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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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
天亮的时候，大雨仍然没有停歇。它们在恢弘璀璨的阳光里坠下来，把潮湿柔软的地面锤出一个又一个伤口。
你伸出手贴紧冰冷的玻璃窗，看着大雨面无表情。
泪痕早就干透了，没能留下一丁点痕迹。
然后你把所有那些未曾寄出的信笺丢进雨里，纸的角落沾了血，洇成一朵凋落的玫瑰。
你想起昨天的这个时候，万里无云。
昨日
闹钟像蜜蜂翅膀般震动轰鸣的时候你转身打开烤炉滚烫的铁皮门，新烤成的姜饼小人散发着温暖的甜蜜气息，蛇一样游动，小心翼翼地轻触你缀满汗珠的鼻尖。你对着姜饼焦黄的边缘皱起眉头，想了想，赦免了这些本该被丢进垃圾桶的孩子。
你用巧克力和果酱在那些孩子的脸上描摹谁的五官轮廓，稠密微卷的黑发和闪光的眼瞳，你的神情如此认真，仿佛下一个呼吸的间隙它们便会醒来对你微笑。融化的巧克力有微苦的醇厚味道，让你记起谁抿着白瓷杯里的黑咖啡在晨光里舒展眉眼，偏过头看着你为早餐忙忙碌碌，害你打翻了镶金边的彩色玻璃盘。
那个人啊。你想着他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你不曾忘记他是怎样走下马车，在所有人的惊诧中牵起你的手，从农家的草屋到洁白的教堂再到这座古堡。后来他随军远征，英勇的事迹被人们传颂，惟独你仅仅庆幸他的平安无事。
今天就是他的归期呢。你的发肤几乎要透出喜悦的光，不论怎么掩饰脸上还是会浮出笑来。哎呀，不知道他要是看见那些你没有寄过去的信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那些短暂并漫长着的年月里，思念是你唯一的信仰。
你给做好的姜饼人撒上细碎的糖霜，再把它们安置在玻璃罐里，阳光穿过水晶样的薄壁摔成破碎的七彩光斑，就像你未完待续的甜美梦境，连颤抖都是温暖的。
你从厨房里走出来，穿过走廊上窗玻璃投下的灿烂影子，吃力地推开铅灰色的大门。门外的光一寸寸地漏进来，直到你可以看清那条蜿蜒至山下的碎石子路。
路边的松树上有两只小小的花栗鼠在相互追逐。春天的原野上斑斓的蝴蝶翩然而过，成双成对。你坐在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石阶上，额头靠着膝盖，忽然很想在抬头的时候听见马蹄声响起，由远而近。于是你就这么一直埋着头，等待。
等到年迈的太阳慢悠悠地爬上天空的中央，将稀薄的云层蒸发复又聚拢，再慢悠悠地挪向西边地平线以下的居所。靠西的云朵被炙烤着，金红和银灰犬牙交错，天边就像溢满了点燃的红酒，仿佛是谁渴望的世界末日提前降临。
黑色的天鹅绒终于覆盖大地的时候，你被冰冷的夜风唤醒，颠倒了季节的枯黄落叶盖在身上，厚实而温暖的一层，你几乎以为那是他为你披上的斗篷。
可惜，谁都没有回来过。
你茫然地站起身来，被夜风冷冻麻痹的脚踝将你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头颅与碎石撞击的轰鸣在你的耳朵里反复回响直到消弭，在此间隙你听见枯叶顺着长裙的纹路四散滑落。
当你受够了疼痛在皮肤表面恣意游走，胃壁的自我消化开始催促你去寻找那些甜美的小姜饼。你来到厨房，却没在原来的地方看见那些有着他的眉眼的孩子。巨大的落地窗前晶莹的碎光闪闪烁烁，像在呼唤着你。你走过去，惊动了一些小小的生灵。冷光在它们灰色的皮毛上流淌，它们齐齐地看向你，也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嘲弄。然后它们惊跳起来涌进墙角的阴影，仿佛刚才不曾存在于你的眼前。
于是那些千疮百孔的孩子们被显露出来。
你缓缓地蹲下去，把那些残骸捡起。手臂、躯干、头颅，每拾起一件就落下一层新雪白的糖霜。你努力回想它们原本的形状，回想它们一点点被糖霜覆盖的上扬的嘴角。你记得自己是那么小心翼翼，就像月光吻过他发际的温柔。
现在它们已经变成一堆微薄无味的齑粉，冷却的巧克力再也没有一点香气。
你终于找到一个幸存者。你把它轻捧在手心里，慢慢地拂去覆盖在表面的细灰。你端详着它，突然发现那张在晨光里微笑的脸完全被淹没了。
怎么会这样呢？你的双肩猛然一颤，手心里的孩子，碎了。你诧异地、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纤细、白净，看上去像丝绸一样柔软其实却布满了薄茧，是一双辛勤操持家务的主妇的手，可以让所有人称赞，却没有谁会握着它们如同握着全世界的珍宝。
那个会用责怪的语气说“你不必这么辛苦”的声音，到底，到底去了哪里呢？
你蹲在地上，手臂紧紧包裹着肩膀，前所未有的酸楚和委屈如雷雨天的海潮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被碎玻璃划过的手指泌出珍珠样的红。你看见大理石的地面上闪光的碎玻璃拼凑成大大小小的聚落，它们像星星一样肆无忌惮不知所谓地快乐疯狂。夜空中镰刀形状的奶酪色月亮在尖锐光线的重围里晕头转向，你们彼此遥遥相望，于是你发现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嘴脸。
远远的，雷声开始苏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