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千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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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女，你在吗？”
身后呼喊遥遥传来。
北冥琼一怔，眼中不安情愫失控上涌。
是玉藻院的护卫，石镜跟海月。
可他们受卯氏之命，在玉藻院看守北冥琼，从未涉足过玉藻院以外的地方，如何能寻来？
被他们寻到便再也不可妄想踏出玉藻院，更别说离开海境！
“两位大人放心，六皇女向来听话懂事，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让两位为难的举措，应不会跑远才是。”
这个声音......是四皇子的心腹，伴风宵。
也是，若非有人指点，不然足未出院的他们怎么能找得到这里？
慌乱无措，她掌气暗凝，却被一只覆上的手按下，凝集的寒气还未来得及聚起，便已溃散。
砚寒清已经一步拦在她身前。
伴风宵一众的声音越来越近，恐怕不多几时，就要巡视到鳞王宫门口。
“越过后窗，向东三里，有一匹载微臣来鳞王宫的沙骑。”
她看着他的背影，立刻明白接下来就要面对猝然而来的分离，千言万语在喉头翻滚，又被她吞下肚去。北冥琼清楚，她已非能在掌心下寻求庇护的孩子，无人会再督促着帮她把关。大局面前，容不得迟疑。
“六皇女。”
“嗯。”她调头飞离的步子一缓，顿在一丈远处，安安静静地等待下文。
“魔世是个瑰丽灿烂的所在。”砚寒清双手合揖，恭敬地朝远处的背影行了一礼：“微臣在这里，等皇女回来。”
眸光尽处，是她洁白干净的鞋面。砚寒清多想毫无保留地告诉她，魔世有多深沉，那里太暗了，手中无灯不要紧，心里那盏可不能灭，若否如墨的漆黑定会很快染上你的衣角。他甚至有一丝冲动，做个得不着便宜也卖不着乖的好人，代替她奔走这一趟。
但是此刻，海境已经再也失去不起一兵一卒，
固守海境，是他现下唯一能做的弥补。
砚寒清只能寄希望于她的直白——如果头脑不够聪明，那宁愿来的纯粹简单些，比起小心忌讳地避免被有心者的利用，或许保持着这份真挚更有可能让她幸遇侠义之士的援手。
得益于砚寒清的帮助，北冥琼避过北冥异的耳目最后一次来到浪辰台。
前任太子封陵大典余温未了，外面吊唁的灰彩漫天纷飞，北冥琼向浪辰台跪下来，叩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重重磕在地上。然后转身拉起快马，飞踏过满地雪白，把漫天的灰彩和追兵通通抛到身后。她仿佛化身成一把利剑，无往不利地越过演图关，往那寂寞无光的一方奔腾而去。
抵达时已近夜晚，魔世的入口幽暗深沉，通红如烙铁的洞壁映照出内里隐隐喧闹纷杂，炎热的魔气把北冥琼座下的沙骑蒸腾得百般难耐，嘶鸣着尥足不前。
北冥琼下了沙骑，轻缓地拍了它屁股三下，它便哒哒踏着小碎步，一路纵身入水，四蹄飘然捭阖成一条灿橘的鱼尾，努力扭动着身子朝来时的方向渐渐湮没了踪迹。
不见天日的太虚海境，长年累月流传着的对魔世的未知和恐惧，渗透到了海底每一个角落。
北冥琼恍恍然觉得自己或多或少也应该害怕一下，至少保留一点求生本能也好。
可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更加后知后觉的发现，当下的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这一资本。
北冥琼站在炽热的洞口，飘飞的火芯呼啸着与热浪交织出一片灼灼，热烈又喧腾地为她指引出唯一的前路。
她记起了欲星移的“绝迹五行克，命脉两相生”，在周身不动声色地凝起一股别有洞天的寒，于是走过的足在炙热的大地上烙下片片朦胧青霜。
接连魔世与人间的魍魉栈道，比想象中更拥挤也更吵闹。成群结队的魔魅从她跟前手脚并用地横穿而过；东边一块遥遥悬空的巨岩上，两只柴受的妖精正因半截拖血带肉的腿骨而打得不可开交；又有庞然睚眦裂目者，掐住一只偷食的小怪张开血盆大口嘶吼恫吓着。
北冥琼张望着四周，尽可能小心避免踩到脚下横冲直撞的小妖。这片荒岭太枯了，以至于她脚下起了袅袅飞烟。北冥琼毫无自知地行走在这片干涸的不毛之地，而映入周遭“土著居民”的眼中，好如一颗行走的甘露，这些个“土著居民们”无论前一刻在从何举动，皆不约而同忘下了手上的动作，更有甚者从四面八方吊挂下来，瞻仰这颗甘露缓缓行过的路径。
北冥琼出身海境，养了一身的润泽水汽。
它们祖上三辈，怕是都不曾见过此等鲜嫩欲滴的猎物，乃至一时间纷纷忘记了自己如饥似渴的本性。
当然也有堂而皇之仗着一身蛮劲冒然出手的。
一声遏云鹰啸，铁爪撕破飞扬尘土劈天盖地砸下来。北冥琼抬手相擎，相击之处激荡开的涟漪照彻长空，岩石崩碎的轰鸣绵延千里，把方圆小妖震慑得四散逃钻。
相持不下，那巨鹰振翅向天一声长啸，力量更添，刚猛气劲贯穿了北冥琼，甚至将她脚下陷地三分。
北冥琼不禁敛了眉，她已非初出茅庐去往空魔岛时的稚子心性，更非在背水一战中优柔寡断唯唯诺诺的六皇女。她深知如今自己的性命攸关国家，手里的机会太少了，失不得，败不得，更在此心慈手软动摇不得。
她眼一凛，隔空又快又准地扣上它长颈七寸的命门，周身气流瞬变，生出一道鲲鹏怒象。不给它惊愕恐惧的机会，指间一发力，将这磅礴骇然之物口中短短挣扎的一口气，掐灭于须臾。
天边哗然绽开的金光，驱散了夜的深沉。
溘然一声悲啸决然遏断，只剩余音短暂地在苍穹回荡。
余波不泯，无边无际散开，甚至波及到了远在魔世的另一方。
西陲广袤无垠的荒地上，平静得只有风沙掠过的声响。
公子开明正带领炽阎天与曼邪音奔赴中原。
这位常年镇守沉沦海彼岸的军师，自从收到当任帝尊梁皇无忌败走的消息，不得不借道入中原，寻除元邪皇之法。
他脚下踏得是急驰的步子，脑中算计的却是抵达中原后，如何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谋夺更多战力——在元邪皇开始动手之前。
赫然有什么波入他元神，他沉吟一声，眼底浮现不同以往的阴鸷：“守道鹰死了。”
驻足的炽阎天和曼邪音，皆是一怔。
那守道鹰原是与初代帝尊出生入死的战宠。老帝尊在千年前为阻挡妖界大军入侵而亡，留守在其尸体旁千年不愿离去的守道鹰，自然而然成为了保护魔世的第一道防线，其仗势欺人的作风可说旷日弥久，就连偶尔外差办公的三尊，也没个愿与它硬碰硬的，都是墨守陈规绕路远行。
冲击形成的余劲如斜晖枇沐，沙石夹缝生长出的小黄花扬起脑袋在风中微微摇曳，透出几分复苏的生机。
公子开明指尖擒起一缕微风细细摩挲：“空气变湿润了，有人闯入魍魉栈道。”他扛起降妖宝杖，脚下一个怒蹬，白马行空反向而驰，一瞬间只剩他拉长的语调散在了无人影的高空：“你们先去中原，我来去一观！”
一句话撂得轻松，可半道上公子开明那忠于算计的小心脏又打起鼓来。
守道鹰到底承了千年道行，好斗争胜，纵然妖神将去了，都未必能完身而退。
倘若在这个节骨眼派三尊去探，冲个头破血流，到头来空空折损战力。
万般不合时宜，眼下只有看看对方图何求何，实在不行各退一步，大家得过且过。
这短短一路，公子开明已经把手上所剩无几的筹码数了个遍，就怕对方意气冲动，别是一言不合已经冲进修罗国度了。
一踏进敌营就把门神斩了，这得是位性子多刚烈的猛士。
他盘算着但凡对方还是个活的，有血有肉，魍魉栈道上那帮如饥似渴的妖，到底还能拖延一阵子。
可惜事与愿违，他人还在走在半道上时已然察觉不妙，所有过路小妖都在往反向四散奔逃，不知道的还以临了哪门子天劫。公子开明降妖宝杖靠在肩上掂量，回望着连滚带爬的小妖，心中不免好笑：守道鹰镇守入口几千年，也没见这群小妖这么俯首过，或许他该重新合计合计，给魔世招个新门卫。
他一身风尘凛凛赶到案发现场，遥遥一眼就看见歪脖吐舌倒在陷地三尺大坑中的守道鹰。
干净利落，不见打斗痕迹，很难想象这里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战役，只有它颈上留下的三道指痕在提醒公子开明，来者非俗。
残留的压迫感让他凝了一身戒备去寻，最终在渐息渐静的烟尘之后，捉见一抹蓝。
他不竟狭了眸去觑。
因为在他为数不多关于海境的记忆中，也曾见过这样一抹蓝。
那道蓝搁浅在一栋破败的小屋，奄奄一息。
已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躯体，望着窗外的眼里，还明灭着若有所期的光。
“欲星移不在之时，请先生代为照顾众人。”
“哦？你既开口，在下安能不效犬马之力。只可惜我形单影只，再多有心，也只是纸上谈兵。”
“我有一名小徒，先生应用得上才是。”
“无双的智慧，也要有千军万马匹配。值此共患难之际，海境只出这一个外援，未免显得薄情了。”
“这一人，便是海境的千军万马。”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千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