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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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阿难、乌兰一怔，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暗暗思忖道：“那阿紫大概就是这位公子的妹子罢。他对我们有恩，若是知道他妹子的下落定当告诉他。”便使劲想了又想，才黯然摇摇头道：“公子，我们在星宿派也住了四五年，却不曾听过有谁家的女娃儿叫做阿紫，还恰好是三四岁左右。”
“哦，是么？”邵敏之微一怔，难道阿紫竟不在星宿海？不对呀，那户人家明明说是被星宿派的人带走了。眼前这一对夫妻却也不像是在说假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不，不会的，或者……便微锁着眉头问道：“丁春秋近来有新收进弟子吗？里面有没有？”
乌兰微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好像是有几个，里面也似乎有两三个小女娃，可名字我却不晓得。”
“这样啊。”邵敏之低低应了一句，精神微微振奋，心想：“我总得去碰碰运气。”便对阿难夫妇说：“此地终不宜久留。你们也快快离去吧，我也有事要办。千万保重。”
阿难恭声答道：“小人省的。大恩不言报，公子也须保重！”便又深深一欠身，才扶了乌兰上马，并抱着承志跃上马背。
邵敏之淡淡一甩袖，“不提这些了。走吧！”便消失在茂密阴暗纷杂的灌木树林中。
阿难又对着林子重重一抱拳，暗暗道了一声“再会！”，才吆喝一声，策马扬鞭向东往中土而去。他要在宋国寻一处安全隐秘的地方，专心抚育承志长大成材。却不知道，碍着承志是李圣天的血脉，不容有失，星宿海又实在不是个能教人放心的地方，邵敏之又暗暗护送了他们一程，直到已经远远出了星宿派的地界，才悄悄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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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星宿派里便如掀起滔天巨浪，又或者是火山爆发，恐惧、危险、惊骇扑天的弥散，人人自危。那丁春秋因着失掉了“神木王鼎”，当众狠狠打杀了十来个弟子才稍稍消气，其中最小的不过才十岁。可这又实在是无济于事，你打杀了自己的弟子难道还要教旁人来心疼不成？无奈之下，只得吩咐大弟子们谨守门户，莫要叫贼人再度潜入。至于那些小弟子们，用处不大，各自回去睡觉。
然而，亲眼见得十来个活生生的人硬生生的死在自己面前，那些小弟子们，最大的才不过八九岁，那还睡得着觉？！不被吓傻了便已经不错了。丁春秋新收的那几个女弟子，更是如此。漆黑的深夜里，五六个小女孩就那么三三两两的蜷缩在阴暗屋子的床角落里，愣愣的望着天窗里泻下的青白色的暗淡天光发呆发滞。
忽然，狭小的天窗边闪过一道阴影，紧接着，一道淡黑的人影无声无息的从空中飘下来。小女孩儿们一惊，刚要叫出声，那道黑影便鬼魅般的在屋子里旋上一圈，瞬息间点上小女孩的穴道，她们也便什么也做不成了——连颤抖都不能，除了在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惶恐。黑影也这才飘然落下地面，解开淡黑斗篷，露出少年人清朗白晢的面孔和斗篷下雪白淡青的衣袂，看神情气质大约是十三四岁。
少年人环顾四周，屋内仅两张大木床，一套桌椅，几个乌木箱柜，那几个女孩子里最大的不过七八岁，还有两个看上去不足四岁，正蜷腿缩在屋东边的大床上。少年人轻轻一笑，心想：“阿紫若在这里，便是这两个小女娃其中之一了”。便走过去，只一看，便微微的叹息，却不似阿紫婴孩时的模样，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长大了一岁，瘦了下去，也变了模样哩。又仔细察看了女娃儿的肩背，俱都是雪白凝滑，没有一丝瑕疵。当下更是失望，拧着眉轻喃道：“难道阿紫真不在这里？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这个少年正是邵敏之。
便复又拢上那两个小女娃的襟口，却不愿意彻底失望，踱了两步又拗着性子把其余四个的小女娃的襟口全都一一扯开，心想：“兴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呢。”便一一翻察过去。便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儿颈项上发现一块金锁片，邵敏之眼神微微一凝，暗暗想道：“阿紫的确只有三岁。这女娃儿却已经五岁了，难道竟是阿朱？！阿朱竟不在慕容家？！那阿紫呢？！算了，找不到阿紫，找到阿朱也好。”话是这么说，胸腔里的那一颗心却渐渐的沉下去。却仍然翻看女娃儿的肩背，也是一半雪白，半颗痣都没有。邵敏之更是觉得意兴阑珊，聊胜于无的的瞄了瞄那金锁片便要丢开。孰料，这浅浅一眼，却叫她心神大震，手指头都微微发颤——那块金锁片上面铸着十二个楷体小字：“湖边竹，盈盈绿，报……”
邵敏之再读不下去了，眼里厉芒一闪，重重扯起那女娃儿的身子，手忙脚乱的给她解开穴道，厉声低喝道：“你怎么有这个东西？！这可是我妹子的。”女娃儿看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眼里顿时被吓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微微张口要说些什么，却怕得什么也说不出口，好半天才怯生生的开口断断续续道：“这……这是……我的。”邵敏之眼一眯，轻轻抚上她纤细洁白的细小脖颈，柔柔轻笑道：“听说撒谎的孩子的血都不是红的，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又厉声喝道：“我那妹子才三岁，肩上又有个特别的印记。这金锁片又是她出生前特别订制的。怎么可能是你的？！说！这到底是那儿来的？！”
女娃儿实在被吓坏了，瘪嘴便要大哭，却被邵敏之眼里厉芒一瞪，忙咽了声响，抽抽噎噎的哭道：“是……是我捡到的啦。”邵敏之问：“在哪儿捡到的？！”女娃儿说：“在我家屋后那片坡上啦。有个小女孩不知道怎么搞得，从那儿滚下山脊了，这金锁片便是从她身上掉的，我看着好看，便拿回去了……”邵敏之没心情听她说有的没的，只低低喝问：“那小孩子怎么啦，啊？！”女娃儿道：“死啦。没过多久，有两个人过来了，下去察看了，说是那小孩子额头破了一个大洞，活不成啦，没法向冯爷交代。后来……后来，他们就把我捉起来了，交给了这边的师兄……”
女娃儿还要再说些什么，邵敏之却一句也听不得了，只颤颤的抚着那片亮晶晶的锁片，耳边不断回旋着那两个字“死啦”“死啦”。每回旋一次，她的心就痛上一分，血就哗啦啦的流上一些。死啦，没了，金老先生笔下那个有点狠毒有点狡猾有点聪敏又稍稍天真的小阿紫，就这么没了；而在现实世界里，那双水灵灵的如黑葡萄般的精灵双眸也不见了，她再也听不到那一句甜丝丝的“大、大、各各（哥哥），还、还要来、啊，明年”。不由更是心痛如潮，忍不住厉啸一声，暴起发难，重重一拳向屋顶轰去，仰天长叫：“天地不仁！还我阿紫！天地不仁！还我阿紫！”叫声凄厉惨痛，远远回荡在这毒气烟雾缭绕的星宿海里，宛若失掉自己最珍爱宝物的负伤猛兽。
闹出这般光景，星宿派众人并丁老怪早被惊动了，正纷潮涌般飞速的向这里赶来，很快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邵敏之却充耳不闻，恍若未见，脑子里只满满充斥着一句话——“阿紫已经没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大宋又没什么好呆的！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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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三年，星宿派仍然没有什么变化，星宿海也依然是湖沼密布、毒虫孽生。
这一日清晨，木门“吱呀”一响，从村落东角一间偏僻矮小的石屋里，走出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来，深紫布衫，眉目如画，捧了一只沉重的木盆，一张粉嫩嫩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
清晨的星宿川，浓雾未散，青石板路上爬满了青绿的苔藓，甚是滑溜。小女孩儿高高捧着木盆，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的石板路慢慢走着，一双小耳朵也直直竖着，小心窥探周围的动静，她那些师兄姐妹们也不是好惹的。他们随时可能会蹦出来，小小的作弄你一下还算是轻的呢。
忽然，她微一不留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重重一头摔在这坚硬湿滑的青石板道上，所幸，一双略略粗糙的微黑手掌及时扯住她。小女孩微微挣扎，却随即闻到一道熟悉的微香，紧绷的身躯顿时松弛下来，“金红姐，你来啦？”她借力稳住身子，放下木盆，回头笑道。
那金红姐微微恼怒，道：“阿阮，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要是真摔着了怎么办？”阿阮垂着眼，轻声道：“我已经习惯了。”金红姐一怔，那点怒气哗啦啦的下去又呼啦啦的涌上来，微黑的鹅蛋脸儿憋的发红，像盛怒的红玫瑰的般娇艳。她一甩辫子，扯了黄金梭，怒气冲冲的拔腿便走，“我找他们去！”
“金红姐，”阿阮小跑的上前拦下她，扯住她的衣角，道：“不要去。”
金红姐扯回衣角，冷冷道：“你当我打不过他们！”
“不是，”阿阮仰头看她，凛然说道，“我还小，打不过他们。但他们总会变老、变弱，我总有一天会长大、变强，我总会教他们把今日欠我的千百倍的偿还给我！或许，等不了那么久，星宿海这个地方不是有几分蛮力就可以安然活下去的，重要的是这个。”她抬起右手，指了指裹着深紫头巾的小脑袋。小小的眉宇间淡淡的扬着一股子傲气。
金红姐微一怔，讶然于那张小脸上的神情气质，竟与三年前那天夜里惊鸿一现的少年，有三四分神似。不由微叹了口气，幽幽的道：“阿紫，你兴许还是有亲人的，有个人或许还在千方百计的找你。”她竟是叫出了阿阮入星宿派前的名字。
阿紫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颤，萧索道：“我哪还有什么亲人啦？连娘亲都不要我。”
金红姐捡起地上的木盆，牵着阿紫的手说道：“不对，你至少还有一个哥哥。走，我们去青纭渡打水，我慢慢讲给你听。”
阿紫点点头，乖巧的跟着金红姐走，心里面微微有几分好奇，还有一丝淡淡的说不出的滋味。
金红姐领着阿紫转过巷角，又穿过村东边的那处红柳林，才悠悠说道：“知道师父问什么不许人叫阿紫吗？还逼着你改掉名字。那是因为三年前，那时你还没来星宿海呢，有一个俊俏少年闯进星宿派，打闹了一通，还偷走了师父的‘神木王鼎’。他其实是来找妹妹的，他的妹子就叫做阿紫。”
阿紫抬头望了她一眼，问：“他妹妹也叫做阿紫？”
金红姐点点头，说道：“不错。那少年来了两夜。头一夜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只听人家说是：他闯进一户汉人家里，大概是因为那家人说不出个什么，又惊动了旁人，他就这么打起来，混乱中他放了一大把火，烧掉了小半个村子，还不知用什么手法偷走了‘神木王鼎’。连闭关中的师父都被惊动了，却还是让他走了。”
“那第二夜呢？”
“第二夜的事我却是再明白不过，那可是我亲身经历的。”金红姐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眶微有些发红，声音也低低细细的，还蕴含着诸多伤感，“那一日，师父很生气，杀了好多人。我有一个待我很好的师兄，才十岁，就被他打死了，红红白白的鲜血脑浆散溅了一地，我吓得连饭都吃不下，到现在还不能吃鲜肉豆腐。一看到那个我就恶心害怕。那个晚上，我更是……”她缓缓叙出当年的事情，手指却依然微微颤抖着。
“哦，……金锁片吗？”阿紫静静听着，时不时伸手惘惘的摸上自己空空的颈项，她也曾有一块，却在三岁那一年搞丢了。
金红姐微微颤栗着，费了好大气力才讲完整件事情，最后说道：“那一夜，那位少年惊起了全村的人，打斗得很厉害，直到黎明才扑冲出村子。我偷眼瞧了，他满身都是鲜血。不过，师父也没讨到好，被他打成了内伤。”
阿紫手心微微一紧，皱眉垂着眼问道：“那位有金锁片的师姐呢？她在哪里？”神情甚是微妙。她自幼聪颖，记事很早，三岁那年因被人牙子拐了，逃走时不慎摔落山脊的事，自然也很清楚。那金锁片便是在那时丢失的。
金红姐淡淡的叹了口气，微有些羡慕的说：“那女孩后来被少年掠走了。”
“哦，这样啊。他为什么掠走她呢？”阿紫怔怔的扯着道旁的长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她忽然抬头问道：“金红姐，我和那少年很像吗？你为什么说他可能是我哥哥？”
金红姐正容答道：“相貌或许不太像，但眉宇间的冲天傲气却有七成的神似。阿紫，你好好想想，他有可能真是你哥哥。”
阿紫歪着头，淡淡的说道：“或许吧。他的妹子也叫阿紫，也有金锁片，就连遗失金锁片的过程也和我甚是相似。或许……他真是我哥哥。”阿紫慢慢的蹲坐到道旁，把头埋到臂弯里，“金红姐，你知道吗？我心里很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一直都是没人要的。我从小便没见到爹娘，只知道自己姓阮，被寄养在一户乡下土财主家中。后来，我听说我娘就住在一座小湖旁的竹林里，便悄悄央求了家里的长工带我去找她。却原来是娘不要我，她甚至不许我叫她娘，我也没有爹。我一生气，就满山野的乱跑，却被人牙子抓了去，后来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连命都差点丢掉，那块金锁片便是那时丢的。不过我也不在意，她都不要我了，我还留着她给我的东西做什么。”
她这话说得淡淡的，却掩不住字里行间那深深掩埋着的伤忧怨愤。金红姐直听得心肠酸楚发痛，只高声叫着：“阿紫！阿紫！”
阿紫轻轻摆摆手，又继续说道：“我走了好几天，才回到养父母家里，却听到连养父母也不要我，他们正商量着要把我送给一位冯大爷。我更加生气，也万分的伤心，这世上竟然没有人要我，没有人会对我好，只好又悄悄逃出来，乞讨流浪过活。直到遇到师父，被带到星宿海……原以为会过上好日子，谁知，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金红姐，我打小就记事早，一两岁的事情都勉强有印象，三四岁的事情更是记得清清楚楚，但我却宁愿自己愚笨一生……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人要了，却不想，居然有一个人可能一直在找我，他要我这个妹子，千辛万苦、连命也不要的在找我。金红姐，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哥哥。我只宁愿把他想成是我哥哥。可是……可是，要是……要是，要是我真不是他妹子，那可该怎么办呀……”她怯怯的抬起头，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濡湿着的大眼睛，目光惘然模糊而迷蒙，充满了雾气。
金红姐心一颤，喉间一酸，蹲下身躯，轻轻的把阿紫搂到怀里，悄悄滴下两滴大大的眼泪。
又过了数月时光，阿紫在星宿派过得还算安然如意，只是从前那些“忍辱负重以期能一朝报得大仇”的心思里，悄悄的多出几分温馨期盼来。哥哥或许是以为她已经死了，若是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不远万里甚至不惧再次翻越刀山火海前来找她。到那时，她定能见到哥哥。可要是，若她不是哥哥的妹妹呢，该怎么好？哥哥会不会很生气？……
阿紫握着药忤，歪着脑袋怔怔的发着呆，心里面患得患失、反复纠结着。
“阿紫，阿紫！”金红姐风风火火的冲进石屋，急急忙忙的扯起阿紫，“快跟我走，师父找你呢。”
“金红姐，师父找我啥事情啊？”阿紫不明就里，随手把手在布衫上擦了擦，小跑着问道。
金红姐也不答话，脸上涨得通红，粗鲁的将阿紫一把抱起，三下两下转出村子，急速施展轻功来到一处隐秘山坳，可巧正是三年前邵敏之呆过的。忙把阿紫塞到红柳丛里，又细细抹去外边的痕迹，才喘了一口气，说道：“有你哥哥消息了。师父叫你去，可能是要拿你要挟他。你千万不要出来。”
阿紫一呆，恍若猛遭晴天霹雳，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心里面什么滋味儿都有。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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