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不得顾采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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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一脚浅一脚，我觉得自己像走在小时候常玩的弹簧床上，举步维艰。眼看着熟悉的营帐就在眼前，仅余的几步好像格外的遥不可及。好不容易，摇摇晃晃进了帐篷。
碧云今晚当值，帐篷里只有我一人。黑黢黢的，我也不想点灯，摸着黑一步步蹭到了床边儿上，和衣躺了下去。
此时夜已过半，我倦怠到了极处，此刻躺在温软的床上，连一根小指头儿也不想动弹，可是，偏偏神智清醒，一整天的事儿，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从我眼前晃过。
康熙在筵席上说的话，针对的对象只可能是两个人：太子，或者八阿哥。这次户部的差事功败垂成，我原以为是太子揣摩圣意，外加不愿“八爷党”收买人心，所以匆匆收场。据方才的谈话看来，我只对了一半儿：这是太子的主意，却不是“圣意”。
康熙皇帝英雄一世，如今垂垂暮年，所记挂的无非两件事：后世昌荣，晚年平安。吏治是这般情形，康熙不可能不忧心，我早有疑惑，为何不见他整顿？现在方才知道，不是不整顿，是无从做起！满朝文武，干净的又有几人？牵丝扳藤，略微一动作，立刻就是席卷朝野的大事。
难得有两个儿子一力承担，偏又被两派之间的勾心斗角搅黄了。康熙这会儿有多失望多窝火，可想而知……
想到太子说的“君臣父子相疑乃至于此”，我心中一冷，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
十三阿哥已经被调往刑部了，无论如何，户部的差事已经办砸了。听方才太子幕僚话里的意思，目前仅有的成果也被新来的户部尚书糟蹋得差不离儿了。只是，从康熙调遣十三阿哥的举动看来，尽管恼怒，他并没有加罪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意思……
我大睁着眼睛，眼前是浓稠的黑。这夜，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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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几乎日日都有赐宴。我随良妃去了两三回，竟一次也没看见苏勒王子。
那天晚上，他究竟是不是特意为我解围呢？还是说，真就有那么巧合的事儿？
如果真的是特意解围，也就是说，他一直注意着我的行踪，甚至，他一直在跟踪我……
猛然想起一事，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会不会看见了我和四阿哥在一起？
用力闭了闭眼，我心中默念：不要紧，不要紧的，他连太子的话都听了去，我们那区区几句议论，又当得了什么？……一个小小的声音竭力抗辩着：怎么不要紧？一团和气的幻象被打破了，粉饰的太平之下，竟是这样暗潮汹涌的格局。万一那苏勒王子别有所图，有心浑水摸鱼，将四阿哥的话透露给了太子，那……
我越想越是惊惧，手心微微的出了汗，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
“小语……”
衣袖一紧，碧云在旁悄声轻唤。
我猛然惊醒，身子一颤，压低了声音道：“怎么？”
她抿嘴儿一笑，轻轻使了个眼色：“瞧那边儿……那个人——”我顺着她的眼神儿望去，“——不就是上回跟十三爷比刀的那个蒙古王子么？”
苏勒，是他！
我一脸震惊地望着那个一身华贵蒙古袍的苏勒王子，他永远是一副沉稳中带几分豪爽的模样，正端着酒碗，满面春风地与旁边儿的亲贵说话。
总算又看见他了——
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苏勒眼波一转，忽地微微侧脸，直直地朝我这边儿看了过来。我猝不及防，正与他四目相对，顿时大为狼狈，只好面红耳赤地笑了笑，胡乱轻点了下头。
他嘴角儿一弯，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细白牙，兴高采烈地向我举了举杯。
这个动作不免大了一点儿，我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去。已经来不及了，这边儿嘤嘤嗡嗡的后妃席位忽然声音一滞，几道含义不明的目光飞快扫了过来。
我心中叫苦连天，面上却不带一丝慌乱，轻描淡写地低着脑袋，只当苏勒看的不是我。女人们或好奇或疑虑的目光在这边儿来回溜了几转儿，这才三三两两地收了回去。
“哧——”碧云憋了半晌儿，终于轻笑出声，胳膊肘儿促狭地悄撞了撞我：“难不成，你要做蒙古王妃了？”
我哭笑不得，轻声叱道：“小蹄子，仔细烂了嘴！没轻没重的，这事儿也敢拿来取笑！”
碧云垂着脑袋，只是吭哧吭哧地偷笑。我暗捏了她一把，心里也不免好笑。
抬眼再看苏勒，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这边儿，见我望过去，又是咧嘴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明朗灿烂。我别别扭扭地扯了扯嘴角儿，挤出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微笑。
唉，不管真相是怎样，拥有这样纯净绚烂笑容的他，不该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吧？
我紧盯着谈笑自若的苏勒，若有所思。
在热河住了一个月，大营终于开拔了。前来朝觐的内外蒙古王公们，有的原道返回，有的被钦点随驾，继续向北。原来，热河的行猎只是“热身”，真正的围猎，还要越过大漠，到一望无际的辽远塞外。
西风萧萧，战马嘶嘶，远离了绿草如茵、野花盛放的大草原，风仿佛也变得粗砺了许多。我常常倚在车窗前，摇摇晃晃的车子，将大漠景色框成了一张摇晃的照片，或者说，一部连绵的、原汁原味的漠北风光记录片。
碧云完全没有我这样的好兴致，她吹不惯大漠上带着野性的风，一蹶不振地倚靠在垫子上，恹恹地嘟囔：“除了黄沙，还是黄沙，有甚么看头？”
我吃吃笑道：“知不知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碧云白了我一眼，道：“知道你肚里有三两墨水！”
我头也不回，学着她的腔调，鬼鬼笑道：“知道你肚里有三两打卤面！”
良妃捂着帕子格格笑出了声儿，碧云尖叫一声，扑上来就挠我的痒痒，嚷道：“烂了嘴的小蹄子！促狭鬼儿！瞧我饶不饶你！”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儿，只是躲闪着告饶。碧云是个北方丫头，最喜面食，那天早上不知是饿了还是怎地，我故意呈来的一大碗，她浑然不觉，小口小口吃了个精光，从此被我捏了把柄，直呼她“三两”。这个名号一经问世，就传遍了永寿宫，碧云一提起来就恨的牙根痒痒。
这般笑笑闹闹，不觉已过了小半个月。行宫已越过三座，前路依然望不见尽头。只是，窗外的景色慢慢儿起了变化，不再是荒芜的沙漠，渐渐可以看见茸茸的草场，远山淡抹，隐隐现出茂盛的山林。
队伍走到了一个叫永安拜昂阿的驻地，永安拜昂阿行宫与其他十几座行宫相比并不大，也不算富丽堂皇，但毕竟是皇家驻地，依旧颇为华丽。这里离目的地大概已经不远了，安顿好行李，我漫步走向草原。
坐在草地上，头枕双臂，望着湛蓝的天空，享受着温暖明煦的阳光，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正愉悦地闭目哼歌，忽听远处遥遥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和吆喝声，间杂着马嘶和得得的蹄声。
我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眯着眼睛循声望去。几百米开外，两骑骏马一前一后地追逐奔腾着，马背上端坐的人影因为距离太远，看不分明。我好奇地踮起脚尖，手搭凉棚，凝目注视了一会儿。
前面的那匹白马瞧着有些面熟，我眨巴着眼睛细瞧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那不是追风么？马背上的，定是十三阿哥了。
我不禁咧嘴一笑，第一反应就是向他打个招呼。刚抬起胳膊，忽觉不妥，犹豫着又放了下来。十三阿哥却好像已看见了我，口中连声呼哨，追风撒开四蹄，一阵风似的向我这边儿卷了过来。
两匹马一前一后，离我渐进，十三阿哥慢慢儿放缓了速度，后面那匹青马却不管不顾，一瞬掠过白马，向着我直冲过来。明知马蹄不会踏到我身上，看着这般阵势，我却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正要躲闪开，青马已倏忽奔至我的面前，马背上的人一声呼哨儿，蓦地嘞住了马缰，一双清亮有神、熠熠生光的眸子，滴溜溜在我身上打了个转儿。
背上隐隐觉出一丝凉意，想必是无声无息间吓出的冷汗。我挺了挺脊背，抬头定睛一看，——嗬，怎么是个小孩子？
这小子充其量也就七八岁的样子，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和审视，脆生生道：“你就是叶赫勒氏？”
我愣了愣神儿，心中忽一动，一转眼，果然看见他腰间的黄带子。不及多想，急急扶着膝盖，蹲下了身儿：“给主子请安！”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不得顾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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