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林暗草惊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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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只把我送到了营地的外沿。远远的看见了帐篷间星星点点的火堆，以及一队队巡夜军士的影子，他无言地站住了。我微微点了点头，径直朝营地走去。
他还在原地看着我吗？
心中翻腾着的情感，我不能准确地为它下一个定义。是茫然，是怅惘，是酸涩，是凄凉，是期盼，是欢喜……还是兼而有之？
真想回头看一眼啊。我强忍着心中汹涌而来的泪意，迅速膨胀的心酸像潮水一样，不停拍打着我的心。
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静静地走进了营地。到处灯火通明，虽然已经尽量不惹眼儿，但是御驾在此，安全防卫自然严密到了极处。没走几分钟，已经遇见了两批巡逻的军士，好一阵盘问。我只说奉了差事出来传话，因有腰牌在身，侍卫也就没有多加留难。
良妃的营帐在东南角儿，我细揣摩了一下方位，决定绕一圈儿，离御帐远些，只怕巡视的人也就少些，虽多走几步路，省却了多少麻烦！否则，再遇上几个心细的，保不齐拆穿西洋镜儿，可就够我喝一壶了。
拿定主意，伸脖儿四下瞧了一圈，我静悄悄转身朝东边走去。这边多是堆积着粮草和杂物的帐篷，太平岁月，这些东西自然不如战时那么举足轻重，除了例行看顾的军士，巡逻的人数果然少了许多。又走了半盏茶工夫，更觉僻静了。我站定，默想了一会儿，这里离良妃的营帐估计不太远了，遂转身朝右边拐了个弯儿。
没走几步，忽觉不对。身边几步外的帐篷，足有方圆十几米，牢牢遮住了我的视线，低低的人语声却絮絮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瞪视着白生生的毡布，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待慢慢儿回过神来，一股凉意缓缓爬上了心间。明明近在咫尺，隔着这一道毡布，我既不敢察看，又不敢转身走开，木立在原地。草间唧唧的虫声仿佛一下子低了下去，人语声却愈发清晰了。
“……据你看，如今又是个什么章程？”一人沉声道。虽刻意降低了声音，嗓音中的清亮却是压也压不住。
另一人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道：“上月十三爷用钦差关防提调了各省欠款未还的总督、巡抚、布政使以上官员来京，原本是想着一鼓作气收齐了欠款，趁皇上旨意未下，再收缴一批。只是，恰赶着秋狝……”
“不要扯这些！”先头发话的那人仿佛有些不耐烦。“秋狝算得什么？这里头显是有小人作乱！——你且往下说。”
“……是。”那人咽了咽，道。声音低沉喑哑：“……主子虑得有理。如今变故陡生，十三爷仓促调往刑部，户部尚书又换了人，显是圣意有变……”
“岂止老十三，”那个清亮声音冷冷道，“户部协同办差的几个人，迁的迁，调的调，竟一股脑儿外放了出去——不提也罢。只说那阿灵阿，上任不足半月，便开库‘周济’‘穷困’京官，弄什么‘养廉银’，白花花十万两抬出去，下头各省还不炸了锅？上行下效，我看我是白忙一场，人都得罪尽了，倒成全了旁人的善名儿！究竟有什么意味！”
口风儿不对，另一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好一会儿，方低低道：“……主子且放宽了心，奴才以为，事情还不到那一步……”
“嗯？不到那一步？”那人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前儿个有人参我会同兵部尚书、毓庆宫侍卫聚众夜饮，你知道么？”
听到这里，我再无怀疑，腿脚一软就要坐倒，又硬生生撑住了。缓缓蹲下身，我死死攥住帐篷边上冒着的白色毡布，闭了闭眼睛，只觉得浑身发软。那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查封刑部，如此大事，连招呼也不打，我这监国太子俨然是个聋子、瞎子，皇上疑我乃至于此！”语气中的愤懑和阴狠，竟是丝毫不加遮掩。
草原上的风带着凉意，裹了我一身。盛夏天气，我居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浑身猛地一缩，心里一叠连声地叫起苦来。
“户部差事停办，老十三接了诏书，已经赶往刑部了。”静了好一会儿，太子又缓缓道，声音中带了一丝疲惫，“你怎么看？”
“奴才以为，皇上乃是为了保全十三爷，方才出此下策……”
“什么？”太子一震。
“奴才参详了几日，圣上似是有些一查到底的意思，只是太子爷宅心仁厚，既罢了手，倒没什么好牵扯的了，连户部领旨办差的几位大人，皇上俱都有保全之意……”
……受委屈是一定的了。我心里慢慢道。
如今没了“奉旨收缴”的尚方宝剑，底下的办差的大臣还不成了任人泄怨的活靶子？皇上顾得了十三阿哥，顾得了户部尚书，顾得了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马么？
只是，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暂停清理亏空不是皇上的意思，倒好像是太子擅自作的决定。先头是我想错了。看来，相貌堂堂的太子终究是个“银样蜡枪头”，到底沉不住气，户部的差事才会功败垂成。四阿哥为人臣子，这话却不好说出口。这就是他方才半吐半露的缘故了。
一时寂静无声。好一会儿，太子仿佛也觉出了这人话里隐含的意思，顿了顿，方道：“如今老八领了刑部的差事，我倒要瞧瞧，这出了名儿的‘八佛爷’，又是个什么做派！”良久，又徐徐长叹：“这些日子，想到这些糟心事儿，我就茶饭不思的。细想这些年，平生志意，百无一酬……”
声音越来越低，我微觉奇怪，正待探身瞧一眼，忽听一人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什么，旋即炸雷般的一嗓子吼了出来：“谁在那边儿？滚出来！”
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我捂着嘴巴，身子一偏，无声无息地坐倒在地上。
“给我滚出来！”声音微微降低了些，语音中的威势却又重了几分。我蓦然惊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奈何腿脚无力，挣了几挣，别说站起，就连坐直身子都有些费力。
“锵”的一声，仿佛是腰刀出鞘的声音。我满心惊惧地捂住了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手足并用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又颤巍巍站住了，一时彷徨无计，不知该撒腿就跑，还是嚷嚷起来。
这里离良妃娘娘的帐篷已经不远，若是喊叫，一定会有侍卫迅速赶到。只是，在此之前，我只怕早被赶上来悄无声息地砍死了。就算侥幸，今晚我听到了不该知道的东西，难保太子疑忌。他是一国储君，要寻机弄死一个丫头，还不跟玩儿似的？
想明白这些，只是一瞬间的事。绝望到了极处，我的心慢慢儿沉了下来，转头望向蒙古包，缓缓咬住了下唇。
“是我。”一个声音朗朗道。
一阵寂静。
“王子殿下？”太子低呼，仿佛有些犹疑不定。
我的身子微微一晃，像泥塑木雕一般地直直凝固在原地。这个声音……
太子的人显然比我更加意外，迟疑了一瞬，随即“锵”一声还刀入鞘，干脆利落地甩了甩马蹄袖，上前一步打了个千儿：“奴才给王子殿下请安。不知殿下驾临，奴才有罪！”
“这位兄弟不必多礼。”声音低低的，还是那般清晰有力。
“草原夜色撩人，”太子似乎笑了笑，“实在是难以入眠。苏勒王子也是走了困么？”
“放宝勒尔出来吃夜草。”苏勒王子静静道，“旁人近不了它，只能我自己来。”
太子朗声笑道：“宝马配英雄！我那里还有几匹好马儿，殿下如此爱马，明儿个我亲自挑一匹好的，叫人送到府上，请苏勒殿下赏玩！”
“多谢太子。”苏勒微微鞠了一躬，语气淡淡的，不卑不亢：“我们蒙古人爱马、敬马，说不上‘赏玩’两个字的。”
太子被这个软钉子扎了一下，微停了停，方笑道：“如此，改日我请苏勒殿下喝酒，如何？ ”
“何必改日？”说到酒，苏勒仿佛来了些兴致，“臣随身带有好酒，既然巧遇，这便请太子殿下和这位兄弟喝上一杯。”说着，转身从宝勒尔背上的布囊中拎出了一个皮袋子。
“好，好！”太子怔了怔，随即大笑道：“兄弟好气概！只是夜已深了，此处逗留多有不便，可否请殿下移驾，到我营帐中小聚？”
两人谈谈笑笑，牵了马径自去了。
万籁俱寂。夜风呼呼吹过耳际，我惊颤一下，回过神来，绕过帐篷，愣愣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好一阵儿糊涂。
这是巧合，还是……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林暗草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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