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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忽悠 ...

  •   云履不知疲倦地行走在炽热荒漠上,炎热一点的飞沙不等接近,便被她周身寒气蒸发溃散。

      公子开明对自己跟踪人的本事向来很有信心,尾行了大半时辰,丝毫未被察觉。
      然而不光是他,偶尔还有那么几个不自量力的小妖同样跃跃欲试地跟在这枚“海境特产”身后,挂满口水的长舌拖到了沙地,张牙舞爪地就要从背后偷袭,被远在后面的公子开明一凛眼,不动声色地燃成一把灰。

      一两次便罢,三五次时,公子开明开始起了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欲星移派来的,怎得半分欲星移的机警也没有?纵然急于求兵,可阴错阳差搞错了也不行。
      于是在跟着兜兜转转,看她一脸懵懂走回原点后,公子开明心念一动,举足行进间从风沙中脱颖化形出一白衣羽扇的儒客,翩然一扬扇,将一只不知死活正伸长了舌头要照她脖根来一口的小妖挥飞三里,然后春风拂面地走近道:“小姑娘,无恙呼?”

      北冥琼望望被四仰八叉吐舌瞪眼地拍扁到土壁上,死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倒霉小妖,又看看面前握月担风衣冠楚楚,与自己同样两条胳膊两条腿的浊世佳公子,恍然生出那么一点近乡情怯来,匆匆又迤迤地虚拢水袖,施了个礼:“多谢先生援手。”

      洁白朴素,针脚规整,并无特别。
      只有在离近之时,暗纹才泛出一点光晕,如云浪涨落,又似海上皎月光,虚虚盈盈拥着她羸弱的身。

      这种织法的料子,公子开明从鳞族运往苗疆的商队上见过一次,那是进献给颢穹孤鸣的贡布,据说线里捻进了招摇山贝珠磨成的粉末,能够抵御滔天巨浪的侵袭。
      她颔首一瞬,颈前华鬘轻颤,两尾上下翻飞的鱼叼着一颗明亮的珍珠。传闻鳞族等级森严,这更不是寻常人能配戴的。

      公子开明不动声色弯了嘴角。真是求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不是海境派来的援兵,还能是谁?
      他压住一万个得意洋洋,心一沉道:“这一带赤地千里,蛮烟瘴雾,小姑娘是要往哪里?”语气温柔关切,隐隐透露出的无奈与担忧,颇有几分要施以援手的意思。

      面前的人眼底却起了迟疑。
      她放下作揖的双手,久未言语。

      还怀疑上自己了。公子开明心中暗笑。
      这丫头或许是有那么两下子,只不过满眼写着未经人事,一看就不是有备而来,也不知欲星移那条鱼用了什么理由,把这小丫头片子骗到的魔世。

      她眼底顾虑重重,犹豫几番才开口:“先生可听过沉伦海?”

      “沉伦海?听闻那里妖魔横行,更是险恶,姑娘去那处是为寻什么人吗?”公子开明踱走的小步伐都忍不住得意洋洋起来,就差恨不得脱光了马甲跳出来问你是不是要找我公子开明了。

      “我想要开明兽的首级。”

      意气风发正到兴头上的公子开明脚下一崴。
      他魔的,欲星移这条该死的蠢鱼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北冥琼连忙笨手笨脚地扶住他:“先生怎么了?”她眼底蒙上一层更深的忧虑,“开明兽的头颅......是很难取得之物吗?”

      公子开明从震惊中缓过劲,微微颤抖道:“为何执意要取开明兽首级?”

      “家父病重,我的师父说,唯有开明兽之脑可以治愈我父亲的伤患。”

      父亲......重伤?前段日子倒是听说北冥封宇重创于元邪皇。若是这般串联的话,他有理由猜出她这位说话不打草稿的师父就是欲星移,更有理由怀疑,欲星移是在报上次与他木屋一面的戏谑之仇,故意变着法玩他。

      眼见公子开明脸色愈发耐人寻味,北冥琼踌躇少顷,甚至放下戒备拿出锦囊给他看。

      公子开明折开内里纸条,上面果然清逸飘洒地着墨“开明兽之脑”几个字,那熟悉的笔迹简直仿若欲星移一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脸跃然纸上,气得公子开明险些原形毕露地对着字条破口大骂。

      但凡只要多添几笔,便可解释清楚。
      他修罗国度策君公子开明,拥有抗衡元邪皇的智慧,足可换取海境鳞王生机。可他欲星移偏不说清道明,干净的字条上只留下“开明兽之脑”寥寥几字,被眼前头脑简单的丫头片面地理解成“剁下开明兽的头就可以救她爹”。

      事到如今,他也只好硬起头皮,撑起个莫须有的门面,恫吓道:“开明兽九首九思,你是能斗得过他哪一个脑袋?”

      “若能为家父争取一线生机,纵九死其犹未悔。”

      真是一张爱逞强的脸。
      好端端一条海鱼,为什么非得往黄河里扑腾呢?
      公子开明抚扇暗叹。
      也罢。听说海境族民生活于不见天日的海底,畏极炎暑,也不知她是当真有深厚根基加持,亦或在强撑。更何况,对守道鹰的死,公子开明也还抱着三分怀疑,所以虽然笑着答应她领路前往沉沦海,却反其道而行,越过目的地走偏数里,最后来到一座危耸入云的山峰前。

      他羽扇轻摇:“这座山峰之后,便是开明兽镇守的沉伦海。”

      屁,这座山的后面,是应龙师的老巢。
      没翻过去,是你福大命大。
      翻过去了,落得个擦枪走火,他公子开明正好借刀试试,欲星移借来的这把剑利不利。

      这一带说来也隶属于他公子开明管辖,只不过好巧不巧,处于沉伦海和凶岳疆朝交界点,敏感非常。几只巡逻的小魔兵见有人擅闯,剑拔弩张地就要靠近。
      公子开明眸一沉,负在身后的那只手从袖里悄悄滑出半截降妖宝杖,魔兵们立刻个个畏首畏尾地退避三尺。

      拂面的羽扇,好整以暇地留下一双旁观冷眼。
      他公子开明要看的戏,谁也扰不得。

      北冥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凝神静气地专注于眼前。她掌心翻转齐横过眉,一口浩然气提上喉口,呼吸之间,掌后现出的眉目更显凌厉:

      “先生,劳请退开几丈。”

      公子开明照做之下虽微微起疑,可还不等他细思个明白。

      轰然一掌,地崩山摧。
      在魔世屹立了几千年的山峰,没有了。
      那阻挡应龙师攻入沉伦海的唯一要塞,短短一刻间,在他眼前荡然无存。

      干他魔的!!

      南北两方千奇百怪的魔兵妖将登时鱼贯而出,震荡天地,硝烟千里。
      公子开明非常想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些个理由帮她自圆其说,但动静太大了,以魔世的作风,被抓住再怎么解释也避免不了一顿严拷苦打。
      面对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沉伦海众魔,他索性羽扇一收,握起北冥琼的手:“走!”

      北冥琼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歪歪倒倒被拽着疾行如风。
      雄性人类手掌的温度,透过暖洋洋的皮肤刺激着她的小心脏。
      那克己复礼的深宫,虾兵蟹将见她无不礼敬三分,哪有人握过她的手?
      她不好容易才找回一点自我,鼓足勇气道:“先生为何不战而退?无须怕它,开明兽几个脑袋我都......唔!”
      公子开明一手捂住她的嘴:“好了别再说了,你已经成功烦掉开明兽一个头了。”

      二人穿行不休,奈何身后驻守沉沦海的魔军穷追不舍,那追踪人的本领可谓十全十美地继承了某魔。
      公子开明叹了一声恼人,隔空一个响指,立身所在顷刻化为了繁华的魔城夜市。
      于是满布的风沙被天边高悬的三轮明月抹开,月下绽放的一簇簇盛大又壮丽的烟火,把北冥琼望出了神。

      她从未见过如此绚烂的所在。
      那惊鸿一瞥便温存于记忆里的中原,虽让她日日留恋从未褪色,却远不如眼前一簇烟火给她带来的震撼。
      披衣穿袍人模狗样的妖怪在两岸叫卖,强壮的男魔拥着香肩半露摇曳生姿的女妖精走过,燕语莺啼与欢快的气息,充溢了整条流光溢彩的长街。

      北冥琼将手缩进水袖拢了拢,这条街上没有穿得比她再多的雌性了。
      她一抬眸,就看见了羽扇轻摇眯眼打量她的公子开明。

      “先生为何这样看我?”

      北冥琼不知所措地抬起袖子,难不成是在魍魉栈道走了一遭,身上沾染了什么?她甚至轻微闻了闻自己袖底的味道。

      当然是有味道,一身格格不入的海鲜味。加上这副水灵灵的皮囊,活脱脱一枚行走的猎物。

      不仅是他公子开明在打量,这满街的妖精魔物都在窃窃私语地投来目光。
      不想办法遮掩一下,怕是走过这条街要遇到不少麻烦。

      “你在此处等我。”

      北冥琼应了声,便见公子开明长袖盈风地迈步走远,在前街一顿足,摇扇转进一家斗笠小店。

      一个人空留原地,只有烟花升腾炸裂的声音络绎不绝。
      她手背贴贴脸颊,正胡思乱想是不是那只手传来的温度暴露在了脸上,一只无处安放的尾巴晃悠着闯入她的视线:“小姑娘,来上一串好吗?”

      一只花须佝背的田鼠,竹签儿似的爪子扛握着沉甸甸的草靶,看得出已经风烛残年,一言一笑里尽是慈祥与和善。

      那抹细碎的笑意,恍然轻扣了一下她心弦。
      砚寒清也曾在市井长巷里回眸,眸上载着一缕温柔的日光,问她想不想要一串。

      不知接过了,是否也能一并接过记忆里的一点温暖。
      她刚伸出一点指尖,孰知飞来一棍,将糖葫芦串连根带靶地击碎在地上,化作一窝蛇虫鼠蚁散逃了去。

      还未触及的温柔明媚,散了一地支离破碎。

      那些个临近摊位的碗酒,亦是随他飞扬的身姿摔了满地,溅出一把把白花花的毒沫。
      公子开明棍棒挽了个花,气冲斗牛地杵在泥地里,周遭贼眉鼠眼的小妖被他吓得畏首畏尾四散逃窜。
      他一肚子蒸腾上来的怒火:“让你来魔世的人没教过你吗?魔世的东西不能乱吃?!”他当真是有点气急败坏,欲星移到底都教了她些什么?若非他及时回察,眼前这个手能力拔山兮的大能就被这么一口糖墩一命呜呼也。

      好好一个工具人,差点就没了。

      心计败露,为首的几个小妖也不再遮掩,张牙舞爪地蜂拥而上。
      公子开明棍棒一横本想战个痛快,又觉然此时暴露身份万般不宜,于是棍花草草一舞,化光收入掌心,抓过北冥琼的手腕在拐点处奔入一家废弃的酒馆,大门一关,任凭门外奇形怪状手舞足蹈的妖怪来来去去,招摇过市。
      公子开明把扇轻摇,定神而坐。他斜对面坐的,是正有些手足无措拨弄着垂帘的北冥琼。
      方才情急之中,公子开明将一顶白色的幕篱扣在她脑袋上。
      这一身水汪汪的样貌是遮住了,可是气味怎么遮?

      外头紧贴大门上嗅探的小妖已经快把门挤破了。
      这只鱼身上的海鲜味太重,又不懂得收敛,引得无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小妖杂怪垂涎。

      破败的木门终于不堪重负,破门而入的一瞬,内里座位空空如也。

      一墙之隔,躲在墙后的北冥琼,身上被围了一件流墨锡金的袈裟。
      公子开明的心思全付墙那面一举一动,羽扇摇得满腹盘算。
      不这么做,他两怕是在整条魔街寸步难行。
      这袈裟是祖师爷闯南走北时所着,可谓千妖怕万魔降。原本为他自己变化成云海过客时用以遮蔽身上的魔气,眼下牺牲点也就牺牲点吧。妖神将又下落不明,这丫头倘若哄好了,没准日后能成他横走中原的马前卒。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工具人,还有比这再好的选择吗?
      那宏图伟业在公子开明一顿盘算下逐渐壮大,他听着墙后小妖们掉着哈喇子东走西探的声音,心中不禁冷哼:我看中的猎物,岂容你们这帮不知哪来的玩意儿嚯嚯?

      被他按住肩膀的人,亦是满脑子复杂。
      北冥琼不知道为什么片刻前还慈眉善目的人,脸上露出的表情愈发险恶。
      而且刚刚裹上袈裟的时候,她好像被抱了一下......但是现在完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手足无措地摆弄着胸前的系结:“先生是佛门中人吗?怎么随身还携带袈裟......”

      墙后的小妖逐渐散场,公子开明羽扇摇得悠哉,走出的步子从容:“魔世之大,旷古稀藏多如牛毛,以后你若行得久了,便也能知道一二,不足为奇。”

      虽然他一开始确有所想,把这个人形轰炸机带进魔世,突破沉沦海防线探探内里情况究竟怎么样,现在这个情况到底不适合了。倒不如先把沉沦海沦陷的消息带去中原,顺带会一会那新任墨家钜子俏如来。于是他眯起了眼:“我带你去中原转转,如何?”

      “中原?可我想去的是魔世。”

      公子开明揽过她,半推半就地往店外赶:“我知道啊,你不是要找开明兽?他马上就要逃去中原了,你不去找他?”

      “马上要逃去中原?”北冥琼两眼发愣。

      “是啊,我这就带你去寻。”

      稀里糊涂片刻,北冥琼茅塞顿开:“想不到先生还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便更加肃然起敬,一施礼道:“多谢先生指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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