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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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新学期开学第二天，高三教学楼内一片哀嚎。
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不到十分钟，老师尚未出现，此时的星高三年八班仍乱得像个没有正经牌照的菜市场。桌椅排得歪歪扭扭，黑板上画着丑化老师的涂鸦，刚从教务处拿来的新粉笔被几个男生折断了丢来甩去，“啪嗒”一下，断在最后一排靠窗座位的课桌上。
课桌前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是个盖着秋季校服外套的女生。她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要钻进桌洞。
她的同桌被紧随而来的更多粉笔攻击吓跑，黑板前玩粉笔的男生们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发明了新的游戏，乐此不疲地掰断粉笔，投篮似的将那个座位当作篮筐，一下接着一下地扔过去。
“Nice！”其中一个男生高呼。
短小的粉笔头恰好掷到未被秋季校服覆盖的脑袋顶，一只苍白的手探出外套，不明所以地抓了抓头发。女生抬起头来，被短发遮住的耳机顺势掉落。她茫然地环视四周，目光锁定讲台前的罪魁祸首。
她静静地盯着那个男生，待他开口道歉。然而她等来的解释是擦着她脸颊飞过的另一支粉笔。
“看什么看，有病啊？”那个男生嗤笑，夸张地掩住嘴，“哦哦哦，我差点忘了，舒和大姐，听说你休学整整一年，确实是因为有病啊。”
一年四季都穿着泛黄破洞的旧校服，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不与任何人交流，个子不高却成日缩在班级最后排的角落，是个阴沉的留级生——这是大家对舒和的评价。
而被称呼为舒和的女生面无表情，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趴在桌上，腿麻了半边，她起身有些踉跄。披在肩头的外套滑落在椅背，她没管，随手摘了挂在耳朵上的一只耳机，拂了拂发丝沾染的些许粉笔灰，一瘸一拐地向讲台走去。
“怎么，生气了？”男生满意地看着她死鱼般的表情下快要藏不住的愠怒，挑衅道，“教室里的监控摄像头，非考试时期不开哟。”
舒和闻言顿了一下，步伐不停。周围的同学面露嫌恶，自觉地四散开去，好似她是一只巨大的病原体。陌生的同学，熟悉的恶意。讲台前的男生没得到他预想中的反应，有点恼怒，干脆捏起粉笔盒冲舒和扔过去。
“砰！”
除了飞扬的粉尘，舒和竟然没有受到来自粉笔的丁点伤害，那盒粉笔甚至没有按照原先的轨迹落到她的脚边——而是随着一声脆响被狠狠拍回黑板，形成一记重击。教室顿时鸦雀无声，男生怔愣的同时，几根断粉笔落入黑板槽。
一个漂亮的反手击球姿势，只不过舒和手中的“球拍”是一本不知从哪个同学的座位上顺来的历史课本。她毫不在意地把别人的课本往自己的夏季校服上擦了两下，扔回原处。白色的短袖校服上瞬间留下几抹粉红。
舒和走到讲台前，对那个执着用粉笔练投篮的男生短暂地笑了一下，手掌飞快地撑在他脑袋右侧，恰好是粉笔盒击中黑板的地方。她略微仰起头注视他，嘴角的笑容扩大一点，“同学，你说你，是不是有点逊啊？”
在男生恼羞成怒的前一秒，舒和又像没事人一样及时收回手，离开时还不忘用沾着红色粉笔灰的手指在男生脸颊划了一道，声音又细又轻。
“虽然现在教室里的摄像头不开，但还有两分钟上课，老师应该快到门口了。要是他看见黑板上的画像……会不会第一个怀疑满手满脸沾了粉笔灰的学生呢？”
“你！你——”男生睁大眼，半晌说不出下文。
指尖最后停在男生干涩的嘴唇，像是无声告诫不听话的小孩一般，轻点两下。舒和转身走出教室，迎面撞上提着电脑进门的历史老师。
历史老师蹙眉，伸手拦住她，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哎，要上课了，去哪呢？”
舒和咬着下唇，将左侧的头发别到耳后，略微低头，露出脑袋顶上不止一种颜色的粉笔灰，自然垂下的手则抖了抖宽大的短袖校服，粉尘在阳光中漫舞，“老师，我粉尘过敏，可不可以让我去厕所清理一下？”
“……行，”老师猜到她如此狼狈的缘由，瞪一眼教室里尚未归位的几尊大佛，叹了口气，“那你快去快回。”
舒和装模作样地捂嘴咳嗽，一路小跑至洗手间，回望身后无人，突然掉头窜上楼梯。
她两步并作一步，大气不喘地跑上顶楼，凭借身躯瘦小的优势钻过上锁的铁门栅栏之间，来到天台。她找了个阳光充足又不刺眼的位置席地而坐，掏出兜里的手机，从方才被打断的地方继续看。
手机屏幕慢慢被阳光点亮，她的手指划过“源城星高贴吧”中点击率最高的帖子。其中不少留言是在说星高如何臭名昭著——学生上课开派对，老师还没下课就溜回办公室玩手机，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几乎都是别的学校拣剩下的。
来星高上学的学生几乎都是些成绩稀烂的，或是家里父母懒得管的，或是像舒和这种，父母死得早，被踢皮球似的让亲戚们丢来丢去的。
她翻着帖子下面的留言，感叹字里行间戾气深重。不知不觉就刷到了底，视线在最后一楼上多停留了几秒。最后的那条回复写于一年前的八月：“我终于要离开了。”
上课铃在这时奏响，是一首《音乐盒舞者》。舒和将手机揣在裤兜里，走去向阳处，手肘撑在锈迹斑斑的围栏上。
她俯瞰铃声中或加速奔跑，或悠然散步的人。仅仅是四层教学楼的高度，就足以把人变得像黄豆一样小。
舒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冷不丁听闻旁边有按下打火机的声音，她扭头望去，有个没穿校服的男生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刚点燃一根烟。他走路以及穿越天台栅栏的动静大约被嘈杂的上课铃掩盖，她没留意到。
察觉舒和的视线，男生见怪不怪。他斜睨了她一眼，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夹在两指间，递给她。
舒和接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不是什么好烟，有股分外刺鼻的焦油味。她想拆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遂将烟放在手里把玩。
身旁的男生兀自吸了一口，朝她晃晃手里的打火机，吐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烟圈，“今天不抽么？”
舒和摇头，默不作声地观察他。
“那还我。”
舒和举起被她玩得歪歪扭扭的烟，笑了笑。
男生叼着烟，皱起眉，“你怎么糟蹋东西呢。”
“你给了我的东西，”舒和说，“我是用还是玩，都随我。”
男生干瞪了她几秒，掸两下烟灰，“好啊，这么久不见，人也跟着学坏了。”
舒和耸肩，不置可否。她去年休学一年，如今以高三生的身份重回校园。
男生夹着烟，看向原处翠色浓郁的几座山头，指间的火星一点点上涨，“喂，山的那边是什么样的？”
舒和支着脑袋歪头望着他，“你指的是星城？”
“废话，你不是哪个暑假去过一次么，总得有点感想吧？”
舒和换了只手撑着脑袋，思忖片刻，“星城跟其它所有大城市没什么不一样，遍地都是高楼大厦，马路纵横交错，一天到头都塞满了车，不给人留空隙。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拼了命地往那种地方挤。”
男生嗤了一声，“那你喜欢那座城市吗？”
“谈不上喜欢，”舒和回答得很快，半晌她又补了一句，“也不算太讨厌。”
男生露出困惑的神情，像看外星人似的打量她一会儿，嘟囔：“你这人，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净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舒和收起几分懒散的仪态，站直身子，抱起手臂。目光快速扫过男生胸前的校牌，她饶有兴致地盯住了他的眼睛，嘴角弯起一道弧，“那么沈觅，你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呢？”
“我们现在是同级……”男生一愣，脸颊倏地涨了个通红，“不对，喂！”
舒和被他惊慌的模样逗趣，不住地捧腹大笑。
清晨仍旧泛红的太阳光辉从她身后投射而来，影子随着她的身体颤动，轻盈的发丝飞舞在风里。阳光赋予仅穿着蓝白夏季校服的女生更为明丽的色彩，像莫奈笔下背光的女人，看不清面容，却连呼吸都带着花香。
名叫沈觅的男生不知所措地走近几步，又停在原地，瞧见舒和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说：“三年六班的沈觅同学，你想听秘密吗？”
“啊？”
“其实啊——”女生突然靠近他的耳朵，双手弯曲，拢在嘴边，声音放得极低，“我不是舒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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