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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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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个稀客。
老A的大队政委,余全,平日里说他是后勤部长也许更贴切。
吴哲微微一愣神,连忙起身沏茶,拿烟。
时光一点点打磨着这个年轻的天之骄子,带走了他的浮躁,给了他一份真实的厚重,依旧的平和从容,哪怕是现在也充满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希望------余全看着眼前的年轻中校,抽着烟--------------难怪袁朗那狼崽子肆无忌惮的戏言:‘我喜欢他,我要定他了’。
“吴哲。”余全轻轻弹下烟灰,“你记忆中最深的是哪次任务?”
吴哲微微偏头,一想,很真诚的说道,“第一次吧,其实那次我挺狼狈的~”
那一次,自己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本能,顿悟了什么事情是自己赌不起的,不过,那种感觉其实挺好的,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生活的重心。
“没有谁的第一次不狼狈~”余全笑笑,左眼中有流光在闪动,右眼却没有一丝的光华,“我第一次回来后,三天里耳朵中全是子弹壳落地的声音,清脆脆的嘣响,袁朗那崽子虽是第一次回来后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这烟却是那时候抽起来的。”
吴哲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紧。
“第一次~~”余全猛吸一口,“一直是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啊。”
吴哲点点头。
“还有一次~”余全已经抽完了一支,吴哲又递过去一根,他摆摆手,没有再抽,“不过,你还没有。”
吴哲收回烟,微微坐直,道,“是最后一次,代号‘礼物’的那一次,是吗?”
余全一愣,为眼前人的平和所震。
“不错。”余全点点头,“我们叫这为‘送礼’,最后一次,为自己的特种兵生涯,也为这支部队,或是大一点说,为这个国家,送上一份大礼。”
吴哲没有打断,很专注的看着余全。
“特种兵的生命很短,最多十五年。”余全靠在椅背上,浅浅一笑,“像我这样的,不算是一个特种兵了,只是一个不再适合外面社会的老兵,在这里清闲的。”
没有埋怨,十多年的岁月一下子把自己和社会划开,只是很平淡的诉说,一种现实。
“最后一次,有点像垂暮的老鹰在山峰磨砺自己的爪和喙,是一种灵魂的涅磐。”余全的声音有点哑,不过语调没有袁朗的起伏,一直很平淡,“乌龙的结果,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特种兵都不会接受。最后一次,算是我们最后的洗礼,艰巨,浓烈,不管如何,一定是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这才是特种兵最期待的结果。”
吴哲一时无法完全接受,更不能接受袁朗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他不得不说,自己被震撼了。
“不管以什么为代价?!”吴哲声音很轻的问道。
余全笑笑,指指自己的右眼,“这就是在送礼过程中丢的,我们那次,就铁头一个人是完完整整回来的。”
“可如果没有那最后一次,我们很难接受-----那些特种兵的生涯对自己而言真正的结束。这也算是我们最后能以特种兵的身份为国家,为军队所做的了。”
吴哲张张嘴,又闭上了。
他不得不说,余全肩膀上的二杠四星给了他一种仰慕耀眼的感动,特种兵的骄傲与荣耀被如此执著的追求着,惨烈壮然。
“那一次,你们一共去了几个?”吴哲过了很长时间,问道。
“老A去了三,铁头和我,还有一个上尉,加上其它特种队,一共八个。”余全左眼一眯,摇摇头叹道,“回来四个,缺胳膊断腿的,牺牲一个,失踪--------”
余全顿了下,看着吴哲,很慢很慢的说,“失踪三个,再没有找到,后追认烈士,一等功。”
生难见人,死不见尸。
吴哲觉得热量在一点点流失,像时间一样,看不见捉不住挡不了。
“政委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吴哲淡淡一笑,眼神清浅,流光微动。
余全眉头一皱,这个孩子,聪明的执拗,与现实,甚至是与命运。
“我想,应该不会是来劝说我参加下一次的送礼,我还年轻,没有到要结束特种兵生涯的时候。”吴哲很平静,却很坚定,“如果是来劝说我接受袁朗不会再回来的推断,用许三多的话说----这很没意义。”
年轻的中校,面容柔和,清爽,却有着坚毅的眼神和微微扬起的嘴角。
“哪怕他再不会回来,我也相信------他还活着。”吴哲看着余全,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我还在思考,只要我还在相信,他就活着,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至少,在我的世界中!
吴哲微微扬起头---------曾希望他会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然后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没有他;于是,自己妥协,那就再等一个小时,再等一天,再等一个月吧,然后,身边依旧没有他;于是,自己再妥协,好吧,只要你出现,哪怕不复完整,我什么都不再计较,可是他依旧不在身边;于是,自己接着妥协,你个烂人,哪怕杳无音信,哪怕玩失踪,我也不计较了,只要,永远不要给我绝望的消息!
可是,自己在向谁妥协呢?
吴哲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被关在瓶子中的海怪,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再看到袁朗的时侯,自己会不会直接上去把他抡在地上。
“傻孩子!”余全摇摇头,左眼中有水汽一动,“也罢,这样也是一种福气。”
说完,起身,背着手,微微一叹气,走了出去。
吴哲愣愣的看着前方,门被轻轻带上的那一声微响震落了他逼回去的泪,像小蛇一样滑过皮肤,风干后,似乎还留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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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五天了,阳光火辣辣的,袁朗忽然就笑了,他想起了吴哲的一句话-------老A的人,搓把搓把就是一根导火线。
现在,袁朗觉得自己就是一根导火线,还特干,说不定再晒一会,就自个先爆炸了。
皮肤上的盐粒,每拖一步,就直往下掉,舌头上的味蕾像沙子一般磨着干干的上颌,刺拉拉的,在往里,全都没了知觉。
一开始,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要水,而现在,袁朗有点迟钝的大脑轻笑-----TMD,都罢工了。
全身只有血管还有活力,太阳穴边的血管中血涌的嗵嗵,鼓的两鬓竟隐隐作痛。
痛,是件好事。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凹地,袁朗索性滚了下去,沙子极烫,是件好事,至少可以勾住自己的神经,不让它们停止运转。
这是演习-------袁朗努力减少暴露在阳光下的身体面积,一边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丢了求救信号,如此而已。
然后,袁朗又想----------这回去,不知那只小狐狸会不会笑歪了眼睛,极清澈,极明亮的眼睛,笑歪了,可就不好看了。
阳光照在白花花的沙子上,晃得袁朗两眼一片雪白。
靠!袁朗嘴角一勾,想起了那一夜,说起沙漠时那小子眼中贼光贼光的,不由在心中笑骂一句:这沙漠有什么好期待的。
可还是随手抓起了一把沙子灌入了早已干涸的水壶中。
沙子滚烫滚烫的,足以烹熟一只鸡蛋,可袁朗觉得心中一丝清亮在轻轻滑动,知足了。
应该要休息保存体力,可袁朗不敢睡,只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念着两个字,撑到傍晚,借着余热,上路了。
那么玄妙的命运,却在二三十年中没有走错一步,让他走到自己的世界中,那么------袁朗强咽一下,告诉自己-------那么,就这么几步,自己应该也可以走到他的世界中,从此,常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