊疑不定，猜测声四起。到了下午，一个炸雷似的消息在人群间悄悄传递：十八阿哥病重！
我瑟瑟发抖，打心眼里泛着寒气。为什么？三天前离开的时候，他还是那样的神采飞扬，虽然在病中，仍是半点不见颓唐。可是现在……要怎样严重的病情，会让康熙丢下既定的行程，匆匆回转？
难道是……
不敢再想下去，我焦急地趴在窗前，终日眺望着前路漠漠黄沙，只是望穿秋水，却怎么也望不见永安拜昂阿行宫高高的围墙。
一路几乎没有停歇，只花了两天时间，我们就回到了永安拜昂阿。没有消息，没有旨意，只有一个“恐十八阿哥病中劳累，各人不必探望”的口谕。我急得团团转，可是，近在咫尺的营帐，却好像是两个世界。
想来想去，只能找十三阿哥了。不知那天的事他还记得么？唉，又怎会不记得……在十三阿哥的营帐周围兜了几个圈子，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找人通报，又觉不妥，犹豫许久，眼看着日已夕暮，知道已无指望，暗叹一声，转身而去。
刚迈了两步，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仿佛不敢置信：“小语……”
我脚步一顿，急急转过身，十三阿哥站在帐篷门口，还保持着撩起门帘的姿势，直直愣望着我，眼神复杂不清。两个人呆呆互望许久，眼看着他脸色泛黄，眼睛里血丝密布，隐隐透出一丝倦怠，想必这些日子也为十八阿哥的病煎熬着吧？我眼圈一红，咽声道：“十八爷他……”
十三阿哥满脸伤心不忍，低声道：“十八弟果然情况不妙，从昨日起，已经是两腮肿胀，高热不退，连进食都非常困难，两天只进了一块点心，半碗稀粥……”
我惶急道：“怎么会？前几天明明还好好儿的。”
十三阿哥黯然道：“塞外毕竟不是皇宫，虽一路上都有随从，但一行人在路上风餐露宿的，加上塞外气候变化多端，十八弟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走出深宫大院，才会突发急病。原说不碍，只是看样子一下子好不了，皇阿玛才决定把他留在驻地让人照顾。哪知我们刚走没多久，病情就加重了。原本不敢惊动皇阿玛，是看护的人眼瞧着不好了，这才快马追上我们……”
我捂住嘴，泪珠扑簌簌落了下来。他忙上前轻拍着我的背，慰道：“驻地缺医少药，宫里却有的是好太医，皇阿玛已经派人给三哥和四哥传了手谕，急传御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诊治。十八弟不过是发热，不是什么大病，到时定然药到病除。”
抹了抹眼泪，我抬头道：“皇上怎么说？”
十三阿哥道：“皇阿玛让三哥和四哥差人去叫大夫孙治亭、齐家昭，还让沿途的驿站准备好车快马，日夜兼程，从速赶来。同时已派人到沿途迎接，总之，争分夺秒，越快越好。”顿了顿，又道：“皇阿玛还在手谕的封皮上特意写道‘著降此谕火速乘驿交付三贝勒、四贝勒，不得延误分秒’！”
我心中微觉宽慰，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满脸鼻涕眼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忙伸手擦拭。十三阿哥默默递了一块帕子给我，怜道：“这又何苦？你明明帮不上忙，着急也是无用。”
我接过帕子，一面轻轻擦拭，一面凄然道：“就是帮不上忙，所以才着急。你不明白，虽然我与十八爷相处不长，却极是投缘，在我心里，他就像我的幼弟一般……”话刚出口，忽然惊觉，抬头急看，十三阿哥却不以为忤，点头道：“你和十八弟要好，我岂有不知？只是急也无用，徒自糟蹋了自个儿的身子，于十八弟也无益。你还是多加保重，莫要着急，有什么情况，我自会派人知会你一声。”
我大为感激，后退一步，福了福身子：“多谢。”十三阿哥伸手扶住我，道：“你这是作什么？十八弟是我的兄弟，我自然该当尽心。你待他如此，我只有感激。”
之后几日，十三阿哥的人陆陆续续送来了几张条子，我得知京里的御医已经赶到，一应药材也都运了来，四阿哥心细，还一并遣来了几位老成持重的嬷嬷。这样一来，我也放下了心，十八阿哥的病虽来得急，毕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有了好医好药，自然很快就会痊愈。
谁知满不是这回事儿。医生来了好几天，十三阿哥那边儿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本已放下的心，又疑疑惑惑地悬了起来。直到第四天，才来了一封叠得小小的纸条儿：“十八弟两腮肿胀又有加重。药石不灵，水米不进，甚属可虑。”
双手一颤，简直像挨了迎头一棒，纸上的字顿时模糊了。闭了闭眼，克制住眩晕的感觉，我将纸条缓缓撕碎，心中反反复复只是八个字儿：药石不灵，水米不进……
这八个字折磨得我一夜未眠，直到天蒙蒙发亮，才恍恍惚惚地睡着。梦里，十八阿哥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惨白的小脸泛出青紫色，肿胀的双颊几乎变了形……
肿胀？！
脑中有一记大锤重重砸过，我头痛欲裂，双目倏然睁开，猛然坐了起来。
对了！十三阿哥的信里说，十八阿哥两腮肿胀，且有加重之势。这不是……这不是……
怔怔望着帘外渐渐透进的晨光，那一线光芒，缓缓缓缓地沁到了我心里，像是一簇愈燃愈烈的小火苗，在一片黑暗里熠熠放光。
这个病，小时候我也是得过的……两腮肿胀，高烧不退，——会不会是小孩子春秋最易发的腮腺炎呢？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心急火燎地拼命回忆着：清代对腮腺炎有没有研究？三百年前的现在，这种病到底是伤风感冒般的稀松平常，还是肺结核那样的不治之症？
想来想去，却毫无头绪。我再也坐不住，一跃而起，想尽快告诉十三阿哥。刚走到门口，又顿住了。
……万一不是呢？
咬咬牙，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我用力掀开帘子，快步朝十三阿哥的营帐走去，一路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小时候的用药。
我记得，好像喝了不少板蓝根……板蓝根是常见的中药，这里总会有的。那时两腮一直肿胀疼痛，妈妈好像还找来了外敷的药……对了，是仙人掌，仙人掌剥掉外皮和小刺，捣烂如泥，外敷在脸颊上，似乎两三天就消肿了……
我一边在脑子里转风车似的疯了一般想主意，一边急急地穿行在一座座营帐间，犹嫌太慢，干脆撩起裙裾，撒腿就跑。
虽然早上人不太多，这样一个狂奔的女人还是太过引人注目了些。我正忧心如焚，压根儿没想到这些，刚跑了十几米，两个侍卫就呼喝着拦住了我：“干什么的！”
我急得直跺脚：“我找十三爷有急事儿！”
“大胆！”侍卫怒目：“哪个宫里的野丫头？眼里还有没规矩？”
我慢慢镇静下来，屈膝行了一礼，道：“两位侍卫大哥，是奴婢逾礼了。只因有急事需奏报十三爷，惟恐迟了有碍，是以一时忘形，得罪莫怪。”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冷冷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我迟疑，这……说还是不说呢？
正不知所措，忽听身后一人奇道：“语禾姑娘？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帘卷近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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