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打怪记》可心妙妙

4、第四章 木头

　　蒙轩吃了一惊，“好像有人在那边，我过去看看。”
　　溶风看着他飞奔的背影，身形一转，已落到山峰下。
　　硝烟弥漫，长长的草丛中一阵悉悉响声，蓦然，一只黑乎乎的手掌从草丛中伸出，握住溶风的脚。
　　溶风垂眸一看，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衣衫上还冒着一丝烟雾，额头鲜血狂涌，抬着眼睛怔怔的瞧着她，细声细气道：“漂亮姐姐，救，救我！”说完垂头晕了过去。
　　姐姐……溶风的瞳孔微微一跳。
　　那双求助的眼睛，好干净。
　　这时蒙轩已到，见伤者血流不止，连忙背起他道：“恩公，我们先把他背回草庐。”
　　溶风略一点头，帮助蒙轩一起扶着伤者回到草庐。
　　蒙轩将伤者背入卧房放到床上，卧房仍是十分简陋，一张陈旧木床，发出轻轻“吱呀”声，靠墙边一张小几，几本古书，一个茶壶，几个茶杯。
　　他打来一盆清水，为伤者清洗干净，又从菜园中摘下几片芦荟叶，嚼烂敷在伤者额头，用一条白布包好伤口。一切弄好之后，用湿毛巾擦着伤者黑乎乎的手掌，十分妥帖。
　　被蒙轩清洗干净的伤者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个容貌俊俏年方十八九岁的少年。长眉秀唇，手指白暂修长，一袭紫衣，衣摆用冰蓝孔雀丝绣着竹叶花纹，单是这件衣服，就价值不菲。
　　溶风伸手探住少年右脉，此子年龄不大，真气十分充沛，但是他的真气并没有什么条理，颇为奇怪。不过因为真气十足，爆炸未伤及肺腑，只是皮外伤而已。
　　蒙轩见他昏迷不醒，担忧道：“恩公，烦您在此照顾他，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他没什么大碍”溶风道：“睡一会便会醒来。”
　　“恩公还会医术，真是太好了”蒙轩大为敬佩。
　　“我不懂医，只是看他体内真气充沛，应无大碍。”
　　蒙轩起身道：“看他这模样，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冒冒失失跑到山中来玩让硝石引起了爆炸，想来不久便会有人来寻。恩公稍候，他流这么多血，待会醒来肯定饥饿，我去拾些柴火，做点吃的。”
　　***
　　今天，真是充满巧合的一天！
　　溶风凝视着床上那张熟睡的面容，少年肤白而薄，失血后更显出一种晶莹的白色，睫毛覆往眼睛，形成一弯优美弧度。
　　她是一个天性淡漠的人，没有温度。
　　如果曾经某个时刻，她有过温度，那也是很多很多年前，面对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
　　溶风长身立起，走到窗旁，她的目光，刹那间变得空漠而辽远，隐藏着雪亮的冷芒。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吱呀”一声，溶风回过身，少年坐了起来，茫然的望着四周，一看到她，眉眼弯弯，笑道：“漂亮姐姐。”
　　“你醒了。”
　　少年点点头，“这里哪里呀？”
　　“你在对面的硝仞山下被硝石粉炸伤。”
　　“炸伤？”少年皱皱眉头，牵起额角伤口一阵疼痛，他用手抚了一下，见到手指带着白布上沁出的血丝，从床上跳下来大叫道：“血！血啊！漂亮姐姐，血啊，我怕！”
　　溶风眉心一沉，少年神态言语竟像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是天生弱智？是被炸傻了？还是，伪装？
　　“你怕血，为什么要到硝仞山这么危险的地方？”
　　“硝仞山？”少年迷惑，努力思索着，“漂亮姐姐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见过你。”
　　溶风的目光，有着穿透人心的凌利，能一眼洞穿许多伪装，但是眼下，她只看到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还有，一双干净的眼睛。
　　少年上前几步，“漂亮姐姐，我饿了。”
　　饿了，溶风一怔，蒙轩的草庐穷酸得紧，没有一点吃的 。
　　少年腹中发出一阵“咕咕”声，期盼的望着溶风，“我饿了。”
　　“厨房在那边。”
　　“哦！”少年开心拍了一下手，蹦蹦跳跳往厨房走去。他笑的时候，眉眼弯弯，澄澈天真。
　　溶风走出卧房，蒙轩尚未回来，做饭这种事，她是一窍不通的，希望少年自己会做。
　　不过……
　　“轰”地一声，厨房冒出一股浓烟。
　　还没回过神来，少年篷头垢面一脸哀怨的走出厨房瞧着溶风，扁扁嘴道：“漂亮姐姐，我饿！”
　　溶风站在菜地旁，“菜地里有吃的。”
　　少年一看，菜地里种满了嫩绿的黄瓜、红红的蕃茄、水灵灵的白瓜，“哧溜”吸着口水，纵身跃到菜地上，坐下便吃。
　　他吃得津津有味无比投入，溶风从书房取出一本书，在黄瓜藤畔立身而读。
　　好一会儿，只觉鞋子被一只粘乎乎的手握住，溶风低头一看，少年坐在她脚畔，一手握着鞋子，一手举着一条黄瓜，细声道：“漂亮姐姐，你吃么？ ”
　　溶风摇摇头，少年开心一笑，又挠挠头，“可是，只剩这一根了，你不吃就没有了哦。”
　　溶风沉静的眉目掠过少年，“我不饿，你吃吧。”
　　“那我不客气罗”少年满足的开始大口嚼起来，边吃边嘟囔着：“漂亮姐姐，你好温柔哦！”
　　温柔，这真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评价！
　　***
　　蒙轩回来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菜地里，他能吃一个月的黄瓜、蕃茄、白瓜片甲不留，一个满身泥巴脏兮兮的人影双手托着下巴仰望着恩公，黄瓜藤、白瓜藤随风飘摇，厨房传来一阵烧焦的油烟味儿。
　　尤为难得的是，他的恩公，那位绛衫美女，仍是那么纤尘不染风云不惊的手持一卷……
　　蒙轩放下柴火，怔怔道：“这是，被打劫了么？”
　　“都是我吃的。”那个又黑又脏的人影站起来奔到他面前，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道：“漂亮姐姐说这些好吃的都是蒙轩哥哥种的，哥哥好厉害啊。”
　　若不是他额头包着白布，蒙轩几乎没认出来这就是他出门前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受伤少年，十八九岁的少年，不仅这么脏，神态还和一个小孩子差不多，他一时十分的无语。
　　“厨房？”半晌，蒙轩疑惑道。
　　“爆炸了。”少年讷讷的。
　　“爆炸？”蒙轩扶额，走到厨房一看，灶台上一片狼籍，炉灶旁水渍四溅，他看了看尾随进来的少年，一身的狼籍倒和厨房搭配，失笑道：“小公子，蒙轩佩服！”
　　带着少年走到院中，拿出一件旧衣裳帮他换上，又打来水清洗干净，温声道：“我只有这么一件替换的衣服，不要再弄脏了。”
　　“哦！”少年乖乖的，“菜全被我吃了，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我还藏了私，”蒙轩一笑，从菜地里刨出几个红薯，“晚上煮红薯粥喝。”
　　“这好吃吗？”少年眼直直的。
　　“又甜又脆”蒙轩递过一个，“你试试。”
　　蒙轩收拾厨房的时候，少年跃跃欲试的想帮忙，可是蒙轩实在不敢劳他大驾，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见锅盖坏了一角，便对少年道：“你帮忙把锅盖修好。”
　　“好啊！”少年兴致勃勃的拿着锅盖走出厨房，不一会，进来道：“好了。”
　　蒙轩一瞧，他用一块柴火块补好锅盖角，修理得天衣无缝。
　　蒙轩呆了呆，少年四顾道：“那个柜子也坏了，我去修。”
　　“乒乒乒，乓乓乓”于是，这一下午，草庐充满了悦耳的木器声，还有浓浓的粥香。
　　不觉已是晚霞满天，溶风已经看完三本书，忽而身后多了一物，少年欢喜道：“漂亮姐姐，你坐坐看合不合适。”
　　溶风回头一看，是一张新坐的木椅，少年期盼道：“漂亮姐姐，坐啊。”
　　溶风点头坐下，高矮合适，少年顺溜坐在椅旁地上，手中拿着一把菜刀尤自在雕着木头。
　　晚风如柳，轻轻拂着少年的发丝。他专注的面容流动着一种精致夺目的光华，令人眩目。
　　溶风垂眸凝视着他，蒙轩不知何时也到了身旁，不可思议，少年竟用一把小刀修好草庐所有的破旧家具，而且他做木工的时候，有一种令人忘忧的魅力。
　　“好了！”少年欢快的声音打断他们的思绪，将手中之物递给溶风，“送给你。”
　　“这是什么？”溶风不解。
　　“书架”少年笑嘻嘻道：“漂亮姐姐这么爱看书，老是举着手多酸啊，把书放在这个立着的书架上，就不用时刻举着，轻松多了。”
　　这是一份特别的礼物，溶风静谧的目光如晚风般拂过少年，清浅道：“多谢！”
　　少年笑得清爽灿烂，蒙轩不禁脱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扁嘴道：“我不记得了，可是我好喜欢木头，你们就叫我木头吧。”
　　——木头！额，好吧！
　　三人在草庐前用着晚餐，蒙轩这个人，似乎能用天下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虽然是一碗普通的红薯粥，但色香味俱佳，溶风还没喝一口，木头已经喝光了一大碗。
　　做饭的人最大的成就感便是遇到木头这种食客，蒙轩淡淡笑着，盛着一碗粥递给溶风，“恩公，请。”
　　木头狼吞虎咽着，“为什么叫恩公？”
　　“因为她救了我的命。”
　　木头恍然，“漂亮姐姐也救了我的命，那我要叫恩公姐姐了。”
　　“恩公姐姐，你吃。”
　　“恩公，再来一碗么？”
　　“恩公姐姐……”
　　终于，溶风放下筷子，“我叫风。”
　　“原来是风姑娘。”
　　“风姐姐好！”
　　中原的人，果然极品众多。
　　饭毕，稍做休息，溶风起身道：“我要走了。”
　　蒙轩一顿，木头早已跳起来扯着溶风的袖子道：“风姐姐为什么要走？”
　　“我在这里多有不便。”溶风不露痕迹的抽出袖子。
　　“不便？”木头又一把扯过袖子，“什么不便？是我来了让你不便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走？”木头不依。
　　溶风不答，蒙轩起身道：“风姑娘，今日天色已晚，姑娘一人夜间离开我们也不放心，若姑娘不嫌弃，在草庐休息一晚再走如何？”
　　“啪”的一声，木头一屁股坐到溶风脚下，一双手握着溶风的鞋子，无赖道：“姐姐若一定要走，带着木头一起走。”
　　蒙轩失笑道：“木头和姑娘十分投缘，我与姑娘亦一见如故，看在难得的缘分上，姑娘留下吧。”
　　溶风依然不语，波澜不惊的神情下有着不会改变决定的主见。
　　蒙轩通达一笑，温然道：“明日就是端午佳节，难得我们三人萍水相逢在佳节前夕。明日中午一起过完佳节，姑娘上路，我带着木头去集镇找个大夫看病，顺便送姑娘出山。姑娘看这样可好？”
　　端午佳节！
　　中原的节日，有多少年不曾度过？
　　记忆中，是否还有棕叶的清香？
　　记忆中，是否还有糯米的浓软？
　　***
　　月如钩，夜幽幽。
　　溶风睡在卧房，蒙轩和木头睡在书房，沉寂的夜晚，一抹黑影闪过卧房窗台。
　　溶风倏地睁开眼睛，红影一闪到了窗畔。从窗户缝隙看去，一个人蹲在菜地里，背影对着她，不知埋头在干什么。
　　蓦然，“轰”地一声，菜地里黄瓜藤白瓜藤的架子轰然倒地，砸到那个黑影上。
　　“哎哟！”随着惨叫，蒙轩掌着油灯慌忙从书房跑出来，“怎么回事？哪里又爆炸了？”
　　一身泥土的木头从地里爬起来，委屈万端道：“是我！”
　　“你是天上掉下来引爆万物的吗？”蒙轩看着一片狼籍的菜园，也委屈万端。
　　“不是不是”木头连连摆手，“我饿了，我要吃红薯。”
　　晚上煮的一大锅粥几乎全是你一个人吃的，蒙轩扶额，“当真是小孩子长身体，时时要吃。”
　　“是啊是啊”木头极为赞同的点点头，蒙轩瞧着他天真无邪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疼惜，放下油灯走过去，“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木头拍手欢呼，“蒙轩哥哥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嘘”蒙轩做个禁声的手势，“别吵醒你风姐姐。”
　　木头捂住嘴，乖乖点点头，却见溶风已打开门走了出来。
　　“风姐姐”木头讷讷的，“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不关你的事，”溶风淡淡道：“我饿了。”
　　蒙轩挖着红薯的侧颜泛起一抹清朗的笑意，“真是巧极了，我也饿了。”
　　蒙轩挖出几个红薯，在空地上用土埋好，然后在土上燃起一堆柴火。木头新奇的看着柴火道：“这是干什么，要火埋红薯吗？”
　　蒙轩从书房搬出三张椅子，三人坐下，他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柴火，“这叫烤红薯，木头，等下让你尝尝真正的人间美味。”
　　木头吞咽着口水，“蒙轩哥哥，你什么都会，怎么懂这么多啊？”
　　柴火渐旺，深山的夏夜仍是凉爽，暖暖火光印着，十分惬意。
　　火光衬着蒙轩的面容，清清浅浅，瞳孔深处两簇小火炬忽明忽暗。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过逝，一个人住在这里，什么都靠自己，自然就会了。”
　　木头双手托着下巴，清澈的眼睛里也是两簇火光，“你好可怜哦！”
　　蒙轩恬淡道：“可是我依然活得很好，从小到大没生过病，总能买到又便宜又好的古书，菜园里的菜永远那么长得那么好，这是上天的眷顾。”
　　木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蒙轩凝望着他道：“木头，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现在很好啊”木头眉眼弯弯，“我遇到了好心的风姐姐和蒙轩哥哥，还有很多好吃的，我好开心。风姐姐，你呢？”
　　也许因为这样一个夏夜，溶风素来笔直的身影轻轻倚着椅背，静静的倾听着他们对话，然而当木头问出这句话，她的身影瞬间挺立起来，像一张时时待射的满弓。原本她的眼中，也有两簇火光，这一刹那，火光被冰晶覆盖，只余一池寒霜。
　　纵是蒙轩的淡泊旷达，亦被这寒霜所震；柴火轻轻爆出一丛火花，一股又香又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蒙轩笑道：“木头，可以吃了。”
　　木头吞咽着口水，迫不及待。
　　蒙轩将柴火弄灭移开，从土里刨出红薯，一个个烤得焦黄喷香，蜜汁四溢。
　　蒙轩拿出一个红薯双手交替翻转吹着，递给木头道：“尝尝。”
　　木头笑呵呵的接过烤红薯，眨眨眼睛，捡起一片菜叶垫着热乎乎的红薯，又从地上拾起一根短木，用小刀三下两下削成一把勺子，洗净后递给溶风，“风姐姐，吃。”
　　这个孩子，只是被撞到头后回到了儿时的智商，并不是傻子。
　　溶风冰凉的手接过烤红薯，略感一丝温暖。
　　“姑娘小心烫，”蒙轩笑了笑，又拿起一个递给木头，“木头，吃。”
　　从此，木头的美食谱上，又多了一道民间美味：烤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