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贞——会呼吸的痛》双笙

9、许七七（8）

　　英语，我对夏九九的英语开始崩溃。我相信，小学生记得英语单词都比她记得多。我拉了下脸，把英语书砸在书桌上。
　　“夏九九同学，你能不能用心点？这么简单的单词你为什么都记不往？”我真的有点不耐烦了。那么好听的英语，那么有魅力的英语，为什么在夏九九那里就成了无可逾越的一道高坎呢？
　　沉默。沉默。
　　整个房间都被一种被压抑的沉默所笼罩。
　　“对不起。”夏九九说。
　　她总是那么无辜而冷漠，就连道歉也没有改变语气。
　　大概因为屋子里只有她和王军两个人，这栋富丽开阔的房子里本来没有什么人气，感觉冰冷异常，莫非连住在这里的人都染上了这座房子的冰冷？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只希望我的努力不要白费。”我再一次把英语书用力地摔到书桌上，书桌上的相框里别着的夏九九被定格的那张脸，铛地扑倒下来。
　　夏九九想说什么，但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下去。
　　她脸上现出的愧疚神色让我恍然错觉，她的道歉她的愧疚并不是冲着没有努力学习，那么终究是什么呢？
　　“你和罗结果真分手了？”夏九九居然没有说英语，她问的是毫不相关的问题。
　　“这和学习有关吗？” 英语书被遗忘在一旁，我的脸色一凛，说：“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说，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起他，我和他不可能。”
　　“那你和林冽就有可能么？许七七，你在伤害罗结，他那么专心地喜欢你。”
　　夏九九显得很生气，声音都提高了几倍，为什么提到罗结，她会显出少有的激动呢？现在的她不再是平时的她了。
　　我打量着九九，牙齿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干燥而苦涩。
　　我终于笑出声来，笑得花枝乱颤，我说了与上面完全不相干的一段话：“九九，我很愿意帮你补课，因为你住的这间房子大而温暖，干净，还有冬天里很难到的冰淇淋。”
　　“九九你知道吗？岳阳的冬天是吃不到冰淇淋的，所有的冰淇淋小屋都改头换面，变成了烧烤小屋。天知道，我多么喜欢冰淇淋，天知道，我又多么的怕冷，躲在有暖空调的房子里吃着冰淇淋该是多么令人欢喜的事情。”
　　我知道夏九九生气了，为我无聊的言语，她噌地站起来，神色比窗外的空气还冷冽。
　　“你伤害了罗结，而我不会。如果我要和罗结在一起，我想你不会反对的。”
　　“夏九九！！！”我终于知道我笑的原因是因为想掩饰自己的眼泪，“夏九九，当初是你在那里说‘不要我和罗结在一起’的，如今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你是有所图谋。只是九九我不明白，你如果真的爱的是罗结的话，为什么你还要住在王军的房子里，莫非你也贪恋在有暖空调的房子里吃冰淇淋吗？”
　　‘铛’的一声。我听到金属撞击地板的声音。
　　那是夏九九脖子上的链子被她狠狠地扯了下来，银链子掉在抛光地板砖上，发出清冷的声响，而长命锁握在她的手掌心上伸到我的眼前。
　　“这个还给你。许七七，我突然明白了，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她说这话的时候咽了口口水，表情怪怪的。
　　我伸手接过来，这苦命的长命锁，刚刚还在夏九九的脖子上摇晃，如今她雪白瘦削的脖子上只剩一道暗红的勒印。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滴在胸前，渗进肌肤，透进心里。宿命一样的轮回，泪水终究要回到最受伤的地方。
　　“今天就补习到这里，明天后天以后我还是会来帮你补习的，英语数学化学生物我一门课都不会放弃，再见！” 我夺门而逃。没有半分贪恋房子里的温暖。
　　街上的行人已经少得可怜，冷风像刀子一样划过我泪痕已干的脸，我裹紧围巾，却裹不紧温暖。
　　此时的夏九九打开冰箱，把储存的所有冰淇淋全部拿到自己的卧房，盘坐在地板上，一盒一盒地吃，泪水，沉默地淌下，无声无息。
　　冰淇淋是王军特地拖人开冰柜车到长沙买的，因为夏九九喜欢在冬天吃冰淇淋。
　　她的爱好和我一样。
　　可是，我和她之间，好像也隔了一条河。此岸到彼岸，无法泅渡。
　　此后的很多天里，我们就像普通同学一样相处，很平常的关系，优等生帮差生补习。但是我们的差生夏九九依旧如我故的发呆，不思进取。
　　大冬天的想要去游泳，只有夏九九一个吧。
　　不对，还有我。
　　手被夏九九牵着，一直到文化宫我才醒悟。
　　“我不会游泳啊。”我站在泳池旁边不知所措，而夏九九早已换上泳装，像鱼一样跳入水里，水花淹没了身体，淹没了一切。
　　她从水里探出头来，远远地朝我笑。
　　“七七，我想成为一条鱼，在水底行走，在水底思考。”
　　恍然间听到夏九九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深处。水花溅到我的身上，脸上，听到疼痛的声音。
　　我只能以个人坐在岸边，盯着来往无几的人，等着九九从水里出来。
　　她不知道在水底做些什么，我捋起脚裤管，把脚伸进水里，触到刺骨的寒意，虽然是室内游泳池，可也有冬天的余味。
　　我泡得脚底都发白起皱了，可是九九，却一直没有在水面上露脸。
　　我开始担心。
　　远处的深水区黑黢黢的，看不见水底的磁砖，我记得九九是往那边游去的。
　　我飞快地脱掉衣服，尝试着下水。入水一个激灵。我不会游泳，冬天里也不宜游泳，我全身的筋脉都在收缩，都在僵硬，可是我得去找夏九九。
　　游泳馆里的人不多。
　　喊救命的话应该还是会有人来的吧。我这样想，心里有点安慰。
　　但是，如果夏九九又冒出来了呢？
　　我狗刨式地爬向深水区，水花扑腾得老多老高，砸在自己的身体，惊悚一般地颤栗，仿佛命悬一线。
　　“夏九九，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夏九九，你给我出来，不许吓我。”
　　我快哭了。
　　我扑腾着，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心脏的搏动违逆寻常，我的身体左右抽搐着，终究蜷成杂乱的一团。
　　我终究不能适应水，尤其不能适应脚触不到地面的地方。
　　“夏九九，求求你，你给我上来，不准吓我。”
　　我的泪水和池里的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无论多少泪水，都一定会溶入泳池里的水，无论多少泪水，过渡到不能分解的界面。
　　我的叫声和不寻常的游泳姿势终于引起馆内的工作人员注意，我模糊地看到好几个人跳下了泳池。
　　可是，我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夏九九，你要等我们。我呢喃着，又喝了一口水。
　　就在我已经无力让自己浮在水面的时候，就在我的嘴里不停的灌进池水的时候，我扑腾的脚像触到什么硬物，但又有些软，一些像水草一样的东西绕过我的脚裸，这……这像是人的脑袋。
　　“呃，九九……咕噜咕噜……”又是几口水进了我的肺，肺开始充盈肿涨，鼻腔间刺痛刺痛的。
　　夏九九‘腾’的从水底冲到水面，手托着我的腰。
　　夏九九还活着，夏九九还没死。
　　我的心一下回到正常状态。
　　跳下水的工作人员也到了我们身边，一下子就到了岸梯边。
　　我几乎虚脱，可我反过身来抱着九九，手，那么用力，是失而复得的下意识动作。
　　我哭得很用力。
　　原来，我还是这么怕失去。
　　那个女人走的那天正下着雨，九月九日本该是大好艳阳的重阳日。可是那天却下着不吉祥的雨。
　　我趴在窗台，她打着伞遮住了脸，可以听得见她清脆的高跟鞋声。
　　我以为她是像往常一样，只是出去走走就会回来，只是去买菜，只是去超市帮我买冰淇淋，可是她没有再回来。
　　于是高跟鞋声成了我的梦魇，于是水成了我心底的疼痛。
　　我差点在水里失去夏九九，我差点在水里失去我自己。
　　我和夏九九换好衣服出了文化宫。
　　在门口我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长命锁递到夏九九面前。
　　“这个，你不许再随便从身上扯下来，看到上面的字了么？‘出入平安’，它会保你一辈子平安的，夏九九，你一定要天天带着她，这样我才会安心。九九，你刚才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九九，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我们永远在一起。”
　　本来断裂的链子我早已到银器加工店接好，长命锁的铃铛在我心中轻轻颤动。
　　夏九九颤抖的嘴角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我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要太激动，我只是觉得它应该属于你。来，我帮你带上，免得你笨手笨脚的。”
　　夏九九笑了，点点头，挽起自己的头发，脖子上的勒伤的红痕还没有褪却，白皙的皮肤上红得惊心。
　　我绕到她的身后，长命锁又一次系到她的身上，细小的铃铛在她的胸前轻脆地响，如同青春那般张扬。
　　夏九九拉过我的手，眼眶泛着红。
　　我还是喜欢看到她表露了感情的脸。
　　比酒吧里那张冰冷的脸要亲切，要可爱。
　　“许七七，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么？”
　　我点点头。
　　“七七，那以后，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你都不要不理我，不要恨我。”
　　“会的，九九，我们会彼此原谅。”我依旧点点头。可还是觉得，夏九九最后这句话说得太过严肃。
　　以后的事情，谁能预料到？
　　只是我们彼此承诺。
　　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一辈子的。
　　无悔的。
　　比情人的承诺还慎重，还长远。