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杀手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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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的月残如钩，光色晦暗。
三月的泥土已有春的暖意。裸露的双足不愿起步。凌空的自由感固然舒适，但是飞久了，也会恋上脚踏实地的感觉。
家的感觉。
根的感觉。
但是人生并非永远受自我支配。
时间和生计。
脚下用力，凌空而起，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隐入了月光无法抵达的黑暗。她脚腕上的白色玉质铃铛只是在离开月光之际，在一个特定的角度散现了光泽，接着就随着主人逃离了月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那不是不会响的铃铛。
风起，云来。
月也走进入黑暗，在不为人知的某一刻。
柳树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藏匿的地方，尤其还是这么一大个人。
黑衣黑发、裸露的双足、玉质铃铛。她悠然的坐在柳树上，柳条温顺地披散在她周围。
窗内的人并没有发现她。
遇雪仔细看着屋内两只狐狸的言语和计谋上的厮杀。
星眉剑目。其实两个人长得差不多。文质彬彬，正气浩然。
但哪一个人才是今日的目标呢？
遇雪抬头，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风并不刺骨，但足够兴风作浪。
月黑风高杀人夜。脑中闪现这个词。
其中一个人起身，缓缓踱步至窗边。他与自己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即便他的目光正对着遇雪，依旧没有发现隐于柳树阴影之内的她。
目标，左脸刀疤。
符合特征。
确定目标。
在他转身之际，遇雪毫不犹豫地抬手，近身。右手瞬间折断了他的颈椎。
完成任务。
江行月只看到黑色的影子闪现，陡然出现的杀气，令他惊觉危险。但是未等出声提醒，窗边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抽搐，便再无声息。死神的镰刀已经收割了一个生命。
窗外响起玉质铃铛的声音。
“玉玲铛”，他想起了这位近十年令人闻风丧胆的顶级杀手。来无影，去无踪。
适才还同自己斗智斗勇的人，却在瞬间失去了生命。
江湖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在江湖打滚了数年，他很清楚。死亡，很早便适应了。天剑阁每天都回传来各地分舵的死亡名单，也亲眼看着无数生命流着血从眼前小时候，甚至这双手便掌杀过无数阻碍天剑阁的人。
只是……
地上的人，面色发青，一脸的痛苦，没有血，也没有伤口。但是确实没有了呼吸和心跳。几分钟前还坐在对面的人。
给人几分错愕。
“阁主，颈椎脱断。”
“玉玲铛吗？”
“应该是。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暗杀手法。”
轻易地就从自己的眼前夺走了一条人命。
是想证明也可以同样轻而易举地杀死我吗？
向我示威，向天剑阁示威？
哼，来吧。
“溯流，彻查天剑阁。”
“是。阁主。”溯流抱拳应声。他也想到了。独具一方的丝绸庄庄主的暴毙代表了联盟的破产。如此隐匿的地点竟被外人所知，叛徒，很无奈的选择。
临安
北院子里的水榭常年转着，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还有欸乃欸乃声，来自古木的叹息。之所以会选择在这里定居，姐姐看中的应该就是临安的这个“安”字，还有就是这个古老而巨大的水榭。
我们都喜欢水流的声音啊。
悠长，空灵，不寂寞，也不孤单。
在梦中，听见水流声，就能想起小时候大家的笑声，清脆而愉悦。
小时候，大家都很快乐。小时候，大家笑容灿烂。小时候，大家都很善良。
小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很遥远……
时间已经模糊了记忆中大家的容貌了。
他们血肉模糊的身躯在很遥远的地方也已经腐烂在泥土中或者消化在豺狼虎兽的肠胃之中，不复曾经的笑容和活力。
在西边厢房的某个房间，放置着他们的牌位。满满一屋子的牌位。顾月一个一个数过，一共一百零四个。这是和姐姐在那一日目睹村子里死去之人的数目。包括爹和娘，包括一起长大的小孩，包括一出门就对自己笑的伯伯和大婶，包括……
牌位上刻着扭曲的字。那是姐姐亲手刻上去的。
犹记得依旧年幼的姐姐用刀子一笔一划的在光滑的牌面上刻上大家的名字，犹记得当日姐姐流着眼泪却笑着对自己说：“顾月，终于不用担心忘记大家的名字了。”
姐姐是开心的。她确定。自己和姐姐一样害怕忘记如此善良的大家还有曾经的幸福。
满手是木屑的姐姐在刻完牌位之后，抱着自己，流着眼泪，却笑着说：“顾月，大家在另一个地方一定很幸福，他们都是如此的善良。”
她点头。“会的，姐姐。”
她们拥抱，互相取暖。
一百零四个牌位在一个屋子内互相取暖，他们都拥有同一个姓氏——冶。
房间里点满了蜡烛，为大家驱散黑暗。
水榭上冲出了几瓣黄色的花瓣。顾月跃出窗台，歩至池边，捻起。
是迎春花的花瓣。
池的上岸，连着的是一条岸边长满迎春的小河。冬末时，曾沿着它散步。风依旧寒冷。只是某一瞬，看见几朵黄色初绽的迎春花，她蓦然发现，春天已经来了。悄无声息。
有些东西总是喜欢悄然而至。给人惊喜。
“姐，我想在池边载迎春花，可以吗？”顾月问身后的遇雪。
“好啊，会很适合的。”遇雪手指穿过妹妹乌黑的头发。
无论何时，月的头发总是然人感觉如此舒适。她没有梳头发的习惯，习惯披散着。也许别的女子披散着头发会像是女鬼，但是月绝对是女仙。优雅而美丽。
“月，前几天，我刚学会一个新的梳法，我帮你梳头发。今天晚上临安城里有庙会，我们去玩吧。”
“嗯。”
遇雪在征得顾月的同意之后，就兴奋地拉起妹妹的手，往屋里跑去。笑容灿烂，眼神干净。仿佛不是在数个时辰之前亲手触摸死亡的那名杀手，不属于黑暗，不接触血腥。
顾月回望那一片哗哗作响的池水，眼神忧伤。
姐姐很喜欢水。
“踏水而舞”是一种优美，但也是一个很遥远的语词。
她回过头来看着遇雪，梳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发丝被稳稳地绑在头后，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长廊中发光，黑色的紧身衣属于黑夜。
“姐，今天晚上，你不要穿黑色的衣服。”
“啊？！”
“姐姐从来没有好好打扮过。”
“不会啊。”
“今天，姐姐的行头都要听我的。”
“啊？！”
“不然，我就不出去了。”
遇雪被迫穿上了蓝色的衣裳，被拉上妆台，表情就像被拉上邢台一样。
她没有想到，从来不梳头发的妹妹的手法如此顺手而熟练。
“闭上眼睛。”
遇雪很乖顺地闭上眼睛。此刻，她觉得自己被妹妹欺压了。到底谁是姐姐啊？
画眉笔轻触眉毛的感觉很怪异。
此间，时间似乎特别漫长。
“月，好了没？”
“姐，不要说话。”
遇雪很乖顺地闭上嘴，不再问话。
窗台上的兰花传来一阵幽香，遇雪的注意力离开化妆。那盆绿色的兰花。
这种兰花小时候，偶尔会在村后的山谷内发现。遇雪和村里的小孩会花一整年的时间去观察，等待它们一点一点长大，然后抽芽，开花。
不知道兰花的名字，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只在意它会在什么时候抽芽开花，散发幽香，什么时候枯萎，腐烂死亡。
她明白有生，便会有死。“轮回是存在的。”小时候，娘抱着我们说。
死亡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
不过她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要死。
邻家的孩子还没有长大，村里的伯伯和大婶也还没有过完壮年，大家都善良的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微笑着祈祷着，明天会更好。
她知道大家都不是自然死亡的。他们被凶神恶煞之人追逐，散乱了整洁而干净的发丝，被刀剑屠戮，红色的鲜血洒满了整个雪地，在一片白色苍茫中特别耀眼，他们的面容扭曲，死，原来是痛苦的事情啊！
遇雪不记得村子的名字。原本村子便没有名字，大家只称这个为“我们的村子”。她记得大家的姓都是“冶”。于是她的名字是冶遇雪，妹妹的名字是冶顾月。
她不记得邻家的那个男孩的全名。虽然秋天，他会熟练地爬上榛树摘下成熟的榛果，给等在属树下的自己和月，跟大人出村时会带红色而甜蜜的果子给我们，春天的时候也会带我们去湖边钓鱼，并认真教会我们……也是他发现了藏在山里的这种兰花。
她只记得，顾月会亲热地叫他流哥哥。她只记得他全身流满了红色的血液，倒在白色的雪地里，很安静的样子。
娘也是倒在雪地上，身上的血流出，将雪地染红。娘挣扎着，抬起头，幸福而绝望地朝不远处的她和顾月笑，“走啊。”
她看到娘的血在雪地上画出梅花。又是梅花。爹的血滴成梅花时，很快就死了。
娘，也一样。
她拉起顾月飞驰。赤足，逃亡。玉铃铛的声音回响在茫茫的雪地上，急促而绝望。
她们跑着跑着，就忘了回家的路了。
因为跑出了很远很远。从有雪的地方跑到没有下雪的地方。即便回头，但还是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们再也没有回到那个被大家成为“我们的村子”的村子，再也没有看见大家，再也没有可以回忆的地方。没有了爹和娘，也没有了家，没有了根。
娘说：“落叶归根。”
但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成了浪子，一直漂泊着，没有终点和归宿。
娘说：“人死后，会去同一个地方。善良的人会有好的问候，然后进入轮回，有一个好的下一辈子；恶毒的人会收到惩罚，即便进入轮回，下一辈子也不会有好的生活。”
大家的灵魂一定很好的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但是我不会了。遇雪握紧双手。这是一双粘满无数人鲜血和生命的手，灵魂污秽而丑陋。
我是杀手。
不过顾月一定会好好生活，和大家一样做一个普通人，善良而快乐。
“好了，姐。”
睁开双眼，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不过会是不一样的命运。
“月。”她微笑着，轻声呼唤。倾注了所有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杀手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